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在托尼和安則正被救起來的第三天清晨，查爾斯終於醒了過來。讓忙的焦頭爛額的霍華德終於可以微微鬆口氣。這是這兩天中他唯一覺得喜悅的事情了。

此刻，他正坐在病房裡，看著悠閑的躺在各自床上聊著天的托尼和安則正，平時神采飛揚的眼睛下面，是濃厚的黑眼圈，顯然疲憊到了極點。

「查爾斯還很虛弱，不過已經可以下床行走了，我們準備給他進一步檢查一下大腦，不過目前看來沒有什麼異常。」

「艾瑞克呢？」安則正詢問。

「哦，你是說那個孩子，他很安靜。」霍華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他一直住在史蒂文家，並且幫助他們照顧查爾斯，我是說……也許？」

「我很難想象你會讓這麼一個半大的孩子去照顧另一個孩子？」托尼撇撇嘴，看著霍華德頗有些鄙視的神情。他倒不是完全為了嘲笑霍華德，只是因為對於突然出現的艾瑞克他還是有些不信任，畢竟之前他們還是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敵人。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托尼迫不及待的問道。

「隨時。」霍華德回答，看見托尼和安則正的眼神連忙解釋，「我是說，以你們現在的身體素質，確實沒有什麼必要在待在這裡接受治療。」

「哦上帝，我簡直要變成一堆廢銅爛鐵了。」托尼聽見他這樣說，長長鬆了一口氣，他期待這個回答很久了，待在這個密不透風的醫院裡真快要把他逼出抑鬱症。

霍華德看見他明顯放鬆的樣子，勉強擠出了一個微笑。

「爸……哦shit，霍華德，」托尼懊惱的搖了搖頭，連忙岔開話題，「要不要考慮給我和安放個假？恩？」

「恩？當然，你們確實需要休息。」霍華德挑眉，似乎有些詫異他為什麼提出了這麼一個理所應當的消息，「事實是，我是打算給你們放個假，並且會是好幾天。」

「棒極了！」托尼忍不住從床上坐了起來，得意的拍了拍手，他回頭看著安則正，黑眸中興奮的閃閃發亮，「我打算和安去度假，地點我已經選好了正愁著該怎麼和你說。不過既然你要給我們放假，一切就容易多了。」

托尼話音剛落，霍華德笑容就僵在了臉上，好像遇到了什麼十分為難的事情一樣。

「不是吧，我們可以自己做飛機，不要這麼哭喪著臉。我是知道斯塔克大樓對你的損失很大，不過，我們不會找你報銷的，我的手上還有一些存款，而且，我總有辦法會弄到一些錢，」托尼誇張道，「你怎麼看呢，斯塔克先生？」

「不……托尼，不是錢的問題。」霍華德頓了頓，在思考該如何組織語言，「我希望你們……最近最好不要出現在公眾面前。」

安則正合上了手中的報紙，終於將一個眼神投在了霍華德的身上，緩緩道：「我等你這句話很久了，霍華德。」

托尼怔住，他似乎還沒有搞明白為什麼一件很值得開心的事情卻變得那麼嚴峻，「不……不不，我想你們應該對我說些什麼。」

「我知道報紙上所說的一定不是全部，」安則正揮了揮手上的報紙，發出簌簌的紙張抖動的聲響，「真實情況一定比現在還要更糟糕……雖然，現在所暴露出來的問題已經很糟糕了。」

霍華德凝視著安則正，無奈的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這次見到安總覺得有些陌生，從各方面來說。」

「你和他熟悉過嗎？」托尼醋意滿滿的說道。

「你們應該也知道了，民眾現在……對我們，準確來說，對你們這些擁有超能力的人，抱著一定的敵意。這件事不僅僅是因為你們……還有艾瑞克。」

「他的能力被攝像捕捉到了，控制磁場，我的老天，你能想象那些普通人聽見這句話之後的恐慌嗎？在這個遍地是金屬的時代，他幾乎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殺害所有人。」

「事實是，對於他們來說，我們都是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殺害所有人，因為我們有這個能力。『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一旦擁有了這樣能力的我們，在道德上的立場卻比其他人更脆弱。」安則正慢條斯理的開口，他緩緩靠在了身後的靠枕上，眼神遊離的看著正對著自己的白色牆壁，整個人散發出一些捉摸不透的意味。

霍華德靜靜的聽他說完，安則正說的道理雖然殘酷，卻是事實，這就是他們現在所面對的現實。身在超級英雄這個身份中，民眾不知不覺就將他們放入了神壇的地位，這神壇上去不容易，想要跌下來就十分輕易。而信任一旦破碎，就很難修補。

沒有一定的約束，放置著這樣的力量在身邊，任何人都不會覺得放心。

然而這不是唯一的問題。

「還有來自軍方的壓力……我已經在很努力的隱瞞，但是他們仍然獲知了艾瑞克的身份。」霍華德雙手交握著放置在膝上，俯下身子，「他的身份很敏感，畢竟他曾經是我們的敵人，所以，軍方現在要求逮捕他。」

