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萬民送恩公

第十六章 萬民送恩公

咸淳二年,四月十五。

朝廷下旨,資政殿大學士兼慶元知府葉夢鼎剿滅海寇有大功,賜黃金千兩,絲綢百段,遷江南西路提點刑獄(相當於省法院院長和監察院長)兼撫州知州,遙領興**知軍;都頭葉應武獻策有功,身先士卒,為朝廷將士表率,重賞,授興**團練使,假興**知軍事務;軍中掌書記文天祥臨危不亂,力挽狂瀾,重賞,授興**通判。其他有功的楊提轄、趙都頭等人也都是重賞並且多多少少都有提拔。

興**位於整個江南西路的最北面,既然帶著「軍」字更是說明其地理位置之重要(宋朝將屯駐重兵把守的險要之地稱之為「軍」),再加之興**毗鄰大江襄樊重鎮。現在元兵在大江北側蠢蠢欲動,大有進攻襄陽之勢,朝中賈似道等人儼然是打算一旦雙方開展大戰,便先抽調興**北上,葉應武是葉夢鼎的二兒子,又是一顆大放異彩的新星,到時候江南西路定然是傾全力援助,從而以此來削弱雲集江南西路的反對派們的力量。

為此,賈似道甚至命令兩淮都統張世傑率領長江上的精銳水師在興**一側的大江結寨,命令淮南統帥名將李庭芝抽調部分兵力進駐淮南西路的蘄州,領兵大將是頗有才華的蘇劉義,從而和襄陽互成掎角之勢。兩路大軍已經就位,絲毫不給江南西路那些老奸巨猾的對手們拖延出兵的機會。

畢竟這李庭芝和張世傑且不論才幹如何,都是統兵在外的主戰派,襄樊之地何等重要已是不用再說,一旦襄樊有險,這二人斷斷不會拖了大軍的後腿,更何況那張世傑還是葉夢鼎的女婿。只要能夠削弱主戰派和江萬里一黨的手中實力,賈似道就心滿意足了,至於襄樊到底有沒有必要救援,他還真的不太在乎。

葉應武這隻小蝴蝶扇了扇翅膀,竟然在陰陽差錯之下使得南宋的大軍早早的做好了支援襄陽的準備,這是始料未及的。驚訝之餘,葉應武甚至顧不上慶祝自己從一介白丁一下子躍居從四品高位。

葉應武入仕可以說是走的恩蔭這一條道路,恩蔭官位不可超過六品,但是現在他因為慈溪戰功,實際上陞官已經是通過軍功,還真的沒有什麼可以挑出來的大毛病。

畢竟在這奸臣當道、腐朽不堪的南宋末年,從宰相到平民,從平民到宰相都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情,這種超拔之事根本不足掛齒。轉念一想,這滅國氣象竟已經久久的徘徊在江南土地上,葉應武心中忍不住有些黯然,第一次懷疑自己能否力挽狂瀾。

南宋暗弱已久,而北方蒙古卻是氣候大成。

而葉應武更始料不及的是,李庭芝擔心蘇劉義武勇有餘,智略不足,隨蘇劉義大軍前來的還有得力助手陸秀夫。

南宋三傑的人生軌道也開始漸漸的提前交會。

風雲匯聚,虎豹齊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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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晴朗,萬里無雲,海風陣陣,拂動滿山垂柳。

池中碧荷,階上青苔,前路風塵,百姓簞食壺漿。

葉應武和文天祥並駕齊驅,走在整個車隊的最前面,前方的寬闊官道上,闔城百姓已經自發的簇擁在哪裡,靜靜地等待著,見到車隊終於緩緩駛出,幾名年高德劭的老者在手提各式各樣物品的年輕小夥子的攙扶下,迎上前來。

葉應武和文天祥兩人自然絲毫不敢怠慢,急忙飛身下馬,文天祥細細打量了幾名老者手中捧著的金傘金靴和臉上肅穆的表情,忍不住低聲感慨:「文某曾經任仕於天下,卻又很多年沒有見過何方牧守有資格受得起這『萬民傘』和『萬民靴』了。今日得見,當真是不負此行,三生有幸了。」

