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暗流涌動

第十五章 暗流涌動

十月即將過去,這園子里開著的秋海棠怕是今年的最後一波了。

艷麗的紅色在陽光中更顯耀眼,涼風掃過之際,帶下幾瓣紅英落在了殺局正酣的棋盤上。李斯手執白子,對面的嬴政手裡拿著一份剛剛開封的簡牘。這是齊相后勝寫過嬴政的一封書信,省去諂媚之詞,不過是表明無論秦國對其他五國之中的哪一國出手,齊國絕不會採取任何行動干預。他滿意的看過上面的宰相印璽,再抬頭之時,嬴政微揚的眼角染上了一絲陰毒。

「后勝,可是把所有東西都收下了?」

跪在一棵海棠樹下的西垣目光凌厲,點點頭說:「是,陛下所給的幾車珠寶錢財都被運進了齊國丞相府。並且卑職探知,自從君王后死後,齊王的虎符一直在後勝手中。」

居然連虎符也被他掌握?所幸后勝這人貪婪無比,只要出得起價什麼都可以賣。如今看來齊國的幾十萬大軍,是不會動了。

「想不到你這一路,居然如此通順?」

「后勝手下那些出言阻擾的臣子和門客,卑職謹遵大王的意思,已經殺得一個不留。」

「哦?」嬴政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只用短短二十幾天的時間,值得嘉獎。都是你自己動的手?」

「大多交給了陸離,卑職只是從旁輔助。」

「陸離……看來,你**得不錯。」

「陛下謬讚。」

「你可知韓國有人意欲和魏王重商合縱之事?」

本是專註於棋局的李斯一怔,合縱?這正是前幾日韓非託人帶給韓王的書信中提到的,這人居然這麼快就知道了!

「卑職不知。」

「你過幾日去韓國,查清楚贊成合縱的朝臣卿客都有哪些。若遇上頑固不化的,你知道該怎麼辦。」嬴政交代完后即刻落下一子,挑起鳳目掃了一眼李斯:「至於留在秦國的這一位,你的父親知道該怎麼處理。」

西垣回了一聲「是」以後便抬頭朝李斯的方向看去。莫非……這事和韓非有關?

「你說對不對,丞相大人?」

李斯指間的白子掉落,低頭應說:「微臣明白。」

呵,怎麼能不明白……

一朵海棠正巧打在西垣的脖窩裡,拿起來細看,外面一層的花瓣都有些發黃了。他記得,韓非把自己從上蔡贖出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相看花落的時節。韓非啊……默默的念著這個名字,深知自己無能為力的西垣嘆了嘆氣。不知這一來嬴政和李斯,可否算是扯平了。

「這兩人,怎麼好相比。」

熟悉的尾音里難得也有些憂傷,他拋下了手中的海棠。一抬頭,便見小離仍是抱劍而立的站在不遠處,少年單薄的肩上落了滿滿的一層花瓣。

西垣勾唇淺笑的扣緊了陸離的手指,聲音中帶著些嬌寵:「等久了吧,把自己弄得跟個花妖似的,是要送給我呢?」

陸離一副很不痛快的語氣:「你說什麼?」

「好啦好啦,我收下就是了。快回家打包好行禮,我們過幾天就去韓國看菊花!」

韓國!陸離不變的表情有了一絲裂縫。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回到那個曾經生他養他最後將自己徹底捨棄的故國。往日的記憶逐漸清晰,那麼多的屈辱那麼多的不堪,居然骯髒得連自己都不屑一看。但是在上林苑那一天,眼前的這個人卻吻上了自己的嘴。混著飛揚的沙塵和滿身的血污,在所有人的驚詫目光中,這個人居然就那麼坦然不過的拉著自己的手離開了。

「過去怎樣我不在意。但是現在和未來,你都是我的。」

不是因為這一句話。可陸離怎麼會因為一句話就跟在這人身邊呢。只因為他是李斯的兒子。陸離拉緊了他的手指,僅僅如此而已。

韓國本就是七國中最弱小的一個,自從長平之戰後(這場戰爭就是因為韓國獻地挑起了秦趙之間的戰爭)韓王算是把秦趙兩國都得罪透了。為求自保這些年已經獻出了好些土地,可如今嬴政居然又找了諸多借口索要南陽,實在是欺人太甚!