「他們想要殺掉他？」安則正反問。

「不，他們當然不會。」霍華德搖了搖頭，「他們會把他關起來，然後……做實驗，擴大我們的隊伍。」

「史蒂文雖然成功了，但是血清卻沒有保存下來，我們已經很難去複製曾經的實驗結果，現在他們不再擔心這一點，因為艾瑞克出現了。還有你，你們，你們都出現了，如果可以將你們逐一複製，我們一定會擁有一個強大無比的部隊。」

「他們也想要我的戰甲。」托尼突然插了一句嘴，他也靠在了枕頭上，目光漸漸冰冷起來，對於那片海灘度假的期望已經完全破碎在了霍華德話語之中。

「他們還想逮捕安。」霍華德艱難的吐出這句話。

托尼霎時坐了起來，目光犀利：「為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了解了當時戰鬥的情況，軍方認為，那些可疑的怪物也許就是沖著安來的。所以，同樣下了逮捕令。」

安則正長舒一口氣，視線轉向了天花板上。因為光線被厚重的窗帘遮蔽，只有微弱的光線反射在上面，所以即便本來應該很潔白的天花板也有些灰撲撲的意味，整個房間都壓抑級了。

「Shit他們簡直是瘋了！」托尼的手握成拳頭重重捶在了床邊，床鋪微微顫動了一下，安則正覺得天花板似乎也微微顫動了一下。

霍華德看了他一眼，「但是有一個方法也許可以避免這種逮捕，至少可以安撫情緒有些暴躁的民眾……」

「什麼？」托尼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驀然抬頭。

「接受監督。」霍華德緩緩說出口。

這真是再熟悉不過的建議。托尼幾乎要在下一刻爆出粗口，但是他剋制了一下，一字一頓的咬牙切齒：「我想又是簽訂法案？」

霍華德舒口氣，慢慢點了點頭。

托尼幾乎要在下一秒大笑出聲，他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怪圈，並且無論怎麼樣也逃脫不出去，現在他突然有了一絲明白，當時他用巴基逼迫史蒂文妥協，拿起鋼筆簽訂契約的感覺。憤怒，又無力。

「如果我們不簽，就會逮捕安和艾瑞克，那個孩子？」

「托尼，」霍華德明顯感覺到了他的情緒波動，帶著一些安撫的性質，緩慢的勸說，「簽訂法案也許並不是那麼難以接受，有時候適當的妥協會帶來意想不到的結局。我覺得，從很多方面來說，接受這樣的退步對我們而言利大於弊。」

「這不是讓步，這是他們對我們的威脅。」安則正語氣淡漠。

「霍華德，也許我希望接受一個監督，但是絕對不是以這樣的形式。」托尼搖了搖頭，「我希望他們信任我們，而我們也需要對他們有足夠的信任。」

霍華德看出了托尼內心所想，「他們只是怕無法控制……」

托尼偏過頭去，無數的記憶紛湧上腦海，他再一次被那時候無力控制的情緒佔據。那個時候，他和史蒂文拔刀相向，和昔日並肩作戰的好友爭鋒相對，最後將他們送進了可怕的監獄。那個時候，他失去了霍華德他的爸爸，並且沒有遇見安。

他轉過頭，希望著從安則正那裡得到哪怕是一點點的支持，卻發現，那個人頭微偏，眼神卻不知道看向了哪裡。

霍華德站起來：「你們好好想想吧，我還有事情要處理，如果沒有別的要求，今天你們就可以出院了。新的住宿地點我已經準備好，史蒂文會帶你們過去。」

他戴上了深褐色的帽子，披上了大衣拉開門，不放心的回頭看了看床上的兩個人，卻看見兩人視線彼此交錯的模樣，最後嘆了口氣走了出去。

「安……」托尼率先開了口。沒錯，他在尋求妥協。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此刻，在安的面前，他最最自傲的部分已經全部粉碎，在這個唯一知道自己過去的人，和自己有著共同經歷的人的面前。

「我知道你會簽那份法案，就像之前一樣。」安則正不等他說出什麼，也開了口。

「就算是為了你。」托尼下意識的說道。

「夠了托尼。」安則正閉上眼睛，顯然回想起了什麼他不願意在回想的記憶。車內不再交疊的雙手，和兩顆心之間越來越深的隔閡。

「你所作出的決定就是為了你自己，而不要再說是為了我。」他猛然睜眼。

托尼被他那個瞬間的眼神猛然推下了無盡的深淵之中，身體懸空，被千年寒冰包繞，無處遁逃。

「不要說為了保護我，不要說你不會動搖，我不相信這份感情會堅定到讓你即便千夫所指也不退縮，所以，你也不要再自欺欺人下去，不要打著為了我的幌子，你是怎麼想的就怎麼做，為什麼要把我強行緊箍在你的計劃之中？！」

宛如全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中，他再也感覺不到眼前這個人身上的溫熱，明明在同一個房間里，卻好像相隔了很久，讓他連伸出手的勇氣也沒有。

「安，我不明白……我覺得我還有些不明白。」托尼搖了搖頭，他閉上眼，再無助的睜開，幾乎要麻痹自己這只是一個幻覺，「但是如果你的目的是為了傷害我，那麼恭喜你，你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