「爹爹為官清正、屢屢判決冤案,懲治地方豪強,本就應該當得起此項大禮,更何況平定張麻子海寇,朝野之間俱是紛紛稱讚,萬民傘和萬民靴,接受了,也可以說是問心無愧了。」葉應武喃喃自語,完全被眼前的這幅景象震撼了,沒想到只是聽說傳聞過的盛舉,竟然在自己穿越了短短不到一個月後就這樣上演在前方。

身後重重腳步聲已經響起,葉夢鼎雖然已經是六十六歲高壽,卻依然精神矍鑠,走起路來縱然是文官也虎虎生威,絲毫不遜色於那些征戰多年的老將軍,再加上曾經身處廟堂最高處宰執天下,他自身所散發出來的威儀就算是葉傑等親近心腹之人也不敢靠的太近。

前方是黑壓壓塞滿官道的闔城百姓,再加上站在兩側曠野上的楊提轄、趙都頭和百餘軍中老兵甚至是聞訊而來的其他縣的黎庶蒼生,整個慶元府上下用最高級別的禮儀為他們所敬重的青天老爺送行。

天空更加的湛藍,朵朵白雲飄蕩,燦爛的陽光投射到葉夢鼎的身上,恍惚之間似乎在散發更加耀眼的光芒,就好像後世的聚光燈一起打在了舞台中央一樣。似乎就連上天也在宣告,斯日斯時,這個白髮蒼蒼的老人是絕對的主角。

「恩公葉青天在上,小老兒們小小心意,敢情葉青天不吝笑納。」幾名眼見是族老的老人拜託子侄輩們的攙扶,略有些吃力的拱手彎腰,畢恭畢敬的說道,以此來表示自己崇高的敬意。

更有年輕一點兒的老者已經緩步上前,不由分說便將葉夢鼎架了起來,年紀最大的老人緊接著上前,代表整個慶元府的百姓為葉夢鼎換上家中妻妾一針一線縫出來的金色萬民靴。另有一名老人顫顫巍巍的拿起來那把萬民傘,也不知道是因為年老體衰還是心中激動,手腳都有些不靈便了,不過還是硬撐著站在葉夢鼎身後將那金色的傘蓋撐了起來,遮擋住越來越灼熱的陽光。

「我文宋瑞此生若也能如此,夫復何求?」文天祥靜靜地站在遠方,看著這默然無聲卻又震撼人心的一幕,不禁感慨萬千。

葉應武心中苦笑,你文天祥最終的成就,已經不是這萬民靴和萬民傘所能夠代表的了,在真正的沒有我葉應武的歷史上,你會成為一個時代的驕傲,甚至是一個時代的象徵,並且會在那青史之上留下亘古不變的孤傲身影和千年不朽的民族氣節。

現在即使是有了我葉應武,我也會毫不猶豫的助你實現這個夢想,只不過我讓你在這個青史上留下的,不再是忠誠死節之良臣,而是華夏中興之脊樑。

這,算是對於你在沒有我的那個時代為這個民族作出的難以抹殺、難以掩蓋的貢獻的犒勞吧,這是你應該得到的,也是千千萬萬華夏兒女真誠所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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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家的車隊在官道上拉開了長長地陣勢,掀起漫漫風塵。

葉應武和文天祥並騎而行,身邊楊寶和蔣大儼然已經以二人的貼身護衛自居,形影不離。在外圍是葉應武精心挑選出來的親兵,雖然不足百人,而且絕大多是都是新兵蛋子,但是葉應武相信經歷一次又一次的戰火洗禮后,新兵蛋子總有一天會變成老兵油子。

「師兄,你是狀元出身,上一次在慶元委屈你當某的軍中掌書記也就罷了,這一次又委屈你當那小小的通判······」葉應武看著一臉漠然的文天祥,想到如果不是和自己同往慶元府,過不了幾年文天祥便又會被召入朝中委以重任,現在卻像是流放了一般,心中有些悵然,忍不住開口說道。

文天祥倒是一怔,沒有想到葉應武會說這個問題,旋即爽朗一笑:「遠烈你也太小看余了,鄙人罷官便是因為和朝中奸佞政見不和,更何況師尊、王公、葉公等正直臣子紛紛離去,朝中已無我輩中人,故所求不多,但求能離開這污穢之地。任他什麼興**,便是嶺南天邊,又有何妨?遠烈若是不嫌棄,你我同闖一番如何?」

