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末路

6.末路

秋風颯颯,枝葉零落,只是一夜,原本還翠綠的葉子黃了一半,落滿芳地。

平叔一大早勤快的拿掃把清理門前,同時也看到一群眼生的農婦聚在他家門口不遠處嘰嘰喳喳的聊天。

「聽說沒,前幾天蕙娘被夫主抓回去了?」

「抓回去?不是說夫家來人請走的嘛。」

「哎呦你是不知道,我那天可看的真真的,五六個大老爺們,個個膘肥體壯的,抓着蕙娘就上了馬車,聽說是以前偷了夫家的傳家寶逃到我們這兒的,連那個賠錢貨的女兒都沒帶走,還請走,傻不傻啊你。」

「原來還有這種內情,你還知道什麼,再說說?」

「我還知道那家人為啥沒帶走林家姑娘。」

「為啥?」

她飛給這群人一個諱莫如深的眼神,「這女人啊,一旦髒了就不值錢了,要真是親生閨女能不接回去嘛,肯定是蕙娘與人苟且,再不……」她停頓了下,眼神直往正在掃門口敗落樹葉子的平叔瞥,「就是那小姑娘不潔身自愛,表面文靜,內里放蕩,還記得前幾年寧家那兄妹倆么,都鬧大肚子跑啦!」她的聲音忽的揚高,惹得一群女人嘻嘻輕笑。

言之鑿鑿、繪聲繪色,明明不知原委,卻說得真實逼真猶如親見,那些害死無數忠將良臣的謠言,便是這麼誕生的。

女人們的嬉鬧聲傳來,平叔一張黑臉更是如同鍋底,大掃把一揚,罵道:「都在我家門口聚著幹嘛,要飯啊!」

幾個婦人也不和他對罵,如鳥獸散般嘻嘻哈哈的走了。

可算把這群人趕走了,平叔鬆了口氣,這些話可千萬不能讓小姐聽到,哪家姑娘也受不了這些啊。

平叔雖再聽不到這些婦人的話,但她們離去時回頭看向他的眼神真是粘的他渾身不自在,真像被人抹了一臉臟泥般的噁心。

他拿着掃把進了屋,恨恨的罵道:「這王氏太損了!」

已被平叔詳細普及過兩家過節的杏兒點頭道:「王家是怕夫人和少爺回來找他們報復,乾脆下狠手了。」

「就是一家子白眼狼,當初夫人對王氏那麼好,現在這麼狠的給我們下絆子!現在連米鋪都不做我家生意,這是要餓死我們啊!」

平叔也不顧及,放聲罵個痛快:「還有,你聽沒聽到他們說小姐什麼,」他被那些長舌村婦惡毒下流的齷蹉言語氣的跳腳,「竟然還編排到我身上了,我可是我看着小姐長大的,她不會走路的時候我還抱過她呢,竟然傳那麼噁心的話,怎麼想得出來!」

真是造謠不花錢,這群人捕風捉影的編排林家,說得和真事似得,髒水全往他家潑,也不怕死了下地獄被拔舌頭!

杏兒沒回話,她心理透明白,王家是想抹黑林琅逼她下嫁,這種流言蜚語,沾上了一輩子都洗不清,不管真假,渝鎮之內,除了王家不會再有人願意娶林琅的,至於那些齷蹉事,平叔沒見過,她可是親眼見過的,不想在火上澆油,她腦袋一低繼續摘菜,悶頭不語。

平叔也知道杏兒是個沉默寡言的悶油瓶子,沒指望她能回什麼,他也就是把話說出來心裏能痛快點。

平叔眉頭深鎖,本來就是愁眉苦臉的長相,現在整個人一眼望去就是個大寫的愁:「唉,渝鎮真是快呆不下去了,可想去京城也沒法子啊。」

現在他回想小姐說去京城,還真是有道理。

杏兒手上的動作一頓,一雙杏眼睜得老大,她問平叔:「真去京城?」

「哪兒有那麼容易啊,當年我和夫人少爺從京城一起來渝鎮都費那麼大功夫,現在要是帶着你們兩個小丫頭,更難了,」他捶了下腿,沮喪道:「我也老了,真要出事,能不能護住你倆都是個事兒。」