「父親,為什麼要送我去齊國?」

張平開口,聲音中滿是疲倦:「齊國安全,又是安逸富足的地方,你去求學我也放心。況且即墨的卧岫庄可是儒門之首,天下多少學子都夢寐以求的地方。」

「管有多少人想去,我就是不去!」孩子抽了男人手中的書簡往地上一扔,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是和年齡不符的倔強,「齊國嫁了公主不說,還大獻殷勤的年年向秦國朝貢,聽說前日齊王建差還就把自己的諸侯印綬獻上去了。」孩子冷哼一聲,語氣中滿是鄙夷:「這樣的地方,還敢說什麼聖賢,自稱嬴政的奴才還差不多!

「子房,你胡說什麼?」

「什麼儒門之首,要去你自己去孩兒可不稀罕。」

「你——」張平定定神,撿起了竹簡繼續寫起來:「行裝都替你收拾好了,明天就去。」

「爹爹,你到底在怕什麼?嬴政不過一道書信,你就嚇得要辭去宰相之職,要一走置韓國於不顧嗎?」

男子不說話,繼續寫著辭呈。

再也忍耐不下,孩子一把掀了桌上的墨硯,對著那人就吼道:「現在連韓非公子都去了秦國,你怎麼還能這麼膽小懦弱?大不了戰死沙場,父親你難道還怕死嗎?」

「是!我膽小我懦弱。我不關心韓國更不關心百姓……可我身為丞相又怎麼樣?如今國弱家貧,我張平只有這一點保護好家小的私心和能力!」

「我……」頓時無言的孩子乾脆一轉身,消失在漸深的月色中。

張平坐在桌案后,捏著書簡看了一次又一次。今日朝堂之上,韓王那副驚慌恐懼的樣子浮現在眼前,斥責了反對割地的大夫們不說,還沒下朝就趕著要把南陽的地圖和印信送去秦國。上一次要的是韓非,這一次要的是城池,本就弱小的韓國,氣數怕是到頭了。

近日新鄭城中連連發生朝臣大夫死於非命的慘事,或是強盜洗劫或是突逢大火,總有各種送命的理由。深知其中利害的張平本想辭了官位,將家人都安頓到安全的地方。然而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張良。

「如此年少輕狂,又怎能全身而退。」他這兒子張良從小聰穎精怪,見解學識都比同齡的孩子高出很多,原本是件好事。無奈生逢亂世,這孩子的啟蒙老師不巧又是韓非,現在滿腦子裡都是那一套刑名謀斷之學。韓非……他各種說法作為於國於民都是好的,可鋒芒太露,唯獨護不了自己。

置氣離家的張良獨自走在街上,伴著他的只有這一輪銀月。最近新鄭宵禁的時間又提早了,二更的時候走在街上都是靜悄悄的,就猶如走進了一座死城。

「膽小!都這麼害怕嬴政嗎。」他的臉上滿是不甘。雖然年紀尚小,可也能看出這人生得清俊非常,眉宇中還露著一股不同尋常的英氣。

「現在怎麼辦呢?怎樣才能留在韓國?」張良邊走邊想著,心中煩躁的孩子信步在街上亂走,恍惚間就過了小半個時辰。

「嗯?」張良停下腳步,剛才好像有什麼聲音。他往四周望望,「這裡?好像是王大夫的住處。」這王大夫來家中時和張良聊過幾次,是如今難得的良臣,可聽說今日在朝上因為南陽的事開罪了大王才悶在家裡。張良唏噓著又往前走了走,發現大門竟是虛掩著。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張良推開門,偌大的庭院里似乎什麼人也沒有,再往裡探幾步他聞到了血腥味,並且越來越濃。未滿十一歲的孩子僵住了身子,他面前赫然出現了是幾十具屍體。男男女女們凌亂的躺倒在地面上,明顯都是死於劍傷,更可憐其中還有尚在襁褓之中的嬰兒。回神過來的孩子瞳孔迅速收縮,這般從未見過的慘狀驚得張良也不知如何動作,只好僵在了原地。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張良的聲音有些顫抖,表情卻還算鎮定。正準備蹲下身子檢查傷處的張良忽然聽到了樹葉晃動的聲響。一個轉身,前面出現的黑衣人正巧為自己擋去了正中心臟而來的一枚冷箭。

「你是什麼人?」

話音剛落,又一枚箭矢襲來,被那人用劍鋒一擋生生從箭頭劈成了兩半。真是好快的身手,驚詫之餘的張良發現,前面這人的身高竟然比自己高不了多少。難道這人和自己年紀相仿?

