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三 砂海

?一把扯開了駕駛服的拉鏈，從緊身服里解放出來的林凌卻沒有享受到半點『陰』涼，兩個太陽不斷『交』替的提雷剋星根本就沒有涼爽的時候。沒有電池的微型循環系統早就成為了擺設，不知道被甩到了哪個角落，要不是頭盔里的那具短程通訊器還有作用，恐怕也早就被一起扔掉了。

失去「魔眼」的三流斥候騎士，已經在這超過五十攝氏度，滿是灼熱陽光和砂塵的地獄里，一刻不停地走了六個小時。

營養液早在潛伏任務中就被他喝了個乾乾淨淨，要不是每個騎士都進行過相應的身體基因強化，至今滴水未進的林凌恐怕早就暈倒在了砂礫之中。

遠處地平線上，依舊時不時的亮起一團火光，提雷克聯邦與「星團兄弟會」的戰鬥似乎還沒有完全結束。

但是對林凌來說，屬於他的戰鬥已經徹底完結了，失去的騎士充其量就是個比一般步兵強的高級炮灰，一發不長眼睛的炮彈就能瞬間送他入土。

當然，開着一台被使用了上百年，又是廉價設計兼量產炮灰的老舊偵察機，他的境地也只是從炮灰提升到了『雞』肋罷了。

「做好人註定沒有好報。」

就算纏在臉上的『毛』巾綁得再緊，也擋不住空氣里的鐵鏽味，林凌『舔』了『舔』已經開裂的嘴『唇』，在心底里抱怨著自己的決定。早知道就不應該冒充什麼英雄好漢，卻非要打腫臉去充胖子，和強悍的「青騎士」玩什麼單挑。

現在連這架用盡全部家產買下的中古機「魔眼」都賠了進去，騎士之間的戰績又必須靠其他騎士作證才有用，身無分文的自己的確是走到了窮途末路。自己這種三流騎士一旦失去了，就根本沒有什麼像樣的工作機會了。

「難不成去當步兵？」

「不對，步兵得去衝鋒，運氣不好的話遇上地雷陣或是炮擊，就算是強化過的騎士照樣得完蛋……」

「那麼乾脆去卡斯提『波』星當牛郎吧，三等騎士照樣也會很搶手，不就是個體力活嘛，總比挨子彈強。賺點錢后立刻轉行放高利貸，沒有比騎士更好的打手了吧……」

在沙漠的高溫蒸烤下，『迷』『迷』糊糊向前走着的林凌，不知不覺間已替自己安排好了下半生。反正在他那已經明顯缺水的腦袋裏只剩下接下來半輩子灰暗的生活，沒錢再買的他，基本上要和騎士生活說再見了。

勉強躲進了一塊大石頭的背後，已經疲勞到極點的青年脫下了自己的靴子，朝外倒著褐『色』的細沙。戴着左手上的生命監測器還在正常的工作，但上面的數據卻像是死神催命的請柬。

哪怕身體被強化成了普通人的數倍，也無法與大自然的恐怖力量對抗。再過不了多久，隨着嚴重脫水和腎臟衰竭，他很快就會死在這片荒蕪的沙漠裏，在那細微卻又堅硬的浮塵中化為一具骸骨。

「啊，看來這就是那個傳聞了，『騎士的墳墓只能是地獄』。」

看了下大約的方向，林凌有點放棄似地躺在了灼熱的大地上，聽任著塵土覆上自己的面孔。衰老病弱地死在『床』上並不是騎士的結局，在戰場上消失於血火之中才是唯一的宿命，而告訴他這句話的人，也一樣走上了相同的道路……

「不過這個結局，倒也不壞……」

身下那灼熱的砂土中突然傳來了微弱的震動，皺起眉頭的林凌剛剛坐直了身子，地上的石子與塵土就像地震般劇烈抖動了起來。

「砂盤獸嗎？！」

就像是要證實林凌的猜測般，距離他不到十米的地方揚起了十數米高的沙柱，昆蟲般刺耳的振鳴聲，就像是一把錐子般狠狠戳刺著年青騎士的耳膜。

滿是金屬銹味的空氣里添進了濃烈的腥臭，六條將近五米長的怪物衝出了飛塵，撲到了林凌的身邊。

蜈蚣似的身體外披着醜陋甲殼，水桶般粗細的軀殼下滿是令人嘔心的節足，像是『潮』水般保持着一種奇特的動作規律。六片鏟型的口器在空中張開，林凌甚至可以看見怪物那滿是和凸起的喉嚨。

