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18章

18.第18章

寶釵忙點頭稱是,道:「她們怕擾了母親休息,未敢驚動,倒是在我房裡說了一會子話,才走了不久的。」

薛姨媽懨懨說道:「這倒也罷了。我哪有心情見她們。你林妹妹素來小性兒,愛笑話人的,她說的話,你不必往心裡去。」

寶釵聽了詫異道:「母親這話從何說起?林妹妹縱有些小性,也不過是小孩子淘氣罷了,更何況,她又何曾笑話過我?」

薛姨媽嘆了口氣道:「我常年說你這孩子也太過心大了。怎麼唯獨在這事上不精明?別人刻薄你,你恐怕只當頑笑呢!倒被別人小覷了去。」

寶釵笑著解釋道:「母親放心,女兒自然分得清什麼是刻薄,什麼是頑笑。只是林妹妹卻一向待我很好。就說這次,她怕我在家中悶壞了,是特特地來開解我呢。」

薛姨媽將信將疑,出了一陣子神,道:「果真如此,倒也還罷了。只是我病了這麼些時日,怎麼不見寶玉過來看我?別是你得罪了他罷。」

寶釵道:「他是這府里的鳳凰蛋,有老太太寵著,二姨母縱著,我恭維他還來不及,怎麼敢得罪了他?再者他也打發過人過來問好,母親忘了?說是學里事情多,身子又不大好,過幾日再來探望的。」

薛姨媽沉默了一陣子,道:「總不及他自個兒來的好。也不為別的,只怕他因為這事小看了你。」

寶釵道:「又有什麼小看不小看的,母親也太多慮了。」暗想薛蟠雖是荒唐透頂,但賈寶玉的平日行徑難道就挑不出差池來了?五十步笑百步罷了。何況縱使被他小看,也不值什麼。

薛姨媽嘆了口氣道:「你不懂。有的人家選親家,是必要將姑娘家的兄弟姐妹一干人的品行摸清楚的。如今你哥哥這個模樣,只怕你二姨母向著你,沒什麼二話,老太太那裡怕不好看。」

寶釵面上便有幾分不自然,嗔著母親道:「母親怎麼好端端提起這個來了?誰又要與他們家結親了?」

薛姨媽見寶釵的神色,忙又說道:「就算入宮待選,皇家也會考量這個。你入宮之事,多半要仰仗你姨父家的力量。如今這事出來,怕他們心生猶豫,也未可知。」

寶釵見薛姨媽口口聲聲皆是為自己考慮,何況說的又是些深遠的謀划,知道母親是真心為自己好,心中感動,不覺道:「這事倒是小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又怎會強求。只是我說句只怕母親不喜的話,論理,哥哥也該被管教管教了!整日里在外面橫行霸道的,又和些混賬男人們不乾不淨。這次鬧出來,大家顏面無光,倒還事小,若是養成這個性子,將來竟得罪了最要緊不得的人,可怎麼了得?」

但凡慈母的心,縱使兒子有千般不是,也禁不住別人說一句的。薛姨媽見寶釵說薛蟠不是,固然知道她說的句句在理,心中卻總難免不快,說道:「這個你放心。你哥哥小事上固然胡鬧,大事卻總還是分得清楚的。我也每每囑咐他不要惹了親戚們。你如今說我該好好管教你哥哥,這個意思我明白,是你的一番好意思,只是我也有作難的地方。只怕管的太嚴,拘緊了他,他跟你先珠大哥一樣,年紀輕輕就夭折了,豈不叫我終身無靠?」一面說,一面滴下淚來。

寶釵急忙送了絹子來給薛姨媽拭淚。薛姨媽接過來了,一邊拭淚一邊說:「你看看你寶兄弟,何嘗沒有幾分精緻的淘氣?你二姨母從前是怎麼管你先珠大哥的,難道如今竟看不見不成?一則是老太太護著,二則她也是怕管得嚴了,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將來靠誰去?」

