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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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平淡的過了很久,突然收到了從歐洲發來的快遞。寄件人沒署名,但從收到的東西來看,應該是江清寧寄來的。
包裹里有三份視頻資料,她打開依次看完,每看一個,心裡就沉重不少。
不久前江清寧從歐洲回來,辦理了離職,然後向台里推薦了康念。立秋後兩個人在江州見了一面,對於那個包裹,江清寧沒提,康念也沒問。
兩個人閑聊了一會兒,彼此問了問往後的打算,然後是長時間的相望無言。
送走了她,康念站在繁華的街口,心下茫然。
車流像條金色巨龍,盤踞在茫茫暮色中,一眼望不到頭。
不知站了多久,手機上收到一條簡訊,康念盯著看了一會兒,抬手回復了幾個字。
約的地方她也是第一次來,想著找一個不會被人注意的地方,最好這個地方以後也不會再光顧。
康念點了一杯蜂蜜柚子茶,喝了兩口,又覺得太甜,最後只不停去喝那免費的檸檬水。
「她匆匆來,又匆匆走了?」樓梯口拐角走來一個光鮮女人,化著淡妝,眼神精明透亮。一身黑色包臀裙把她的身材包裹的凹凸有致,好看又扎眼。
康念皺了皺眉,今天是沒法低調了。
她沒有回話,蘇嘉言脫了外套掛在衣架上,風塵僕僕的坐下,又說:「其實你上次給我看了第一份資料的時候,我就大約能猜到阿清在做什麼。你說她對你心存愧疚,這償還也償還的太大了。以一個孤零零新聞人的身份私底下調查國·家·公·務·人·員,還是這麼有背景的公務人員,搞不好哪天真的就無聲無息消失了。」
康念眼神黯淡了一點。
蘇嘉言說的這些她都知道。江清寧執意出國移民,大約也是保全自己的最後手段。
四年前她本就是遷怒,為了她一句氣話,讓江清寧愧疚至此,她反而覺得心口像被什麼東西扼住一樣,喘不過氣。
「我前兩天收到一個包裹,內容和阿清上次給我的一樣,所以我猜這一份也是她匿名寄過來的。但今天見面的時候,她沒說,我也沒問。還是當沒發生過的好。」
蘇嘉言把她面前的蜂蜜柚子茶端起來,咕嘟幾下,喝了大半,「全都指向程灝,是不是?」
「……」都是證據,一份比一份有重量。
可她說不出口。
無論她曾經多麼想報復他,當機會真的擺到他面前,她才發現自己心軟,竟然一點兒也做不到去落井下石。
沉默了一會兒,她問蘇嘉言:「餓了么?我們找地兒吃飯。」
——
兩個人漫無目的的順著一條街走了很久。路邊盡頭有一家小麵館,看上去生意十分興隆。店內爆滿,熙熙攘攘,桌子都擺到了人行道上。
蘇嘉言看了一眼,來了興緻,「吃面吧,那兒人多熱鬧。」
康念翻個白眼,說:「你忘了我有社交恐懼症?」
蘇嘉言說:「有病要治,這正好對症下藥。」
康念站在原地猶豫,蘇嘉言已經挽著她的胳膊拉著她往過走。邊走邊說,來吧來吧,人多證明東西好吃。
康念望著天,反正拗不過她。
桌桌都在大聲說話,反而覺不出吵嚷了。
期間康念走開接了一通溫禮的電話,回來的時候桌子上已經擺了兩碗熱騰騰的湯麵。蘇嘉言頭都要埋進碗里,大快朵頤。
相較起四周來,康念這桌格外的安靜。
看著面前那晚牛肉麵,康念沒什麼胃口了,她從包里翻出一顆煙,緩緩點燃,看著附近的食客和擁堵的車流。
蘇嘉言吃完自己那碗才抬起頭來,看著康念面前要放涼的面,問道:「你要當仙女了?」
康念笑一下,「你想吃就想吃吧,反正吃不胖。」
蘇嘉言點點頭,也沒客氣,替她解決她那一份兒。
「明天你來我家一趟,把阿清寄給我的東西替我拿給衛書洲,當然,保險起見,我自己會存一個備份。」她偏著頭,目光不知道看哪兒,對蘇嘉言說,「如果衛書洲問起來,你就說是這兩年我收集的就好。」
蘇嘉言停下筷子,擦擦嘴角,「這不是小事兒,萬一讓程灝知道,你又會有大麻煩。」
康念眼神放空,聽到這話眨了眨眼。從煙霧裡回過頭,盯了她看了幾秒,笑的頗有意味:「他從來都恨不能逼我去死。所以,我還怕什麼呢?」
康念目光冰冷。
「我手裡的這些東西,都是證據,如果魚死網破,他也勢必同歸於盡。」她點點煙灰,笑的很輕,「他這麼精明又自私的人,不會做可能陷自己於不利的事情。你替我告訴衛書洲,我不打算以怨報怨,我把東西還給程灝,希望他以後離我遠一點。至少,投鼠忌器吧。」
蘇嘉言向前探身,「你想清楚了,這事兒牽扯的不只是程灝。如果你打定主意守口如瓶,那這件事以後就是你知我知,阿清知,叔叔知。不然報復到你身上,程灝良心發現想幫你都救不了你。」
康念指尖閃著明明滅滅的火星,慢慢抽著煙,一直沒有回答她。她遠遠望著十字路口,就像是她的人生軌跡一樣。
一顆煙抽完,康念看著蘇嘉言,「嘉嘉,幫我個忙吧。」
「你說。」
康念眼神悠長,「我想見一見那孩子的墓,讓我去拜一拜。」
「……」
康念重重的嘆氣,「其實我也是有私心的。如果程灝做的這件事被揭穿,那麼用了那孩子心臟的我的小月,長大了要多難做人呢?逝者已逝,可活著的人還要繼續走下去啊。」
她輕嘆:「沒人比我更有體會了——流言和無端的指責,真實的是可以毀掉一個人的啊。」
*
康念沒開車,是衛書洲的司機把她送回來。
夜色已深,她喝了點小酒,頭暈目眩,有點站立不穩。
搖搖晃晃走到單元樓下,溫禮正等在門口。看到她遠遠走來,他跑過來把她護進胸口。
「這麼晚還一個人走夜路,萬一遇到小流氓,你準備怎麼辦?」他聲音里有隱隱的責備,合著滿腔的擔心說出來。
「沒事。」康念在他懷裡扭一扭,這不是還有你么?