他想起前幾晚趁黑摸進他家的那三四個偷子仍是心有戚戚,雖說那幾人心虛馬上就跑了,可也給平叔一記響鐘,他年歲大了,家裏沒個壯年男人,來了壞人他自己也不一定能擋得。

王氏那邊虎視眈眈,自家勢單力薄,平叔頓時感嘆又羞愧的難過自己連自家小姐都護不住。

要是小姐真出事了,他也只能一頭撞死向夫人謝罪了!

杏兒一聽說去不了京城,動作利落的收拾好菜,嘴角甚至還不自覺的翹了起來,甜美的臉上帶着暈紅,可想笑又不敢笑,生生抽搐成一個扭曲的表情。

結果一抬頭,林琅站在門前,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杏兒頓時一僵,呆若木雞,扭曲的表情猶如面具附在臉上,詭異的很。

***

林琅看了杏兒一眼,走到院中,從杏兒手上接過菜筐,一邊收拾菜葉,一邊對平叔說道:「算了,平叔,說這些都沒用,地方小,有點事馬上誰都知道,而且這些話我估計也是王氏找人傳出去的,否則怎麼會這麼短時間裏傳出這麼多謠言。」

平叔聞言不安的問:「小姐,你聽說啦?」早知道他就該早點趕走那群長舌婦!

林琅淡淡一點頭,臉上看不出喜怒。

平叔看林琅沒特別大的反應,沒有心安反而更忐忑了,「小姐,你可千萬別在意那些腌臢話,誰要是能信這些話那就是傻子!」

林琅抬頭看他一眼,對平叔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大家信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家在渝鎮如今已是真正的聲名狼藉。

平叔還是不放心,忍不住問:「小姐,你不生氣啊?」

少年人最受不得辱,田間的少年被別人調笑說一句都能急的上手打仗,現在外面都編排到夫人和少爺頭上了,他家小姐看起來咋一點都不氣呢,這不正常啊。

林琅手上的動作停了,感覺太陽穴一下一下的急跳,心口的火從下面逼到嗓子眼,簡直要把整個人她燒着了。

她哪裏是不氣,而是她強力把心口的憤懣激恨都用意志力壓制住了,如今家中遭困,聽到這些話她難不成要去外面哭天喊地的對那群婦人辯解說自己是清白的?

有用嗎,這群人多半是王氏找來的,就連前幾晚摸進她家的那些賊人,幕後黑手可能也是她。

還是在家摔盆砸碗向平叔和杏兒發泄滿腔悲憤?

受了委屈往自家人身上撒火,最無能的人才會這麼做。

撕拉一聲,林琅捏碎了菜葉的莖稈,汁水滲透了她的手心,如果現在王氏坐在她面前,她絕對會拿把刀捅穿她的胸口!

可心底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傷人一千,自損八百,乃下下之策,不可取。

情勢越艱難,她越要冷靜,氣瘋的人是想不出辦法的,平心靜氣才能找到出路,如今這些帳她一一都記在王氏身上,絕對要一筆筆的討回來!

門外嘰嘰喳喳又響起一群女人的聲音,是原來那堆人又回來了。

林琅深吸一口氣,道「平叔,生氣是趕不走這群人的,他們肯定是王氏找來的,我們要算賬,要找王氏,但不是現在,當務之急是想辦法弄錢。」多半是受夢中女子影響,被逼到絕境時她更加冷靜,也帶着一股狠勁兒。

平叔也感覺到了,此時林琅一雙眼睛亮的嚇人,她眼睛本就長得極好,如今更如燃火般熠熠生輝,說到找王氏算賬時,聲調微微壓低,像是一把刀子劃在冬天凍的冷硬的地面上,鋒利帶着寒意,顯然已是下了決心不會放過王氏。

平叔望着林琅,一瞬間覺得那個不如他腿高的軟糯小姑娘竟然長大了,有點陌生,令人畏懼。

可他家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來的這股氣勢?