薛姨媽口中的「先珠大哥」,就是王夫人的長子賈珠,在王夫人的教導下,自幼發奮刻苦讀書,十四歲就進了學,又娶了妻生了子,結果二十歲不到就死了。寶釵只道是賈珠自幼身子弱,見母親話里話外的意思,似乎另有緣故,不覺好奇問道:「珠大哥不是得了病去的嗎?這又和管得太嚴有什麼關係?」

薛姨媽見左右無人,向寶釵說道:「原先你年紀小,這其中的緣故我不好告訴你。如今你懂事了,也曉得輕重了,我就悄悄講與你聽吧。你珠大哥是在姨娘床上沒的,若不是因為這個,這府里怎麼會逼著你大嫂子把屋裡人全打發出去?」

寶釵是第一次聽說這般秘聞,先是有些吃驚,繼而疑惑道:「雖是如此,總是珠大哥身子太弱,命里無福。況且若是管得嚴些,只怕也不至於如此了。」

薛姨媽搖頭道:「哪裡還敢再管得嚴些?你珠大哥去時,身上的棒傷還未愈呢!也虧了你二姨母,竟下得了這種狠心!」

寶釵聽薛姨媽這般說,心中已經明了大致脈絡。估計是王夫人因了些小事,和政姨父商議著動了棍棒,打了賈珠。其後棒瘡未愈,賈珠於房中事過於忘情,不慎毒發,熱毒攻心,又加上體弱,遂一夕而亡。

只是這些事情,寶釵雖然大致明白,身為未婚的女兒家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垂著頭,聽薛姨媽繼續講道:「因這些緣故,連你二姨父都被老太太恨上了,你二姨母從此吃齋念佛的。也就是那一年,趙姨娘生了你環兄弟,老太太又做主叫納了周姨娘。」

寶釵默默無語,突然想起賈珠之妻李紈從此不施脂粉,古井無波,不覺感嘆道:「這般說,珠大嫂子倒也是苦命人。」

薛姨媽不屑道:「自作自受罷了。她收攏不住爺們的心,倒趕著和侍妾們磨豆腐。怨不得老太太不待見。」

寶釵來榮國府多日,平日冷眼旁觀,只知道賈璉之妻鳳姐頗得賈母寵愛,權勢熏天,賈珠之妻李紈沉默寡言,深居簡出,心如死灰槁木,極少過問賈府事務,只當是賈母不喜她的性情,卻想不到還有這一層緣故。故而不覺紅了臉,猶豫道:「磨豆腐又是何意,我竟不知。」

薛姨媽趕緊說:「不知道的好。你那珠大嫂聽說也是詩禮之家出身,還未出閣就跟年輕姑娘結成什麼金蘭姐妹,出閣時候又鬧得要死要活的。偏李家把事情瞞得密不透風,你二姨母家先前竟也不知。否則,豈能容她進門?你是個好孩子,萬萬不可學她。」

寶釵連忙應了,又東拉西扯說了一陣閑話,竭力寬薛姨媽的心,眼見她慢慢的精神不濟了,這才離了房。剛打開帘子走出門,就見茜雪急急忙忙迎了上來,向寶釵道:「大爺又送了些賬本往家裡來呢,姑娘只怕又不得早睡了!」

寶釵聽聞,忙回自己房中看帳。鶯兒在旁邊服侍著,忍不住抱怨說:「大爺也越發當甩手掌柜了,這麼多帳一股腦地送了過來。家中的事情也只推給那幾個老管家。他自己倒一味風流快活!」

寶釵看了鶯兒一眼,笑道:「你這丫頭,牙還沒長齊,就曉得什麼叫做風流了?」

鶯兒這才發覺說漏了嘴,臉紅紅的,辯道:「反正我就是看不慣!他一個大老爺們,本該執掌門戶,為夫人、姑娘分憂的,卻一味胡鬧,鬧出這等事來,氣病了太太。外頭那些人都在指指點點呢,這些天我都不好意思出去。」

