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康念從來沒有見到過溫禮苦著眉頭一籌莫展的樣子,今天倒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坐在窗邊高腳凳上的男人每抽兩口煙,就要輕微地嘆息一下。
溫禮也從來都不知道,讓別人失望竟然會是這樣一種感受,抓心撓肝,翻江倒海。
煙燒到一半,窗外忽然爆發出一陣陣蟬鳴,此起彼伏,還有蛐蛐的叫聲。很動聽,讓溫禮也開了口。
他把煙從唇間拿出來,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康康。」
康念端了一杯水,走到他身邊去,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今晚上的事兒,你別太在意,我爸就是那個樣子,說也說不聽。」
康念把手裡的杯子放到窗台上,杯子里的水還冒著騰騰熱氣。她很輕的笑了笑,搖了搖頭。
其實比起以前遭過的口不能言的罪,今晚還真的不算什麼。
放在以前,她還會爭辯幾句,但在江州漂泊的這四年磨平了她的脾氣,她不太想同她並不在乎的人多費唇舌。
一個人要用什麼樣的眼光看你,在第一眼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你反駁或花力氣去改善,作用都不大。
所以才有人說,第一印象很重要。刻板,也很致命。
晚飯並不愉快,或多或少都勾起了康念內心深處埋藏著的,不再想要提及的往事。
從程顥到她的抑鬱症,她事無巨細,一五一十的同溫家父母講的清清楚楚。既然她已經決定要同溫禮攜手走一輩子,那麼對他的父母,她自當沒有任何的隱瞞。該做的事情她做了,無論她和溫禮的感情能不能有一個好結局,也好過她隱瞞過往,埋下□□,不知什麼時候會在未來炸的四分五裂的好。
一切不確定的因素,她都要將其扼殺在搖籃里。
她討厭未知和不確定性,那會讓她沒有安全感。
溫禮扭過身來看她,不知道為什麼,她越是沉默,越是像現在這樣雲淡風輕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他心裡就越慌張。
他猜不透她在想什麼,又覺得今晚自己的父親的質疑讓她無端受了委屈。
他心裡揪了一下,這種感覺是心疼。
從高腳凳上下來,他拉過她的手一起坐到沙發上。
他摟她入懷,把她的額頭按進自己的胸口。一對男女在半黑不黑的環境里互相感受著彼此溫度。
康念感覺到沙發邊往下陷了一塊,是溫禮把手臂撐了過來。抱了一會兒,他放開她,對上了她眼睛問,「你老實告訴我,你對我的信任有多少?」
康念眨了一下眼睛,眼神疑問又無辜。
溫禮換一種問法:「你相信我么?」
康念撫摸他撐在沙發上的手,低下頭,語氣溫柔:「我這個人,對誰都會設防。要我一開始就說去相信誰,我是做不到的,就連對嘉言也一樣。但如果有誰一直對我好,我會慢慢去接受,一旦突破我的防線,我又會太相信對我好的人。就像程顥當年一樣。」
「就像賭博一樣。對於程顥,我賭輸了,可溫禮,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再輸一次。」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清澈,一絲一毫的猶豫和迷茫都沒有。
望著那樣一雙眼睛,溫禮幾乎窒息,但他還是條件反射一樣地說,「我不會。」
男人的承諾似乎沒有價值,但他還是湊到她面前,親吻她的額頭,柔聲說:「給我機會,讓我做你的賭注。」
康念喉嚨里笑一下,輕輕道:「好。」
晚上,兩個人煮了泡麵,每一碗里都打了兩隻荷包蛋。
吃飽喝足,兩個人從廚房打鬧進卧室。
□□,但誰都沒有做什麼。兩個人披著毯子並排躺著,盯著天花板想各自心事。
與溫母開明的態度不同,溫父毫不退讓,近乎偏執,要求兩個人的結合務必徵得康家父母的同意。
可問題來了,用溫母的話說,如果康念的父母是通情達理的人,他們會放任受了委屈的女兒獨自在江州生活四年而不聞不問么?
