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狂沙的記憶

「來——從現在開始，這孩子便是你的弟弟了——嘛……修兒，來跟姐姐打個招呼。」

「姐姐……姐姐好。」

緊緊攥著母親男孩的少年便是族裡一直流傳的「少主」——而從現在開始，他也會成為緋葉的弟弟。

「嗯……」

緋葉默默地嘆了口氣，走到母親面前，將手中的長刀遞到羞澀的小男孩面前，

「如果你真想成為我們一族的未來，手中攥著的就不應該是女人的衣角，而應該是像這樣的兵器。」

「……」

男孩咽了咽口水，如同少女般纖長的睫毛微微眨了眨，眼睛里湧現出一絲恐懼之色——母親也在這個時候將男孩護在身後，

「別嚇著你弟弟了……這孩子才剛從那場戰鬥中逃出來沒多久……看到你手裡那東西是會害怕的——」

「既然都見識過了，那就更不應該害怕才對。」

緋葉將長刀遞到母親手中，

「總之……我的任務就是，好好帶他去周圍逛逛……沒錯吧？」

「嗯……別帶這孩子去太遠的地方，尤其是後山那邊，這是絕對禁止的。」

「是……是。」

含糊答應著的時候，緋葉拉起了男孩的手。

這也是——緋葉和修最初的邂逅。

天際的混沌於永夜中迎來破曉。

緋葉也於睡夢中緩緩睜開了眼睛。

只有白天……白天才能前進。

因為擁有所有記憶，她過去應對一切惡劣環境的經驗也被牢牢記住——而於原本的世界之中，她的身份，是邊境豪族一名長老的長女——連年的戰亂導致家族的男丁接連陣亡，可以依靠的戰力越來越少——而當族裡依仗的家主也因為掩護族人撤離村子，和自己的長子一齊犧牲；而唯一的幼子也就成為了這個家族的希望之火。早在緋葉十二歲的時候，她便已經開始跟隨父親征戰沙場——極高的武學天賦、出色的指揮才能，加上風姿綽約的傾國之色，很快讓她成為了族中同齡人傾慕的對象——但無論緋葉再怎麼出色，她也只不過是一名家臣。

緋葉是弟弟修的家臣。

這就是現實。

沒人會背叛為了拯救家族而犧牲自己的家主大人。

更何況決定將修兒收為養子的是一直以來都對家主忠心耿耿的首席長老。

緋葉討厭這種感覺。

以前是，現在也是。

她那跋扈的弟弟……即便來到了這個世界……還是在大言不慚地以「拯救世界」為目標而努力著。

緋葉腦海里的回憶仍在流轉。

「唔……再來！」

倔強的弟弟再次向將長刀立在姐姐的面前，掙扎著發出了怒吼——他的渾身都是傷口；雖然只是尋常的練習，但緋葉一點也沒有打算跟修兒來扮家家酒的意思。雖然修勉強支撐著身子站了起來，但緋葉也已經看不下去了。

「是、是……不過今天還是到此為止吧。」

緋葉長吁了一口氣，將再一次倒地的弟弟拽了起來，

「如果跪在地上就能終結戰亂的話……你跪一輩子我都不攔你。」

這是修兒成為緋葉家人的第三個年頭。雖然少年也已經長高了一個頭，氣勢也比原來那個畏畏縮縮的孩子要強上不少，

不過弟弟對戰姐姐的記錄，卻出人意料地保持著不勝。

沒有天分。

對緋葉而言……她認為自己的弟弟完全沒有天分。

緋葉的弟弟……家族未來的首領，竟沒能繼承父親半點武學上的天賦，雖然軍事理論上的理解還算有些見地，但在這個無法展示武力便無法服眾的時代而言，不擅長武藝……這對一名家主來說無疑是致命的。

