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穩勝變大敗
姬經仍然是那副和藹可親的笑臉，似乎前面的爭辯對他沒有任何影響。他略微調整了一下坐姿，以他特有的溫和口吻道：「諸位，老夫便說幾句吧！」
待到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到他身上后，接著道：「天子果如老太師所言奮發圖強，必是我大周之福，老夫當然第一個支持他；如果卻像司徒所言胡作非為，便一定是我大周之患，老夫雖然身為王伯，卻也會秉承祖宗禮法第一個反對他。」
姬經一句話就闡明了自己的立場，顯得堂堂正正，四平八穩，讓所有人都無話可說，暗自點頭。
「那麼，當今天子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估計在坐諸位沒有比老夫更清楚的。大家都知道，他小時候最愛在老夫府上玩耍，其秉性脾氣老夫一清二楚。要說他完全是一個胡作非為的人，還談不上，因為他的秉性是善良的，淳樸的，只是因為年齡小才任性了一些，才會幹出一些無傷大雅的違禮之事，所以老夫認為司徒的說法顯得有些過了。」
他看了看楊含，又將眼光轉到了顏率身上：「但要說他能夠奮發圖強，卻也無從說起。首先，他不愛學習，對於祖宗禮法以及各種典籍全然不懂；其次，他耽於享樂，對國家社稷渾不在意，根本不具備一個國君應有的責任感。他在洛水旁邊建住宅，這是要幹什麼？完全是當做玩樂嘛！他訓練禁軍，第二天就革了幾名貴族子弟的軍籍，連民籍都貶低一級，這是什麼，這無非就是為了炫耀他高高在上的王權嘛！他一個對煉鐵完全不懂之人，居然去同司空商議增加鐵產，還要新建什麼煉爐，這簡直就是拿國家之財物及人力當兒戲！豈不可笑乎？」
說到這裡，姬經溫和的面容漸漸沉了下來，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他盯向末座的夏荀，冷冷說道：「司空，老夫所說確有其事吧？」
夏荀眼神閃爍，略顯慌亂道：「有的。」
「他一個小孩子不懂事，你這個幹了幾十年司空的人也不懂事嗎？怎麼就會跟著他一起胡鬧呢？」批得夏荀面紅耳赤之時，姬經又看了看在場諸人，沉聲道：「在老夫看來，今日壓根就不該議論什麼天子掌朝之事，因為這個根本不用議論，他完全不夠格嘛！咱們還是先談談怎麼阻止他的兒戲之舉吧！」
透過小窗往外看的姬延眼睛越瞪越大，眼神漸漸變直，最終定格成一個目瞪口呆的石像。他只覺得頭腦陣陣發懵，這還是那個最最慈祥的王伯嗎？這還是那個永遠掛著一絲和藹微笑的司寇嗎？這個世界怎麼啦？難道自己的穿越讓這個世界發生了莫名的改變？
顏率對於姬經的突然發難也是措手不及，好在他一直有著一絲不好的預感，此時雖然吃驚，卻沒有完全暈掉，他微微搖了搖頭，讓腦子變得清醒了一點，緩緩道：「朝議之二事早已定下，豈能因一人之言而更？咱們繼續討論天子所提重啟五日大朝之議。司寇究竟是同意還是反對，但請明言！」
姬經冷冷的看著顏率，好一陣子后，剛剛消失的微笑再次回到臉上，他以溫和的聲音雲淡風輕的說道：「老夫不同意。」
顏率臉色鐵青，狠狠的看著姬經，點頭道：「好，你這個王伯，很好！那麼，到目前為止，三人通過，三人反對。」說著他看向司空夏荀，「最後便由司空來決定天子的提議究竟能否通過吧！司空，你怎麼說？」
一瞬間，大殿中六個人六雙眼睛射出十二道光芒緊緊的罩在夏荀身上，讓這個本就性子偏軟的瘦高老頭一時之間手足無措，臉色刷地變得通紅。他看了看顏率和王續，又在姬經的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後低著頭沉思起來，好一陣子才抬起頭咬牙道：「下官，下官放棄表決！」
「砰」的一聲，顏率猛地一巴掌拍在案台上，怒目瞪視著夏荀，滿頭白髮無風而動，雖然個子瘦小且容顏老邁，卻自有一番凜然威風，讓夏荀渾身猶如火烤般大汗淋漓，低著頭看也不敢看他。
「哎！」良久之後，顏率才搖搖頭長嘆一口氣道：「好吧，咱們公卿共七人，三人通過，三人反對，一人放棄，第一項討論暫時定部下來，留待后議吧！」停了停又道：「接下來咱們商議第二項吧，關於太尉將虎符歸還天子之事，看看大家都是什麼意思？」
「哼！」王續冷哼了一聲，高聲道：「既然不能掌朝，如何能夠掌軍？第一項不能通過，那麼第二項根本不用討論了，肯定不行！」
楊含趕緊跟上道：「老夫附議。」
「確實不用討論，」姬雍一聲猛喝，黑著一張老臉道：「自從虎符之制誕生以來，一直便歸天子掌管，當年交太尉代管只是因為天子年幼。現在天子已經成人，你楊含就應該規規矩矩的將虎符歸還天子，否則，老夫會認為你有不軌之心！」