「王大夫一家是不是你殺的?是大王還是嬴政派你來的?你又為什麼要救我?」

那人只是回頭望了他一眼,凌厲的眼神中卻並無殺氣。

「你……」

黑衣人飛身越過牆頭,待張良跑到街上追趕時早就不見了那人的蹤影。

「今日朝中大臣連連死於意外,莫非和他們有關?」張良兀自思考了一會,整個事件都越來越清晰。莫非嬴政來書要地只是個幌子,他其實是為了摸清韓國內部的抗秦勢力,然後再一一排除?這樣說來這一切……嬴政是在為滅韓做準備?攻韓,或者……不費一兵一卒的逼大王投降!

「那麼如今留在這裡……」頓感無力的張良有些失望,如果剛才那人真是秦國的刺客……看那人的眼神和身形都像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張良拽了拽拳頭,他沒想到,秦國——居然是這麼的強大。韓國怕是保不住了,孩子嘆了口氣,這一點韓非早就料到,只是他不願接受事實。既然無力挽回,不如避其鋒芒以待時機。張良倔強的癟癟嘴,心想也許父親是對的。

但為什麼要是卧岫庄?自己對於儒家那些個滿口仁義道德裝腔作勢的東西,實在討厭得很!何況,聽說李斯還是卧岫庄的弟子,那個輔佐嬴政的秦國宰相李斯。回神之際,他才發現身後的宅子已是一片火光。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的張良立馬轉身,加快了步子往家裡趕去。

「父親。」

張平抬頭看他,也不說話。

「孩兒知錯了,過幾日就動身去齊國。」

男子顯然很驚訝,但他對內里原因也不感興趣,只說:「那你好好去準備吧。莊裡的掌門是我忘年的好友,必會好好照看於你。」

「是。那孩兒先告退了。」

看男子擺擺手,張良退出了房間。

罷了,且看看如今的自己,既不能征戰沙場又不會舞刀弄劍,光憑一張嘴又能做些什麼。況且如今的韓國,這個連自己都開始不屑的韓國……滅了也好,被嬴政滅了一個,自己再來建一個新的,一個更好更強大的韓國,張良還真是小兒心性。

「唉……只要不全都是死讀書的呆瓜就好。」張良躺在床上,一時想起了韓非老師也在卧岫庄呆過,他的語氣也不再那麼鄙夷:「去呆上一陣子也好,就讓我見識見識這個儒家大門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這樣說起來,李斯和韓非,他們好像還是同出一門的師兄弟呢。

李斯和韓非,這一對師兄師弟在自己心中的差別實在太大。但張良不可否認,他們又都是名滿天下的奇才。冷靜下來的張良不禁開始好奇,這卧岫庄到底是個怎樣的地方。

「你在幹什麼!」陸離孤絕的聲音里不見一絲情意,劍風掃過,那泛著寒光的青刃已在西垣的臉上劃出一道血痕。舔過滑至唇邊的鮮血,他抬頭對上少年了冰寒的目光,西垣一貫不恭的眸子里也露出了狠戾。

「你要殺我?」

少年神色不變,手中的長劍直指西垣:「你違背了陛下的意思。」

「呵,陛下的意思。你以為我會在意嗎?」

兵刃落地,還未邁出一步的陸離就已經被西垣掐住了脖子的一把壓倒在地。少年瞪大了眼睛,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詫異,他連雙腿也被西垣緊緊壓制住了,陸離試著動了動脖子,可鉗住他喉骨的力道越來越大,強烈的窒息感讓陸離開始不能思考。

「我說過,你只屬於我一個人。」西垣說著鬆了手指,就像是對待一個鍾愛的玩具,他低頭貼上了少年發乾的雙唇,為他柔緩的順著呼吸。

西垣甚至都不知道為什麼那救那個孩子,那是一個和這件事情無關的人。難道是因為扶蘇?西垣在心裡默默的笑著,公子整天對著自己念些仁義禮教的廢話,想起那副悲天憫人的小臉自己就怎麼也下不了手。

「咳咳……你不該留情。」

「若真是一點不留,此地又怎會有你?雖說我們是這樣的人,但是殺孽……還是能少一點就一點吧。畢竟你所渴望的殺戮日子,以後太多了。」

渴望?!陸離一怔,抬頭望望已經起身的那人,居然被他看穿了。那一天在武鬥場,支撐自己戰到最後一刻的信念,對了,就是殺戮時的快感和滿足。也只有這樣,他心中的憎恨才能消泯一點。韓國……就是這種對韓國的仇恨!

「陛下攻韓的那一日,我們一起上戰場吧。」他轉身回頭,聲音又恢復了往常的譏誚。

陸離一眼望過去,只見了這人身後溢出的星光。他『嗯』了一聲點頭回應,搭上西垣伸過來的手,起身之後便一直握在了手裡。

是不該留情的。但任誰也總有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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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染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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