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一寸灰

一寸相思一寸灰

原來榮太太聽了玉鳳的話著實被氣得不輕,竟一口氣上不來差點就背過氣去,大夫請了脈之後面色頗凝重,雖嘴上說著不礙事,那是大家子面前怕圖惹忌諱的意思,只隱晦地提起太太已經有了輕微中風的徵兆,千萬不可再受刺激,囑咐完又腳底生風地趕回去抓藥。

眾人聽了這個消息皆十分沮喪,這個家一直是榮太太和榮少謙在撐著,如今一個不知去向,一個半死不活,要這一大家子如何是好?於是此時眾人的眼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到了榮家的另外兩個兒子身上。

大少爺雖前些年身子一直不濟,可這幾年卻如有神助般好多了,加之本身就是個聰明人,又肯在仕途經濟的事務上鑽研,如今外頭生意場上的事全靠他一力周旋。三少爺也是個不錯的,但他對家業素來冷淡,如今又在宮裡謀了職,想靠他接下這家業只怕不容易,只是也不能得罪他,誰知道改明兒風向一變,他會跟著做個什麼官呢?

因此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想著去巴結榮少樓,二太太此時心中也頗安定,果然她是個有福的,二老爺敗光了自己的那份家私,得了榮大老爺的救濟,大老爺出去雲遊了,她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巴結著大太太,這才有今天的舒心日子過。

當初青鸞刻意來討好她,幫著她找出了她屋裡那個一心勾搭二老爺想攀高枝的臭丫頭,她也投桃報李在榮太太跟前替她說了不少好話,明裡暗裡都拉了她一把,要說以後當真是榮少樓掌了權,正房空著,她等於就是半個女主人,他們二房一家一口地依附著這邊過活,少不得還要跟她打交道,彼此面上親熱和氣總是好的。

榮清華依舊對每個人都笑嘻嘻的沒什麼變化,只是青鸞的屋裡她也越發跑得勤了。近來她用新鮮採集的花瓣碾碎瀝出汁水淘澄乾淨了,再和幾味名貴藥材配著,制出胭脂,抹在臉上色澤白皙粉潤,且滑滑的很舒服,香氣馥郁無比,比外頭買的最好的脂粉也還要細膩上許多,還起了個怪好聽的名字叫做凝芬露。青鸞對此物愛不釋手,特特央她多做了幾種不同花香的放在各色精緻的胭脂盒子里,每日隨心換著使用,常保粉面鮮艷芬芳,榮少樓對此也讚不絕口,越發對這個怯怯弱弱的二妹妹多了分親近之意。

要說青鸞本來對榮清華還有點防著她的意思,如今也全淡了,原來她曾經命人將她給她的藥方送出去到好幾家藥鋪問過,都說是給婦人滋補的方子,無甚可疑,加上榮清華偶爾也有意無意在她面前提起小時候糊塗,家裡只有大哥哥待她好,她便痴心妄想了,如今大了懂事了,再不會認死理胡作非為,不過與她二人確實相投,如今姑嫂做做伴也甚好,將來少不得還要仰仗大嫂為她說一戶好人家。

青鸞被她做一個大嫂又一個大嫂地叫得樂昏了頭,自然什麼都好說。榮沐華雖心裡厭惡她粉頭出身不知廉恥,但到底親娘和親哥哥都還在這個家裡,為了三哥的前途怎麼也要忍著,便也不與她為難,不過是面上淡淡的,而她歷來是個獨來獨往的人,因此倒也不甚顯眼。

另一樁令她心神不定的事便是二哥和大嫂,雖然何誠的嘴很緊不願對她細說,但她幾乎能肯定二哥一定是和大嫂一起走了,若論私心她倒是希望他們就此天高地遠地走了別回來,但同時又為他們捏著一把汗,這叔嫂之間……若被捉回來那可是要男的杖斃,女的浸豬籠的!

而遠在距離京城三百多里地之外的小村莊里,遠走高飛的兩個人卻對即將面臨的危機渾然不覺。

雖說已經是深秋的天氣,但今兒的日頭極好,白晃晃的陽光在頭頂上照著,令人懶洋洋地昏昏欲睡。

站在寬敞乾淨的小小四合院中,連馨寧抬起頭深深吸了口氣,覺著整個身子都輕鬆了下來,輕飄飄地彷彿就要飛到天上去。

這院子並不大,還不及榮府里她和榮少樓所住的院子一半,正對著她的是三間正房,朝南,黑瓦白牆收拾得乾乾淨淨,左右還各有幾間附房,一溜迴廊下熱熱鬧鬧地掛著三五隻鳥籠子。

「進去瞧瞧吧,來得匆忙也沒帶什麼家私,不過簡單些布置布置,須再添置些什麼還要有勞寧兒多多費心,你是料理家務的好手,什麼地方要擺什麼樣的擺設,我這個粗人是遠遠沒有你在行的。」

身旁有人偎近耳畔低語,連馨寧面上微微一紅,抿著嘴但笑不語,由著榮少謙拉著她的手朝屋子裡走去。他說是那麼說,其實屋子裡已經各色齊備布置得十分雅緻舒適,連馨寧看著還真想不出短點什麼,二人攜手說笑著從一個房間逛到另一個,連馨寧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抬起頭來看著榮少謙撲哧一笑。

「一進屋就覺著少了什麼,可就是想不起來,現在可想著了,這樣好的房子,可不就是少了點人氣么?雲書那丫頭容易,當初算她好運道賊人來的時候她不在家,既然找到了你,那你再派人接了她來就是了。只是絲竹,不知我走了之後她到哪個房裡伺候去了?這麼大一個活人想從府里弄出來不容易,你可要好好想想法子。她自小跟著我,絕沒有我自己逃出來了,還把她丟在那地方受罪的道理。」