寶釵道:「哪裡有你說的那般。不過幾個不得志的小人胡亂造謠罷了。你看東邊寧國府里,不也是謠言滿天飛?明白事理的人,又有誰真箇信了他們的話去?」

鶯兒壓低了聲音,向寶釵道:「我不信姑娘不曉得這其中的利害。人的名,樹的影兒。東邊寧國府里的事情都傳得有鼻子有眼睛的,總不至於是憑空捏造。咱們家的事情,也只好看瞞不瞞得過外面的人。」

寶釵聽了只好不說話。其實薛蟠結交契弟的事情,既然是你情我願,也算不上什麼大錯,橫豎其時紈絝子弟,也多半是這麼來的,端看各人有沒有本事了。只是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在家中聚眾而歡,白日宣淫,活生生氣病了自家母親,這風聲傳出去,就太不好聽了。

鶯兒見寶釵默不作聲,又道:「大爺是個爺們兒,就算這般胡鬧,外人也只在背地裡笑話他,只怕還不礙事。我只怕連累了姑娘。須知姑娘家的名聲是最要緊的,哪戶人家盼著和大爺這樣的做親戚?姑娘你這樣渾金璞玉一般的人,莫不要被他拖累了!」

寶釵聞言,頓作疾言厲色狀,斥道:「這也是你一個做丫鬟的該說的話?竟然編排起主子來!」

鶯兒見寶釵發怒,連忙跪下,嘴上卻毫不示弱:「我是一片真心為姑娘打算。姑娘這般品格才學,若是男子,必定在外面做出好大一番事業,光宗耀祖自不必說。偏姑娘是女兒之身,免不得在家時候靠父母兄弟,嫁到婆家后靠夫君兒子。若夫君兒子不好時,還要回頭尋父母兄弟撐腰。如今大爺既是這副模樣,姑娘將來卻如何是好?先前太太和這府上的姨太太合計,說要把寶二爺給姑娘做配,姑娘聽了還不情願。這下卻更叫我擔憂了!」說到後來,竟然哭出聲來。

寶釵見到鶯兒這副模樣,心中早軟了,嘆了口氣,拉她起來,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只是這番話斷然不可向外面說。不然被人聽到了,必定說我不會管教下人。母親知道了也不會高興。」

鶯兒擦乾了眼淚,慢慢聽著,寶釵停了停,又開口道:「你說的我何嘗不知。方才我也勸著母親要多管束哥哥才好。只是你既然知道女兒家在家靠父母兄弟,出嫁后靠夫君兒子,難道沒聽說過三從四德?正所謂夫死從子,如今父親過世了,哥哥當家,便是母親,也不好管太多的。」

鶯兒咬唇道:「難道明知道要壞事,竟縱著容著?」

寶釵又嘆了口氣:「如今我也不好多說話。哥哥既然是這般模樣,少不得我從旁提點,時時諷諫了。但願他不會再出什麼亂子。此外,倒還要想辦法,把二姨母那邊送過來的人都梳理一遍才好。似這次家裡出事,這麼快就加油添醋傳了出去,定然是家裡人口不密實,走漏了風聲。眼下也只能這般治標不治本了。」

鶯兒見寶釵神色凝重,也不敢說什麼,聽茜雪說送賬本的人還在外面,便依了寶釵的命令出去吧前面看過的賬簿交還,向那老管家說道:「我們姑娘說長公主殿下和親之事要緊,寧可別的事情先停一停,大伙兒倒辛苦一個月,把這事情給辦好了,大爺自然會請大家吃酒,只怕另外還有賞錢。商行的賬目很清楚,掌柜的辛苦了。當鋪的賬目太粗,姑娘說要一筆一筆記著才好,追查起來也容易,也免得犯了什麼忌諱,若還是這麼著,也就不必送來看了。金鋪的賬目是錯的,姑娘說知道底下人辛苦,些許小差錯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把這種假賬送過來是糊弄誰呢?還有,既是綢緞莊的掌柜攜了銀錢逃了,這剩下的賬目總要遣人擇日理清楚的,那告官的單子上總要寫得明白。還有倒要問大爺一聲,到底是告官好還是私了好,須得他斟酌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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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釵黛]咸豬手,蟹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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