丁彤跟著點頭到：「老夫同意宗伯的說法。想當年天子即位之時，也是咱們這七個人一起商定，虎符由太尉代為保管，待天子成年之後便行歸還。如今時間到了卻遲遲不還，究竟何意？」
「哈哈哈！」姬經一陣大笑，待到大家都看向他時，他才緩緩道：「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近十數年來，咱大周從未有過刀兵之事，靠的是什麼？全賴太尉老成持重謹小慎微。如果此時將虎符貿然歸還於一個耽於玩樂，視國事為兒戲的小孩手裡，我大周還能安穩的走下去嗎？你們誰敢打包票不會再有烽火戲諸侯之故事？與其如此，何如繼續由太尉掌管虎符呢？」
他停下朝著眾人掃視了一圈，沉聲道：「故，老夫也認為這第二事不議也罷！」
現在的情況非常明了，依然是三人贊同三人反對的局面。於是眾人再次看向夏荀。
夏荀這次卻搖了搖頭道：「下官附議司徒所言，第二項不用商議了。」
顏率只覺得全身的力氣倏然消逝，整個人便軟倒在案台上，一串熱淚緩緩爬出雙眼。他趴伏在案台上喃喃道：「老臣無能啊，王上！」
「老太師，你怎麼樣，要叫太醫嗎？」天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顏率一下坐了起來，看向站在身邊正關切的望著他的天子，哽咽著道：「老臣沒事。只是我王交代之事全都搞砸了，老臣無能啊！」說罷便朝著姬延拜了下去，已是泣不成聲。
「老太師沒事就好，你但請安坐，接下來的事情就讓本王來處理吧！」
姬延扶著顏率坐了回去，然後抬起頭來，冷冽的眼神在殿中各位公卿身上轉了一圈，緩步走向面南王座。
由於天子出現的太過突然，殿中諸人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他在王位坐好之後，眾人才匆匆離坐來到殿中參拜。
「都平身吧！」姬延冷冷說道，待到大家都退回去坐好后，接著道：「剛才之朝議，本王全都聽清了。很好，暢所欲言，無拘無束，這種氛圍本王喜歡！至於商討的結果，該怎樣就怎樣，本王絕無異議。只是有幾件事情，須得在這裡定下來，希望各位給本王幾分薄面。」
七人皆不知道天子想要幹什麼，一個個支起耳朵專心的聽著。
「虎符不歸還本王，這沒有問題，但是有一個人太尉必須給我。」
「未知我王要誰？」楊含疑惑的問道。
「衛嚴，一個旅帥，本王答應過他讓他幫我帶禁軍。太尉應該知道，之前的禁軍郎將姬方已經被本王給撤了，現在亟需一個郎將。」
衛嚴？楊含想起這個人是神風軍的旅帥，自己的族侄楊攻便經常提起此人，說他是大將軍看重的人，刺頭一個，很不好管理，常常為了手下的兵卒來和他這個頂頭上司較勁。既然是這樣一個人，給就給吧，權當是扔掉一個包袱，並且還可以提拔一個自己人上去。
「好，老臣這裡沒問題。」
姬延微微點頭，面無表情道：「他要帶著手下隊伍一起過來。」
「啊？」楊含皺眉道：「如果他帶走了手下隊伍，六軍這邊就少了一個旅啊！」
「編製少了，你可以補嘛。要知道，禁軍這邊現在總共才五百來人，距離六千人的標準編製差了十萬八千里，本王只是要你一個旅而已，愛卿不會反對吧？」
姬延說完后死死的盯著楊含，眼神冷如寒冰，只看得楊含心中發毛，牙關一咬道：「好，老臣答應了。」
「這第一件事情便算完成了。」姬延說著看向姬經：「王叔公，你說要想辦法阻止本王增加鐵產之兒戲之舉，打算如何阻止啊？」
姬經一臉笑意道：「按理，增加鐵產之類事情於國於民皆有利，如果我王不是心血來潮胡搞一通，而是有站得住腳的理由，老臣自是不會多言。」
姬延卻不跟他扯什麼站得住腳的理由，冷冷說道：「如果大家同意將冬官府劃歸本王直接管轄，那麼重啟五日大朝之議就此作廢，朝堂之事，你們想怎麼玩便怎麼玩，本王今後絕不干涉，怎麼樣？」
聽聞此言，楊含和王續臉上皆浮現出古怪的神情，互相看了一眼，又齊齊看向姬經。
姬經臉上的笑意漸漸凝固，微微眯起眼睛仔細的思索起這個提議的利弊。首先是這個五日大朝，如果一旦成行，便相當於確定了天子的絕對領導地位，到那時，太尉代為保管的虎符一定要歸還，軍權就到了天子手裡，這是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剛才的商議結果雖然是三對三不分勝負，但還得留待后議，那就難保以後不出意外。現在天子主動放棄掌朝的機會，卻想要將冬官府拿過去，究竟是何意？
冬官府不過是一個冷清的衙門，多年來已經沒做過什麼大事了，要說還真不怎麼重要。自己這邊有掌管土地臣民財稅的地官府，還有掌管軍事的夏官府，有沒有這個冬官府關係並不大。
以關係不大的冬官府，去換取天子放棄掌朝的機會，這筆買賣，怎麼看似乎都是划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