葉應武這才意識到是自己小看了這些古代豪傑們的胸襟和氣量,又或許是因為自己在前世當慣了富二代,認為權力和財富是萬能的,竟忘了在古代人們追求的是至高的氣節。在文天祥這些真正的君子們心中,因為堅持正義而被流放,是一件崇高而且美好的事情。

本來葉應武還曾經懊惱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提前結束了慶元剿匪之戰並且幫助江萬里等人全身而退,爹爹便可以按照歷史上一樣官拜宰相,風頭無二,現在看來反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看到葉應武似乎在思索什麼,文天祥也不去打擾他,而是默默地驅馬前行,隨著官道的延展,前方的城郭已經漸漸顯露出來,彷彿是匍匐在荒野上的巨獸,正在沉睡著;又似乎像是生機未絕的老根,依靠著黑暗中的無數根系默默吸收著周圍的血肉營養,垂死掙扎。

臨安,臨安,此處,就真的安穩嗎?當了百年的陪都,積聚了百年的東南菁華,最後還不是被匆匆遺棄?

臨安就在前方,自然而然的四周車馬已經漸漸多了,不過當看到那在四月春風中飄揚的葉字旗號,不知是誰帶頭,無論商旅百姓,都一言不發的靠向大路兩側,靜靜地等待著這支滿是征塵和疲憊的車隊通過。一雙雙眼眸中流露出的是滿滿的不舍和敬佩。

最中間的一輛馬車上,簾幕微微掀起,隱藏在後面的那張爬滿皺紋的臉上再一次熱淚盈眶。

不論朝堂上那些人怎麼看,百姓記住了葉夢鼎的功績,忘不了他「青天」的名號。

男兒立於世此一生,所求的,不就是這千秋萬代的英名嗎?

既已如此,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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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逐漸靠近臨安,但又偏偏沒有穿城而過,而是似乎示威一般突然折向西,根本沒有進入在臨安城外等候的幾位郊迎的大臣的眼中。而葉夢鼎身體不適,難以參加祝捷儀式,直接奔赴任職所在的奏摺也用快馬送入京去了。

至於葉家在臨安的宅子,也都和江萬里等人一樣,早早的便以低價轉手他人了。對於這座城,這座充滿了勾心鬥角的陰暗的城,充滿了左右朝政的奸佞的城,無論是江萬里還是葉夢鼎,更或者是文天祥等小輩,都沒有什麼好的印象,也無從留戀。

反倒是葉應武想到熊熊大火前那個單薄的身影,心中不由得一痛。如果硬生生的說對這雄踞東南一方、風華無二的臨安城的留戀,便只剩下這微不足道而又不可磨滅的一點了。

偏偏就在這時,楊寶飛馬而來,直驅到葉應武馬前,輕輕喘了一口氣,神色有些怪異:「啟稟團練使,前方一名婢女自稱她家小姐是使君的故人,希望與使君相見。」

宋時小姐指的是青樓女子,而不是大家閨秀。葉應武心中一震,自己在臨安城中,也就這一個故人了。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只是想不明白,那日火場一別,此間緣分便是盡了,更何況那人對自己雖然不再像剛剛見面時那樣恨之入骨,恐怕也不太想見到自己吧?

畢竟自己剛剛來到這宋末之世沒有幾天,說句實話的真不想就在這時候先去惹是生非,但是一想到那雙曾經在熾熱的火浪中注視著自己的眼眸,心中總是有一種難以割捨的情懷。

沉重的點了點頭,葉應武反倒有些逡巡不前,無奈之下索性硬扯著文天祥一齊上前,又沖著楊寶打了一個手勢讓他跟上來。文天祥自然明白是故人是誰,又想到兩人的種種,頓時變得不自在起來。

雖然文天祥已經有了家眷,但是畢竟妻子是明媒正娶的女子,在迎娶她之前兩人甚至連面都沒有見過,更不要說有什麼瓜葛,按照後世的看法,文天祥和沒談過戀愛的白丁沒啥區別。

而楊寶對於葉應武在臨安的種種事迹只是道聽途說,所了解的也僅僅是這位二衙內的飛揚跋扈,至於和這什麼故人的牽絆自是不明就裡,疑惑的看向葉應武,不過發覺葉應武臉色出奇的陰沉,當下也不敢說什麼,急忙拍馬追上去。這二衙內的脾氣,有時候壞的要命,自己還是沒事不要招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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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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