外面那群村婦大約是見林家沒有反應,聲音更大了,林琅垂下眼眸,低頭思索,對門外的污言穢語充耳不聞。

林琅心中知道,在渝鎮這般小地方人們最是喜歡討論這些隱秘之事,誰人不知道都像落後了一樣。她真該感謝快秋收了,大家都忙於耕作,除了那些在家無所事事的婦人們互相傳話,男人們多在田間,最起碼這幾日半夜沒人再來她家了。

事實上林琅想的不錯,但也沒那麼全面,話的確是王氏放出去的,但鬧得如今風言風語,多數還是隔岸觀火看戲的人多。

林琅自小長得精緻漂亮,又被她哥一直護著長大,偶爾出門一趟,四鄰都驚為天人,她年歲漸大,越發的眉眼如畫,身姿纖纖,渝鎮都知道林家有個美貌小姑娘,本就是茶餘飯後的話頭,現在王家一出手,大家也興奮地看林琅會不會被逼低頭,真嫁給王家的傻兒子。

倒不是討厭林家或怕了王家,只是事不關己的看熱鬧,要是真成了,就又給自己平淡的生活中多了一項談資。

喝個小酒,和酒友聊聊,說那林家姑娘那般青蔥嬌俏,嫁個傻子命運又多麼可憐嗟嘆。

世道如此,人情冷漠,真是寒了林家上下的心。

***

王氏像片厚黑的烏雲,壓在林家上頭,籠罩住所有的陽光。

林琅嬌艷的小臉幾日內迅速瘦了下去,下巴尖尖,更顯的纖動楚楚,她抬臉問:「現在東西都賣不出去,那田裏呢?」

平叔之前還擔心林琅,可剛剛被她一震,心底莫名突然有了底氣,然而一想到籌錢還是不禁泄氣的抓耳撓腮:「我聽老牛家說,王氏放出話了,讓別人都不準幫咱家,我把東西帶出去,過來問的都是一群地痞流氓,再不就是那些長舌婦人上來打聽說些不三不四的話。」

林琅眉頭一皺,手上猛然用力,啪的一下扯碎手上的綠色菜葉。

這一點林琅早料到了,王家是世代生活在渝鎮的,跟盤錯節,自從前幾年她家的鋪子紅火起來,更是擺出一副大戶人家譜兒,過節還學本地的大族鄭家送米給別人,當然都是些要壞掉的陳米。但無論怎麼講,王家是親戚眾多,而她家是外來客,又與人少有來往,如今不會有人願意得罪王家來幫她家。

這困境到底該如何解?

平叔繼續道:「田裏就更不好了,今年多旱少雨,咱家的地也不是良田,穀子還沒去年的一半多,別家現在都愁賦稅和冬天的糧食,哪兒有閑錢買咱家的地呢。」

平叔說完這些,林琅愁得臉都扭起來了,看的平叔直心疼,但現在外面傳的風言風語,自己更得謹言慎行,他像往日一樣用眼神示意杏兒,誰知這丫頭低着腦袋一點沒接受到他的信號,拳頭攥的死緊,不知道出神在想什麼。

「再去問問牛家吧,」林琅開口說道:「咱家也只和他家走的近些,如今找人幫忙也沒別人了,從後門走,別讓外面那群人看到。」

平叔點點頭,看到林琅手下一籃子菜又變成碎葉子,心疼又說不得,他家現在就剩這點菜了,可經不起小姐這麼摧殘啊。他臨走時眼睛瞪大示意杏兒,又瞥了林琅兩眼,那意思是——趕緊救菜!

杏兒這次看到了,心底猛然一緊。

平叔在和我示意什麼?

小姐知道我的事了?

不會的,不會的!

我藏得那麼好,沒人會知道。

可小姐剛剛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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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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