「哈哈哈哈，阿修。你又被你姐姐打敗了對嗎？」

「就這樣還想成為咱們的頭，依我看還不如讓姐姐來當呢？」

「姐姐……我也投姐姐一票！」

少年們嘻嘻哈哈著圍在修兒身邊——而當從醫者那裡討來繃帶和藥膏的姐姐一出現，他們立刻嚇得逃掉了。

雖然對這個沒有天分的弟弟一直都很失望，但畢竟……還是自己的弟弟，更是家族未來的家主，無論出於何種立場，緋葉也不允許其他族人嘲笑她。

兩人從訓練的武場回到自家宅院，緋葉招呼弟弟過來治療傷口。

「愣著幹什麼？把褲子給我拉下來……你屁股上也被我划傷了吧，褲子都撕破了。」

「唔……可是，」臉上包紮著繃帶的弟弟有些猶豫。

「可是？」

不耐煩的姐姐粗魯地替他解開了腰帶，「別老像女孩子一樣扭扭捏捏的……我又不是沒見過——快點！」

「姐姐……不也是女生嗎？嘖……」

在訓練以外的情況下，兩人的關係就如同正常姐弟那樣親密——由於修遲遲不肯動手的原因，緋葉只能自己動手——

「在作為女生之前……首先是你一輩子都要尊重的姐姐大人！」

緋葉手上微微用了點勁，傷口抹上藥膏使得修兒的屁股火辣辣地疼。

「今天父親也不在家啊……」

「因為是母親的忌日吧……姐姐連這個都忘了？」

「我當然知道啊！」

姐姐狠狠地捏了弟弟一記，「所以……那隻能咱們自己來做飯了。」

「啊？哦……」

「你那一張生無可戀的臉龐是什麼意思啊？」

「被村子里的後輩無比憧憬著的完美姐姐，竟然是一個只會做出黑暗料理的笨蛋，不管怎麼樣都很令人意外吧？」

「沒大沒小的傢伙！」

緋葉勾住修的脖頸，使其緊貼入自己懷中，施展了反覆蹂躪攻勢。

「阿嚏！」

雷納突然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哈哈，看來是我對主君的思念顯靈了呢！」

「胡說八道！這種思念一定要說出來發出聲音才會影響到主君的噴嚏吧？」

軒儀和瀧夢相互頂著對方正要展開爭辯，兩個人同時遭受了來自主君的鐵拳旋扭，

「不要因為一個噴嚏就開始聒噪好么！」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雷納一行人依然乘坐者和輜重隊并行的馬車。他們每天只有一個小時的前進時間，即便來到了魔物氣息較為稀薄的地區，他們也就最多多前進兩個小時而已。

在這個地區肆虐的全是身形龐大的上級魔物，體型和吞噬者差不多大的怪物在夜晚隨處可見，只是它們捕食的對象卻是同類，並不像出現在艾爾大陸的魔物那般，能夠依循著魔力的氣息追蹤人類——不過它們對鮮血的氣息卻極為敏感，除此之外隱匿的魔法結界也是必要的——在這片荒蕪之地中，山洞和岩窟格外地繁多，當然裡面也會有一些低級的魔物居住，但這對有戰姬護航的輜重隊而言完全算不上什麼威脅。

「如果那位緋葉姐姐真是一個人來這種地方，她又該怎麼生存下去呢……」小天使的兩根手指交叉繞撥在一起，看得出她對緋葉的安危很是介懷。

「嗯……」

「mumu……反正比咱們活得好。」

出人意料地，這次出聲吐槽的是啃著餡餅的熾炎戰姬。

「至少一個人的話，身邊沒兩個活寶天天拌嘴吵鬧啊。」

「唔……」

被熒惑這樣抱怨可是瀧夢和軒儀始料未及的事情。

「如果咱們倆的吵嘴……已經到了連笨蛋都會覺得厭煩的地步的話……」

瀧夢也跟著點了點頭，「這樣吧，咱們今天一天都別對話了——實在是太丟人了，必須好好反省一下。」

軒儀向瀧夢拚命點著頭。

而就在這個時候，馬車突然產生了劇烈的晃動。

「外面咋啦？」

熒惑下意識地掀開了車簾——

黃沙。

輜重隊被洶洶來襲的黃沙所覆蓋——其來勢之洶湧，令人無法認為只是一場氣候變化。

「呼……這可真是那啥，說誰誰就到了來著。」

「注意防禦！」

瀧夢年張弓搭箭，瞄準了視野里的某一方向，而後就沖軒儀使了個眼色，軒儀指了指自己，又摸了摸自己的屁股，隨後便擺了擺手；瀧夢緊接著搖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帝器長弓的弓弦，隨即擺了擺手，單手畫圓，最後便按住自己的腰部，看完這一連串匪夷所思的動作以後，軒儀作出攤手狀來，隨後又指了指瀧夢，最後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臉上掛著一絲嘲諷般的冷笑。

「你們的啞謎到底打完了沒有啊！」

一旁的蒼穹急地就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看著她倆不停做手勢感覺心很累很累——不過這個時候兩個人似乎也讀懂了對方的意思，兩人抿著一絲笑意，相互接近，突然出手揪住了對方的臉頰！