怪物額頭上的兩根觸手飛快旋轉着，似乎在過濾著空氣中的氣息和溫度，擅長潛伏在沙下的怪物們感受到了林凌躺在地上的『波』動，迅速趕來尋找可口的獵物。

「該死的爬蟲，吃活人吃上癮了嗎？」

連日來的戰鬥，讓這片荒蕪之地到處佈滿了人類的殘屍，褐『色』的砂礫里也早已經浸滿鮮血，讓這些原本不習慣大規模圍獵的野獸，竟然以如此多的數量來主動獵食。

「騎士應該死在修羅地獄里，可不該充當飼料。」

戲謔的笑聲還沒結束，一條伏在地上的砂盤獸已經昂起了半身，眼前這隻獵物虛弱的氣息已經讓它懶得使用成名絕技，就這樣朝着林凌猛撲而來。

伴着凄厲的嘶吼聲，硫磺般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散開來，砂盤獸水桶般的腦袋只剩下了一半，黃膿般黏稠的汁液正順着一道光滑的切口向外不停噴出。

尖銳的節足在地面上抓出了深痕，剩下的怪物頓時向後退出很遠，看着在地上垂死掙扎的同類。眼前這個可口的獵物與以前所吞噬的完全不一樣，那瞬間斬殺同伴的動作，竟然連砂盤獸們天生靈敏異常的感覺器官都無法追蹤。

手裏緊握著一枝銀『色』長條狀的金屬劍柄，由綠『色』光焰形成的修長劍刃在空氣中微微閃動着，就是這柄光劍瞬間切開了砂盤獸如金屬般堅固的外殼。

這就是專供騎士使用的武器「光劍」，受到電磁束縛的熾熱能量體劍刃具有可怕的溫度，在擁有超人力量和反應速度的騎士手中，甚至可以輕鬆切開輕型裝甲車。

面對着這麼一個棘手的食物，砂盤獸們竟然做出讓人匪夷所思的動作，它們慢慢倒退出了將近二十米開外，鑽入了滾燙的砂土中。這些強悍的原生生物天生就擁有高明的捕食技巧與智慧，他們知道，不用與林凌生死相搏，高溫和脫水一樣會解決這隻厲害的小傢伙。

「真是聰明的畜生……」苦笑一聲的林凌只能坐回了砂丘的『陰』影下，無奈地接受這場比較耐力的戰鬥。

燒灼喉嚨的熱風不停歇地吹刮著，野獸和人類就這樣彼此對峙，聽着那令人昏昏『欲』睡的的狂風呼嘯聲。

整個世界突然間昏暗了下去，然後化為了凝重到沒有一絲縫隙的黑暗，無數閃亮的光點在四處亮起，就像是滿天閃光的明珠。林凌似乎又聽到了沉重的轟鳴，爆風般轟鳴的爆炸，重新回到了充滿絕望與失敗的戰場……

熱風就像是一隻溫柔的手掌，輕撫着他的身體，在催促着他快點入睡。

在熟悉的電子音中，世界又重新還原成了一片光芒和熾熱，身體不停『抽』搐的林凌猛然睜眼望着四周。他竟然在不知不覺間陷入了昏睡之中，要不是手錶正好發出整點的蜂嗚聲，他早就變成了砂盤獸的食物，或是就這樣在昏睡中被死神領走。

一定要站起來！

有了不祥預感的林凌強迫着自己站直了身體，虛弱的雙『腿』卻讓他不由自主打了個踉蹌，嚴重衰竭的身體已經支撐不起騎士的動作。

果然，身下的砂土中再次傳來了熟悉的震動，在地震般的顫抖里，五條砂盤獸重新揚起了衝天的飛塵，就像是毒蛇直撲向了虛弱的獵物。

「雖然我不想當騎士，但也不想變成你們的大便啊。」

畏懼戰場果然會有這樣的宿命，『露』出苦笑的林凌勉強抓緊了劍柄，等待着死期的降臨。很快，砂盤獸那散發着刺鼻臭味的口器，已經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再次閃動的熾焰劍在空中留下了耀眼的軌跡，鋒利的能量光刃卻卡在了一頭怪獸的脖頸處，負痛的野獸猛然直起了身體，將脫力的年青騎士甩到了空中。

全身酸痛的林凌已經無力調整自己的身體，就像是只紙鳶般在空中飛舞。野獸們已經因為興奮和貪食而『挺』起了身體，鋒利的口器在陽光中散發着金屬的光澤，很快，自己就會葬身在它們的嘴裏……

眼角餘光里，突然亮起了一點赤紅的光點，旋即在尖利的嗚咽聲中化成了紛飛的火團！

從遠方飛來的火雨肆意侵襲著沒有防備的野獸，在帶着數百度高溫的金屬彈丸面前，砂盤獸堅硬的甲殼就像是白蠟般融化，留下一個個可怖的傷口。

不多時，20加特林炮停止了咆哮和傾泄，砂塵中只留下了滿地破碎的蟲屍，還有一個個焦黑的彈坑。

看着遠處爬出地平線的黑『色』車影，跌落在地上的林凌『露』出了意外的神情，在撞擊的痛楚中緩緩合上了眼睛。

「車長，他醒了。」

耳邊響起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努力睜開酸痛雙眼的林凌，卻在全身碎裂般的痛苦中倒回了原處。