走了兩步,溫禮單手拉開門。康念卻不進去,反而一抬腳尖,摟住他的脖頸,往下用力一點,深深吻上去。
她的唇齒間是清酒的氣息,撩人又濃郁。溫禮被她試探幾秒,反客為主。
康念卻在得到回應的下一刻抽身,躲進單元門內。
她捂著嘴低低的笑,臉頰上紅潤一坨,嬌艷可愛。
「你這是在玩火,康康。」溫禮被她撩起,咬著牙說出這話。
「那你來追我,追到我,我就和你,嘿嘿嘿……」
她跑進電梯,快速按下樓層號,關門的瞬間,溫禮躋身進來。
「這下你還能往哪兒跑?」
康念朦朦朧朧,咯咯的笑:「不跑了,讓你追上了,就不跑了。」
溫禮溫柔的看著她,沒有對她做什麼。電梯上到樓層,叮的一聲,轎廂門打開。
他牽著她的手帶她回家,倒了一杯水讓她清醒一下。
他坐在她對面,痴痴看她,聽她說:「溫禮,我把我該解決的事情,解決好了。」
溫禮嗯一聲。
康念又說:「那你呢?」
「我?」
「余靜若和薛老三的事情,你都知道吧?」
溫禮抿抿唇,無所謂道:「過去的我都不想知道了。」
康念看著他,想了一會兒,說:「……也好。」
兩個人從沙發上挪進房間里。康念在他耳邊廝磨,「這個世界真小,兜兜轉轉,大家都是熟人。」
溫禮親她的鎖骨,低聲說:「小也有小的好處,至少讓我遇見你。」
康念躺在床上,歪著頭。
他說得對。
——
入秋後的B市還很悶熱,從一個逃不脫的酒局上出來,程灝開著車往二環的家裡趕。
小丫頭病了,家裡的阿姨又請了假,程灝把車開得飛快,擔心小丫頭有沒有好好吃飯。
停好車,他站在車邊抬頭看,家裡亮著燈。
開了門,一個人影正帶著圍裙在廚房裡穿入穿出。
程悅聽到開門聲,探頭出來,看見程灝,笑臉迎上去。
「爸爸!」
程灝心裡像抹了蜜。把小丫頭抱起來,摸摸她的頭,「有沒有好好吃飯?」
「嗯!」程悅點頭,指著廚房,「江叔叔聽說我一個人在家,就來給我做好吃的。」
江城兒從廚房裡出來,摘掉圍裙,面無表情。
程灝把程悅哄進房間,同江城兒去陽台上說話。
打開家門的那一刻,看到在廚房忙碌的身影,他有一瞬間把江城兒當成了康念。他從沒有在人前承認過,無論他怎麼否認,康念在他心裡的分量是比其他人都要沉重的。
江城兒曾說:「我看你要用多少年,才會承認你其實是愛她的。」
現在不過才過了四年,他已然內心荒蕪成災。
他是愛她的。
至少是愛過她的,可曾經不自知,他親手把她推進地獄里。
夜風吹來,帶給他一點勇氣。他從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彩色列印的資料,遞給江城兒。
江城兒眉頭要打結,「哪來的?」
程灝心中早已平靜,慢慢說:「康念托衛老二帶給我的。」
「那她什麼意思?」
「她說以後井水不犯河水,讓我離她遠點。」
也許是深夜喝過酒,程灝的嗓音比起白天陰沉了很多。江城兒心緒複雜,盯著那一小疊資料第一頁的心電圖,說:「她還是以前那樣心軟善良。」
聽到這個評價,程灝笑了,半晌兒,搖著頭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江城兒問:「那你什麼打算?」他抖著那沓A4紙,「如果她捅到紀檢委,足夠你身敗名裂。」
程灝正點煙,火苗一燃一滅,抬起頭,淡淡道:「我知道。」
江城兒皺眉。
程灝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煙霧。
「她為什麼學不乖呢?永遠這麼優柔寡斷,總是任人欺負。」
江城兒蹙眉瞪著他。
程灝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又說:「她是用一片真心賭對方良心發現,棄惡從善?」
江城兒隱約有怒氣,沉聲道:「程灝,你夠了。」
程灝側頭看看他,嘴角一揚,「怎麼?你別告訴我你被她掰直了,你……」
話沒說完,被一拳打在臉上。
程灝手裡的煙掉在地上,嘴角被江城兒的拳頭擦破一點皮,滲出絲絲血跡。
「做人渣就這麼讓你快樂?」
程灝順勢坐倒在地上,垂著頭,沒回應。
過了很久,他也不知道江城兒還在不在陽台。他悶著聲音,第一次流露出痛苦神色。
「我很難過。我他媽真的,很難過啊。」他說。
他開始後悔了,為什麼當初執意要毀了那麼乾淨的她。
也許有病的是他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