如果無法用吵嘴解決矛盾的話，打一架將會是最為正確的選擇！

「不行啊……修兒。如果這些烏合之眾就是你所謂『拯救世界的力量』的話——」

緋葉提著薙刀的身形飄浮著出現在雷納他們面前，

「那就……太令人失望了。」

日頭才剛剛被群巒吞沒，

父親卻還沒回來。

雖然有些顧慮，但這附近因為都是村子盤踞的勢力，停戰也才剛剛簽訂不久，所以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

「吶……姐，給……你的毛巾。」

緋葉於澄澈月光下泡在盛滿熱水的圓木桶中——她淡紫色的長發已全部散開，雖然只有十五歲左右的年紀，身體卻已出落地與成熟女性無異。

「水不太熱啊……你幫我看看柴火燒地有多旺……修兒？」

原本已經準備逃走的弟弟低著頭走了回來。

「你這麼怕我幹嘛啊？又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可是……」

弟弟蹲在木桶下方為其添柴火，

「姐姐已經是大人了啊。」

「又這麼說是吧……」

怎麼教訓都沒有長進的孩子。

「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

緋葉將毛巾搭在木桶的邊沿，驀地抽身從木桶里站了起來，在水流沖刷的同時俯下身子揪起修兒的耳朵，

「對你來說，我首先是你一輩子都要保持尊敬的姐姐大人，然後才是別的什麼！每次跟你強調這一點的時候……你怎麼老是就記不住呢？」

「唔……」

修兒緊緊閉著眼睛不敢注視自己的姐姐——

「姐姐你這樣不注意自己舉止的話可是會嫁不出去的……」

「嫁？」

緋葉冷笑了一聲，隨後便鬆開了弟弟的耳朵，「你說……你倒是說說，這附近哪裡有配得上姐姐的男子漢？」

「那是姐姐目光太狹隘了！」

一向不敢反駁姐姐的修兒此刻卻表現地十分激動，「要結束這場戰亂，並為死去的親人們報仇，我們只留在村子附近的地方被動防守……這是絕對沒辦法實現的！而且……像姐姐這麼優秀的……優秀的姐姐，絕不應該一直留在這種地方！姐姐要是願意幫助我的話……修兒……修兒一定會帶著我們的家族走向繁榮昌盛的！」

「行了行了……實力不怎麼樣話倒是挺多。」

緋葉伏在木桶邊沿上，頗為玩味地注視著自己可愛的弟弟。

她拍了拍修兒的腦袋。

「把衣服給我脫了。」

「唔……誒？」

「你這次受傷不輕，今天就跟我一起泡澡唄……木桶里我放了很多加速傷口癒合的藥草，對你的傷有好處——」說著緋葉從修兒的腦袋轉移了陣地，開始拍著修兒的臉頰，「我說……你這孩子……不會是個對姐姐有著非分之想的小色狼吧？」

血氣方剛的少年總是很容易就被激怒，尤其是像修兒這種情況，因為長相清秀所以從小就常常被別人誤認為是女孩子。

於是修兒背對著姐姐浸入了木桶。

「怎麼樣？舒服吧？」

「又不是沒有泡過！……唔嘖……」

修兒的臉刷刷地就紅了——緋葉在這個時候從修兒的後背緊緊抱住了他。

「跟姐姐一起泡澡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少了對吧？」

緋葉的耳語吹風令修兒一陣頭皮發麻。

再加上肌膚與肌膚緊緊貼合的真實觸感，

以及藥草的沁人清香。

「其實……最棒的是月光。」

月光如流水一般，傾瀉在二人的身上，漂浮一些草藥的木桶表面閃爍著粼粼微光，院子里也出了奇的寂靜。緋葉微微閉上眼睛，身子也完全放鬆下來，兩個人一起向後傾斜靠在木桶的邊沿。

「失去的人……已經回不來了。修兒的生父也是，修兒的兄長也是，我們的母親也是……」

「就像這樣……我們一起為守護自己的家園而戰鬥，守護還活著的人。我覺得就已經夠了。」

僅憑修兒的能力……他絕對沒有辦法與邊境的十萬蠻族騎兵抗衡。

更不用說外面的大千世界了。

正是因為了解對方和自己絕對的差距，緋葉才慢慢變得不那麼熱衷於征戰沙場——即使她所指揮的戰鬥從未有過敗績。

細心呵護著弟弟的成長，看著他一步步成為一名堅強的男子漢，緋葉認為這已經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了。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修兒從浴桶的水裡攥住姐姐的手。

「姐姐……」

「嗯？」

「我想去……去後山，去取得那把劍。」

不甘永遠平凡的少年，

終於說出了他一直以來都想告訴姐姐的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