第14卷 第117章：花殤

第二日，隆仁至永福宮看我。我經過一夜安眠，氣色稍稍好轉。此刻正掩著錦被歪在床沿上一口一口地喝着宮女喂的湯藥。

隆仁越來越清瘦了，唯有臉上的那抹堅毅讓人看得心疼。這個溫柔淡泊的男子原本不應該生在這樣一個帝王之家。太多的爭鬥與責任已經讓他失去了原本應該攜妻逗兒的快樂。他不是一個平凡的丈夫，亦不是一個平凡的父親。

此刻他懷裏抱着小皇子喃喃地嘆道：「他怎麼這麼小？怎麼就生在了我們這樣的帝王家？」

他輕輕將孩子放進搖籃，轉身坐在我的身旁。我握住他的手掌，忽然發現那個一直在我夢境裏牽着我的溫暖的手此刻竟漸漸變得有些涼。

我忍住淚意道：「皇上，你可替我們的皇兒想好名字了？」

隆仁替我挽了挽鬢前垂落的髮絲，微微笑道：「想好了。我們叫他憬玄。」

這時，搖籃里的憬玄嚶嚶叫了幾聲，彷彿十分樂意他的這個名字。我和隆仁都開心的笑了起來。難得在這樣緊迫的時刻還能夠微笑。看來玄兒給我和隆仁都帶來了不少安慰。

這孩子彷彿很是乖巧。出生以來一直不怎麼哭鬧。奶娘給他喂完奶，他便安靜的睡去。醒來亦只會一個人在搖籃里安靜地看着周圍。是個惹人疼的孩子。

妍澈對他喜愛得不得了。每日總會抽空來永福宮抱抱他，喂他吃點東西。見他睡著了才和我低聲地說說宮裏目前的局勢。

王遠之的餘黨很快便在隆欽的搜捕之下全部被殲滅。京城終於又恢復了太平。只是這場政變涉及了太多的人，死傷無數。妍澈說到此處也不由的眼神黯然。

不過好在一切都過去了。慢慢總會好起來。

昨日趙太醫來給我診脈，發現我的脈象已經越來越虛弱了，這是消耗殆盡的徵兆。只怕我真的時日無多了。

憬玄和妍澈的感情很不錯，我放心了不少。惟獨隆仁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每每想起自己離去后他獨自寂寞神傷的樣子，我的心就疼痛無比。

我想，若是能讓他好好地留下來，唯一的牽掛便是憬玄了。上蒼，你總算待我不薄，讓我生下了憬玄。所以，即便死去，我也無怨無悔了。

只是，我的憬玄，你可要好好地長大啊。將來當你成了一個睿智果敢的少年時，一定要記得來看看娘親……

不知不覺已經時近中秋，天氣不再那樣炎熱。我的身體彷彿被抽干水分的花朵一樣，開始漸漸失去了生氣。

每日隆仁總會抽很長的時間陪伴我和孩子。而我看着奶娘給孩子喂完奶后便會讓奶娘將孩子抱到我的床邊，好好地看着他安靜地睡覺，或是哭鬧。我不敢睡去，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再也無法醒過來，便再也看不見這兩個比我生命還要重要的人。

冷寒香的毒性發作地越來越頻繁了，我幾乎每一個時辰都要在痛苦裏煎熬一次。隆仁會在我緊緊咬着唇忍受着痛苦的時候溫柔地抱住我，替我拭去額上滾落下來的汗珠。

他抱着我說：「丹兒，你可知道朕此刻的心情？朕看着你倍受煎熬和苦痛，朕多麼希望可以用所有的一切甚至性命來換取你的健康。但是，太醫卻將所有的希望給扼殺了。那麼朕至少可以陪着你的，對么？」

我驚詫地扶住隆仁冰涼的手臂低聲問道：「皇上，你要做什麼？為什麼說這樣的話？臣妾不許你有這樣的想法。臣妾要你好好地做一個好皇帝。而且，而且我們的孩子還需要你這個父皇的眷顧和庇佑呢。」