榮少謙聞言心中一慌,絲竹死時她正病得人事不知,恢復記憶后一路逃亡也沒說起過她,他也差點把這茬兒給忘了,這白眉赤眼地忽然被問起,還真不知該怎麼圓過去。

連馨寧見他不答話心中疑竇頓生,再看他一雙眼睛躲躲閃閃地就是不敢看她,心下越發不安。

「少謙?莫非絲竹出事了?可是青鸞為難她了?」

「不……不是,只是她是你的人,你應該明白的,那女人自然不會待見她,我看她待著也受罪就找了個名目把她送到了我一個表妹那裡,絲竹心善手巧很討她喜歡,我在愁當初求人家幫忙把人送了去,如今又要討回來面子上有點不好開口。」

榮少謙情急之下還是撒了謊,果然還是老實的好,一旦說了一次謊,還要接著說下一個才能將它繼續圓下去。

連馨寧聽了他的話也犯難了起來,最終兩人商議著先在此地安頓下來,再好好尋一個伶俐的丫頭給那位莫須有的表小姐送去,跟人家好好說說將絲竹換回,這才放下心來。

外頭都看了一遍後到了後面,連馨寧愣愣地看著眼前正對著的屋子出神,房門上掛著厚厚的一層帘子,藏青色的的底子以描金花紋的錦緞溜了邊,上頭還密密地垂著銀線打出來的菱花絡子,只一個門帘就這般考究費心,想必是主人的屋子,想到這裡她不由站住腳邁不開步子,若說她與榮少謙實在也算不上是正頭夫妻,如何能恬不知恥地與他同居一室以他家裡的女主人自居?

再說他這樣一個少年意氣儀錶堂堂的好男兒,也實在該有個身家清白聰穎溫婉的女子相配才是。

榮少謙見她眼裡透著遲疑,目光流轉之下又變得不自信和憂慮起來,知道她又在胡思亂想,便不由分說一把攬過她的肩帶著她掀帘子進了屋。

一進屋便有一陣暖意迎面而來,芬芳而略帶著香甜的氣息縈繞四周,令人心生靜謐安寧之意。

這是一間精緻的卧房,但連馨寧卻不及去細細欣賞,她的目光已被整間屋子中的紅暈所吸引,因窗前密密地垂著的紅艷艷的紗幔,紫檀木四扇山水屏風上也被細細的紅紗纏繞著,案上一對大紅的龍鳳喜燭掩映得後面的牆上一個大大的喜字格外喜慶妖嬈,古樸的雕花架子床上同樣垂著紅紅的霞影紗織成的鴛鴦綺羅帳,而更牽動著她的目光的,是床上疊得整整齊齊的紅緞蘇綉月華喜服,雖只那樣安靜地放著,卻足以令她驚心不已。

這樣燭影搖紅的日子她曾經經歷過一次,愕然看向身邊的人,只見他一張白凈的臉上滿是幸福寵溺的笑意,輕輕勾住她的腰,在她耳邊故作輕薄地笑語:「小娘子生得好不俊俏,嫁給小生做妻房可好?小生家中略有薄田幾畝,草房幾間,必不會委屈了你便是。」

連馨寧被他打趣得臊得慌,自己名分上還是榮少樓的妻子,再說便是雲英未嫁,也再沒有女兒家自己和男人說婚事的道理。

榮少謙知道她心裡放不開,也不強她,自顧自地提起床上的喜服自己先換上,然後坐在床邊一臉無辜地看著她:「娘子好不狠心,莫不是要小生獨自拜堂?」

連馨寧被他慪得又好氣又好笑,見他一直朝她伸著手,只得抬手握了,卻被他長臂一帶挨著他也坐在了床上。

床上的香氣更濃,連馨寧不由不解地四下張望,榮少謙神神秘秘地揭開雲帳,只見後面的一面牆的顏色與別個不同,竟是以椒和泥塗刷過一遍,立即瞠目結舌地呆住了。

西漢時皇后住的地方叫做椒房殿,因以椒和泥塗抹牆壁取其芬芳、溫暖、多子之一得名,榮少謙扯著嘴唇羞赧地一笑,摸了摸後腦勺不好意思道:「我自幼淘氣文墨上不通,這點遠遠不及兩位兄弟,如今效仿前人未免東施效顰,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不管怎樣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妻子,我獨一無二的妻子。」

從來不曾對女子情話綿綿的榮少謙顯得有點緊張,但這並不妨礙連馨寧理解他結結巴巴中的意思。

明明是歡喜,卻不知為何眼中酸痛得厲害,想笑卻不敢笑,因為眉眼一彎雙眼中早已蓄得滿滿的淚水就將滂沱而下,打濕她手中耀目的喜服。

「乖,大喜的日子咱們不哭,從今往後,我都不會再叫你哭。」

忍不住落下的淚水被男人柔軟的雙唇細細吻去,淚眼朦朧中她努力想要好好看看這個即便是被世人唾棄也值得她為之冒險付出的男人,可層層的水霧總是遮著她的眼睛不使她如願。

從來沒有過一刻像此刻這般迫切地渴望多看看他,她乾脆緊緊閉上了眼放任淚水划落,感受著細碎的親吻雨點般落在自己的眼帘,她想她看清了,前所未有的清朗明亮,那雙燦若曉星的眼睛,總是像個孩子般淘氣地笑著,卻又那樣溫潤情深地對著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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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煙雲榮華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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