摔門離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溫父幾近咆哮:「她的過去你都了解了么,你不要把婚姻看成是找個人過家家。」
關門聲,把溫母同溫父爭吵的聲音關在了門后的空間里。
而康念——
溫禮翻個身,正對上康念斜視過來的眼神。
「怎麼了?」康念幾乎是明知故問。
溫禮搖搖頭,手摸上她嫩滑的香肩,他遲疑了兩秒,反問道:「困了么?」
康念說:「有點。」
溫禮於是起床去關燈。
卧室里陷入了漆黑,溫禮掀開毯子的一角,床陷下去一點。
他的胳膊被她枕在耳下,耳邊傳來他的聲音:「晚安。」
康念靠近他一點,也道一聲晚安。
而溫禮沒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背對著她關燈的瞬間,她的眼神的黯淡幾乎是與熄滅的燈光同步的。
是誰說人活在世上,除去自身外的一切都可以不那麼重要?
——說謊。
第二天一早,溫禮做好了早餐,叫康念起床。
昨夜滿腹心事,睡眠質量當然不好。康念盤腿坐在床上,五分鐘過去,一動不動。
洗漱完的溫禮走進卧室,伸手摸摸她的腦袋。細密的長發順著他的指尖滑下來,有幽香的洗髮露香氣。
「以前沒聞到過,你換了洗髮露的牌子?」
康念嗯了一聲,撩起一縷頭髮,「護髮素也換了,你聞到了么?」
「有點果香。」
「醫生的鼻子都這麼靈?」
「那不好說。」
康念搖搖晃晃,沒接話了。
溫禮拿連衣裙來,坐在床邊,問:「我們穿衣服?」語氣像哄小孩。
康念別過身體,背對他,嘟著嘴。
溫禮笑一笑,換了一件荷葉邊的雪紡衫過來,「要麼穿這件?」
康念回頭看一眼,順著他的手臂看到他的襯衫,手一指他身上,「我要穿你這件。」
溫禮點點頭,開始解襯衣,扣子解開,他把帶著他體溫的襯衣披到她身上。
「那你穿什麼?」
溫禮去拉開壁櫥,「你來給我挑一件?」
等他套上了襯衫,他就會邊往外走邊扣扣子,這是康念發現的規律。
穿上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可今天她不想看著溫禮走。
眼看著溫禮理了理領子後面,再下一步就出門了,她只覺得一股熱血衝上頭頂。
等到反應過來,他已經光著腳跑過去抱住了溫禮的背。摟著他的脖子,她微微踮著腳,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
衝動還讓她忍不住脫口而出,「我們今天就去領證吧!」
溫禮站著不動,也不回頭,反手摟著她的腰。她就伏在溫禮背上劇烈喘氣,手臂抱得很牢。
過了一陣沒人說話,溫禮才扭頭問她,「現在?我們現在就去怎麼樣?」
「……」康念冷靜下來,一瞬間又反悔。
「算了。」她鬆開他,轉身往床邊走。
溫禮跟在她身後,拿起拖鞋套在她腳上,蹲在地上給她系襯衣紐扣。
「怎麼又算了?」
康念想一想,說:「先斬後奏,你爸又要說我們不尊重他。」
「他連我媽都沒尊重過,偏偏要別人先尊重他。」
康念摸摸他的臉,「他是長輩。」
「那我們總不能不結婚。」
「……」康念看著他,「要不,我們抽時間,再去看看你媽媽吧,問問她的意思。」
她聲音又放得很輕,聽起來就有些委屈,「我這邊呢,還是先告訴我哥。在家裡,也就我哥還關心我死活。」
她還沒說完,溫禮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不等了,就今天!」
「溫禮……」
來不及反駁,下巴就被牢牢鉗住了,動彈不得。
下一秒,一個濕熱而劇烈的吻鋪天蓋地而來。
熟悉的味道覆過來了,溫禮咬著她下唇,「我一秒鐘都不想等了,就今天,你不許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