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瘋婦

第三章 瘋婦

連續幾天的暴風雨後,終於迎來了看似安寧的平靜,久違的陽光照著這座夜城,製造出虛假的光明與希望。

「天涯呀海角,

覓呀覓知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哎呀哎呀,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

熙熙攘攘的夜城街頭,一個穿著高叉旗袍的女人唱著跳著,明眸紅唇,風情萬種,像極了從千百度出來的歌女。

梨花苑的夥計跳出來,手裡抄著根棍子,朝著她的腳邊就打了幾下。

「你這個瘋女人!怎麼又來了?要瘋到別處瘋去!再敢來,小心我打折你的腿!……」

那個女人不跑,反倒貼了上去,圍著那個夥計「呵呵呵」直笑。

「家山呀北望,

淚呀淚沾襟。

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

「去去去!你這個瘋子!誰是你的郎了?!」夥計一把將她甩了出去,女人的額角磕到台階,血花迸濺出來,夥計舉起手裡的棍子,剛想打過去,看到這一幕,不禁收回了手,「快滾吧!你這個瘋子!」

在場的都是些看熱鬧的人,一場鬨笑,那個女人也跟著笑,低低的……

是呀,她確實是個瘋子,要不然怎麼會被人打了,還坐著笑的道理?

「郎呀患難之交恩愛深,哎呀哎呀,郎呀患難之交恩愛深……哎呀喂……」女人瘋瘋癲癲地唱著往回走,跟剛從轉角出來的黎塘撞了個滿懷,坐回了地上,「這是誰的眼珠子又沒帶啊?」

之前磕破的額頭,滲出的血染紅了她的半張臉。

「你……是誰?」黎塘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問這句話,但就是覺得眼前這個瘋瘋癲癲的人,似曾相識。

「呵呵呵呵呵呵……」女人扶著牆站起來,斜著身子朝他直笑,「我是誰?我是鬼啊。那你呢,你又是誰?」

黎塘覺得自己剛剛一定是鬼迷了心竅了,居然會跟一個瘋子搭話。凝了眸子,不再理會。

「誒?你別走,你把我撞疼了,這是要跑?」女人突然一把攔住他,「呵呵……男人果真沒一個好東西。」

黎塘皺了皺眉,沒心思再跟一個瘋子閑扯。他已經出來很久了,必須要回去一趟,哪怕只是回去坐一坐,也好過在外面,到哪都是客的空虛。

「呵呵呵呵呵呵……」

女人的笑聲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你跟著我做什麼?」

「這道又不是你修的,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怎麼就是跟著你呢?」她臉上的血開始凝固,繼續唱著沒唱完的曲,「人生呀誰不惜呀惜青春,小妹妹似線郎似針……」

黎塘看著她跌跌撞撞的身影,又是一個被夜城逼瘋的人,心中有一絲憐憫,卻又覺得不該。

女人跟著他,一路進了靈魂當鋪,若非有人引路,她怕是這輩子都到不了這裡來。

「啊啊啊,煩死了!我說你一聲不吭消失十多天也就算了,回來還帶個瘋子?」白宸對著一副事不關己的黎塘大叫,「這都一天了,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黎塘不說話,只是看著院子里那個女人,總算明白過來,在哪見過這差不多的面孔。不會錯的,就算長得不是很像,眉眼裡透出來的那股子神韻卻也不會假,這個女人跟阿凝實在是太像了。

女人頭上的傷口被莫念凝包紮了起來,這會兒正靠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低低地哼著小曲,聽見白宸的聲音,也只是朝著屋裡的幾個人一副痴顛的笑。

「瘋子?在這樣的世道下,又有幾個不是瘋子的?」莫念凝領著那個女人進來,嗤笑了一聲,言語間有些悲哀。隨後目光直勾勾地盯著黎塘,很久才又冷冷道,「如此狠心,也不愧是你。」

她指的是女人額頭上的傷。

「呵呵呵……狠……狠……」

黎塘沒有做出半點解釋,只是看了一眼痴笑著的瘋子,便徑直回了房間。他是冷血果斷,卻也不是真的沒有心了,只是他本就性情涼薄,不願多作解釋。

何況,既已被認作了狠絕的劊子手,解釋又有何用?

杜笙手裡端著茶盞,至始至終都沒插一句話,心裡卻在打著算盤。那個女人,真的是個瘋子嗎?那一身乾乾淨淨的旗袍、精緻的妝容,一個瘋子,還會這麼打扮自己嗎?

「既然是她自己進來的,就先留下吧,天色不早了,都回去歇著吧。」也罷,來者便是客,即便真是瘋子,也總會有想要用靈魂交換的東西。

「我們這又不是收容所……」收到另外兩個人不滿的目光,白宸立馬換了個口氣,「得得得,你們要留就留,可能不能叫她別唱了,我現在滿腦子都是她的聲音,嗡嗡嗡的……」

莫念凝把她領進了自己的房間,給她洗著身子。

女人的身材和皮膚都很好,不過,之前穿著衣裳沒發現,她身上居然都是些觸目驚心的傷痕,有新的,也有舊的,交錯在一起,背上、手臂上、腳踝上……到處都是。

她是個瘋子,平日里自然免不了磕磕碰碰,但那些細長的舊傷,無非是被鞭子打的。

「你叫什麼名字?」莫念凝將她的頭髮綰起,擦洗著她的後背,無論如何也洗不去那遍布的淤青和疤痕。

女人只是笑,微微眯著眼:「呵呵呵呵……名字是什麼?」

「嗯……就是別人都是怎麼喊你的?」

「瘋子……他們都說我是個瘋子,我也確實瘋了……」女人將澡盆里的水撩起來,水珠在燈光下發出奇異的光彩,「呵呵呵呵呵……」

莫念凝不再說話,靜靜地、輕輕地,替那個女人洗著身子。

太久了,她都逼著自己,收人魂魄,了人心愿,把自己的心封閉起來,在這個燈紅酒綠的夜城,不知道每天有多少被踩在底層的可憐人死去,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連死,都成了一種解脫。

她早就明白,世人皆有自己的命數,這世上沒有多餘的幸運去施捨。人心已經**,剩下就只是冷冰冰的交易,而這正是她如今做著的事。

既是緣分讓這個女人來了這裡,那她可不可以暫且停下腳步,暫且允許自己去憐憫這些可憐人?

不知道什麼時候,黎塘靜靜地站在莫念凝的房門口,聽著裡面傳出來的聲音,低垂著眸子,黑色的短髮擋住了側顏,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很在意嗎?」杜笙的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穿著一件淺色長衫,手裡拿了一本古書,臉上帶著亘古不變地笑意,慢慢靠近,「阿凝從小就在這裡長大,和你一樣,不過,你尚且知道你的親人是誰,她卻從出生以來,就是一個人。」

二十多年前,莫念凝尚且還在襁褓中時,便被人遺棄在靈魂當鋪的附近,幸得當時的掌柜收留,才得以長成。

沉默了約莫一分鐘,房間里女人痴痴傻傻的笑聲不斷傳出來,黎塘終是什麼都沒說,只是喉嚨里模糊發出了一聲「嗯」,算是對杜笙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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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門當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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