隆仁低聲嘆道：「朕已經不想在這兒呆下去了，這裏這樣寒冷。人終究敵不過命運。朕和你之間的宿命姻緣都是早已註定了的。我們的皇兒一出世便昭示了一切。」

我望着隆仁無比憔悴的臉龐，心裏百感交集：「皇上，莫非太史院的大人們說了什麼話讓皇上有了這樣的想法？」

隆仁忽然微笑起來。他安靜地說道：「丹兒，也許朕很快可以和你一起到那個沒有任何煩惱的地方好好種牡丹了。」

隆仁的微笑忽然讓我覺得心裏有一股熱浪席捲進心房。那樣溫暖。我們真的可以那麼幸福了么？

胸口像被榨裂一般疼痛起來。我痛苦地蹙起眉。

隆仁的話讓我的心彷彿飛回到了外祖父家裏那個美麗的牡丹園。那個承載了我少女時期所有夢幻與期待的地方。

我的心悸動起來。我彷彿已經回到了那裏，看見無數美麗的白牡丹在緩緩開放。我就那樣安靜地站在花叢中，看着隆仁手捧牡丹走向我。多麼的幸福。

我的臉上緩緩露出了甜美的微笑。隆仁緊張地握住我的手朝太醫喊道：「趙愛卿，你過來瞧瞧丹兒。」

趙太醫疾步走了過來。正要為我把脈，我伸手阻止。

我望着隆仁，低聲說道：「皇上，你讓他們都下去。臣妾，臣妾有些話想和皇上單獨說。」

趙太醫看了看我的臉色，對隆仁說道：「皇上，娘娘的身體已經消耗地差不多了。您好好陪着娘娘說說話吧，老臣先告退了。」

隆仁的眼裏霎時有無數的淚水碎裂而出。他潮濕的臉上滿是痛苦而隱忍的表情。他朝身旁的侍女還有內監無力地揮了揮手。一併人全都退了下去。

屋子裏很安靜。只有更漏的聲音越發的清晰起來。

我輕輕握住隆仁的手低聲道：「皇上，快中秋了吧。月亮又快圓了。臣妾還記得臣妾尚未進宮的時候每逢月圓之夜必定會在牡丹園祈福。延城外祖父家的牡丹園裏的月色真美啊，臣妾這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個美麗的牡丹園。皇上，你還記得你曾經問過臣妾，什麼時候認識你的么？其實，其實臣妾和你撒謊了。臣妾是六歲那年就認識皇上了。臣妾夜夜夢裏都與皇上相見。臣妾每夜都夢見皇上牽着臣妾的手，說要陪着臣妾一起種牡丹呢。呵呵。」

我虛弱地笑出了聲。有滾燙的液體砸在我的手臂上。隆仁低下頭，用力地穩住我乾澀的唇。他低聲哽咽道：「丹兒，丹兒。那時你是多麼幸福快樂，可是朕，可是朕卻將你帶進了這個冰冷的宮殿。朕是否真的做錯了什麼？」

我輕輕搖了搖頭對隆仁說道：「不，皇上。臣妾從來沒有後悔過來到這兒陪伴你。只是，臣妾有些累了，臣妾想回牡丹園裏好好睡一覺。那裏的牡丹一定都想臣妾了吧？臣妾多麼想回去看看它們。是它們讓臣妾認識了皇上，讓臣妾遇見了這一生的摯愛。」

胸口彷彿被棉絮堵住一般，我幾乎要窒息了，劇烈地咳嗽起來。

隆仁將我扶了起來，我輕輕靠在他的懷裏。

我哼起了小時候外祖父教我唱的一首牡丹謠。隆仁輕聲地附和着我。他低聲說道：「丹兒，朕帶你回去，朕一定帶你回那兒。我們倆永遠都不分開了。朕在那兒陪着你種牡丹……」

隆仁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彷彿已經睡了過去。牡丹園的樣子漸漸清晰起來。我想，我是已經回到那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