「放輕鬆點，小弟，就算你是個騎士，畢竟也是『肉』做的。」

到處是『混』『亂』殘影的眼前，出現了一個身影，許久，林凌才認出正是那輛偵察車裏的車長。因為長期野外生活而提前蒼老的面頰上，帶着滿足的笑容，這個高大壯實的漢子用手搔著自己的絡腮鬍，彷彿看護孩子一般照料著自己。

「你們怎麼回來了？」

電油和汗臭味『混』合成了密閉車體里特有的味道，林凌支起了快要散架的身體，直愣愣看着這6個衣着邋遢的大叔。明明應該回到基地的他們為什麼會沖回這個戰場，又正好救了自己。

「小心點，別『浪』費了我們好不容易搶來的葡萄糖。」

連忙按住了面前的年青人，車長抬頭看着剩下不多的輸液瓶，生怕他扯斷了針頭。35天的戰爭消耗加上「星團兄弟會」的貿易封鎖，已經讓提雷克聯邦走到了崩潰的邊緣，就算是這瓶葡萄糖還是他提前藏下的『私』貨。

「所有的情報都已經上報了，包括「青騎士」的出現，剩下的，就是我們欠你的人情了。」

用力拍打着林凌的肩膀，大鬍子車長『露』出了爽朗的笑容。生活在惡劣環境中的人，都樂於對困境中人提供幫助，更別說是他人對自己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只有自『私』吝嗇的人類根本無法在這個荒蕪的星球上生活。

趕回基地的他們不敢有半刻的停留，立刻開着這輛破舊的－51偵察車重新趕回戰場，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聲望希望，他們也不願意把林凌扔在沙漠之中。

「心裏想着，哪怕是給你收屍也好，沒想到真的撞上你了，多虧了這些砂盤獸，否則還找不到你的坐標，你的運氣真好。」

「運氣好嗎……」

回想着剛剛距離死亡只差一步的戰鬥，林凌倒在了那鋪着幾件軍服的地板上，神情是如此的複雜。

「還有一關在等着我們呢。」

抓起身邊的金屬水瓶，替林凌倒了淺淺的一杯水，車長坐回了車中央的指揮座上。雖然得到了情報，但「星團兄弟會」的總攻也已經開始了，就憑這輛破破爛爛的偵察車，還不知道會有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老大，你上來一下……」

「不能轉到顯示器上來？」

「你最好上來看看。」

看着武器『操』作員那張僵硬的面孔，車長立刻一聲不吭的順着艙口爬了出去，提雷剋星居民一生都在忍耐惡劣的環境和災難，很少會有這樣驚訝的神情。

「打開所有艙口，大家都看一下……」

馬上縮回身體的車長，沙啞的聲音中透著一股異樣的沉重，感覺出了他話中所蘊藏的含意，車裏包括林凌在內的六個人，不約而同的推開了厚重的裝甲艙蓋。

車外的熱風不停擊打着人的面孔，林凌抬頭望着狂砂吹卷的天空，在那裏，數百根赤紅的光線穿透了紛飛天際中的砂塵，像是紅『色』蛛網般連通著荒蕪的大地與天空。

「定位光束？竟然要軌道炮擊？」

望着連接在天地之間的光束，林凌從沒想到在這場戰爭竟然會發生到這個地步，「星團兄弟會」的艦隊已經進入了近地軌道，那赤紅的細線代表即將被炮擊的位置。

「10分鐘里必須離開，否則將無差別炮擊……」

按照「地球議會」制定的法律，宇宙艦隊對行星進行炮擊的時候，必須留下足夠的時間給平民逃脫，同時發『射』瞄準光線來宣告自己的炮擊位置，「星團兄弟會」這看似符合星團法的做法，卻讓車長發出了怒吼！

蛛網般密集的定位光束早已經覆蓋了將近數萬平方公里的區域，而提雷剋星那惡劣的環境裏，城市和軍事基地的分佈間距都沒有如此的寬廣。

規定的短短15分鐘時間，根本不夠讓數百萬的平民安全逃生，就算能夠有人逃出的話，維持生活的循環生態圈被破壞之後，等待他們的也只有在折磨中死亡。

「星團兄弟會的畜生，打算殺光這個行星上所有的活人嗎？！！」

在車長那充滿憎恨和絕望的聲音里，原本像一張蛛網般密佈於天地間的紅『色』光束瞬間消失了，昏暗天空中亮起了無數的光點，就像是隕星般拖着赤紅的慧尾，向著地面墜落。

從沒有下過雨的提雷剋星天空，開始飄落起充滿死亡和詛咒的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