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行竊

5.行竊

平叔看到林琅坐在院子的椅子上,手上正有一小沒一下的掰菜葉,好好的菜被她扯得七零八落,平叔馬上明白現在她的心也亂了。

林琅從小就有個毛病,一心煩就愛扒樹皮、掰花瓣,他哥林懷瑾管她叫「植物殺手」,林琅聽后氣得差點把門前的柳樹扒禿了皮!

她長大后,這個習慣慢慢開始收斂,可平叔如今一看她不自主的開始扯葉子,就知道她也是心煩意亂。

***

這天晚上林家的晚飯吃的沒滋沒味,林琅心事重重,平叔和杏兒也是沒精打采,少了母親和哥哥,這家都不成家了。

匆匆撤了桌子,林琅接着去問平叔關於她父親的事情,平叔閃爍其詞,林琅也沒問出多少,只能確定母親不會有危險,為了牽制和討好哥哥肯定不會虧待母親,這一點倒是能放心。

到了夜裏,林琅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想起平叔的話就為母親擔心。

原來她的父親是在京城裏當京官的,官職不大但也是要位,當初他能考上功名得了官位還是都是多虧了她娘。

要是追本溯源,就要從頭說起。

據說,林父自幼刻苦讀書,但屢屢落榜,父母怒其不爭的接連去世,到了年歲靠親戚給他說媒娶親,對方便是蕙娘。

蕙娘父母早逝,相貌平平,手藝卻是絕好的,手上的綉品一旦完成,大戶都爭相搶要。而林父只顧悶頭讀書,不會賺錢,但長得眉清目秀,端的是一副美男子模樣,兩人算是互補,門當戶對便結了親。

婚後,蕙娘日日刺繡供讀林父,到了舉行科舉之年,林父終於上榜能去京城,蕙娘這時也懷了身孕,真是雙喜臨門。於是林父拿着家中所有的積蓄去了京城,臨走前承諾蕙娘等他衣錦還鄉,兩人就能過上富貴日子,一番溫柔款款的貼心話說得蕙娘感動的淚灑滿襟,挺著大肚子送走夫君。

蕙娘獨自生活,幾月後生下林懷瑾,還差點難產而死,幸好有鄰居幫助,這才討回一條命,但也留了病根。接下來,蕙娘一人帶着兒子生活,無親無故,又由於產後血虧,身體不濟,日子過得極其艱難,整日盼著林父回鄉。

不久后,歸鄉的學子帶了消息給她,說是林父沒有中舉,但得了一個大官的欣賞,就留在京中了,只是京城花費高昂,讓她儘快寄一筆錢過去。

夫者為天,只有夫君得了官位,他們母子才能過上好日子。

蕙娘只得沒日沒夜的繼續刺繡,熬花了眼睛,就這樣持續幾年,林父從未歸鄉,而每次託人帶來的消息都是催促蕙娘多多寄錢給他,別說對蕙娘的關心,就連對兒子都隻字未提。

而後無意中,蕙娘從路過商隊的熟人那裏聽說自家夫君早在一年前就高中陞官了,她得到這個消息驚愕不已,又不知真假,惶恐不安的沒過多久,麻煩事也來了。

當時鄉里有人對年輕有手藝的蕙娘虎視眈眈,林懷瑾又被鄰里的孩童欺負說他沒爹,衣衫下儘是青紫傷痕,小孩子的世界,有時候極為殘酷。

蕙娘是個軟性子,可遇到關於自己孩兒的事情,頗有些破釜沉舟的氣勢,都說為母則剛,不無道理。

她當機立斷,立即收拾行李去了京城!

途中遇到幾乎餓死的平叔,蕙娘心善救了他,平叔為報恩自願為奴,跟着蕙娘母子一起去了京城。

到了京城,真相大白,各種曲折艱苦自是不少,還好林父認了蕙娘和兒子,可不到一年就又翻臉逼走了他們,平叔是認蕙娘當主子的,自然一起走,他們也沒回鄉,而是到渝鎮定居。

關於林琅,平叔說她父親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因為蕙娘是在離開林府的路上才發覺自己有了身孕的,所以接走蕙娘的馬車才只帶走了她。

聽平叔這麼說,林琅心中對自己的父親有了個大概的輪廓印象,人都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何況母親為了供養父親幾乎瞎了眼睛,可他父親一躍龍門卻是以怨報德,如此薄情寡義又重仕途之人,如今見哥哥高中,竟使用強硬手段帶走母親,可他已經娶了上官之女,有沒有想過,母親回去之後,妻不妻,妾不妾,該如何自處?

她娘性子那麼柔弱,哥哥又太過剛直,事情定是一團亂。

「唉……」林琅翻了個身嘆口氣。

伸手握住脖子上的玉墜,這墜子是她自出生就一直帶着的,橢圓形的黑色玉石被紅線包圍,黑暗中還會透出淡淡的光來,珍貴異常。

如今哥哥遠在京城,母親不知所蹤,也只有這個玉墜還一直在自己身邊,玉石漸漸染上她的體溫,暖暖的握在手心,多少讓她有了些許安慰。

林琅直直的望着房頂,手指攥的死緊,屋子裏黑漆漆的,像極了昨夜噩夢的結尾。

每次做這個夢,林琅都會被女子不甘怨憤的心境震得心驚膽戰。

有時候她不禁猜測,這個夢會不會是跟自己有關聯,難不成是前世?

都說人死前會喝孟婆湯忘卻前塵,她不會是孟婆湯沒喝乾凈留下後遺症了吧。

那為什麼只反覆夢見一個場景,不夢點怎麼對付王氏的呢。

想到王氏,林琅頓時怒從心起。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王氏盯着她家的雲繡的手藝不是一日兩日的了,現在竟然還想人財兩得,想到上次在街上看到王氏的傻兒子揮舞著粗肥的手臂輪起棒子打他家狗的樣子,她就一陣惡寒,狗兒凄慘的嚎叫聲猶在耳畔,實在令人心生可憐又惶恐。

要是母親和哥哥在就好了。

林琅獨自睡在屋子裏,如此安靜,沒有母親的聲音,也不知道明日會怎樣,鼻頭一酸,頓時覺得這個夜晚分外凄清。

***

第二天一早,林家三人都起來了,蕙娘與林懷瑾不在家,這當家的主子自然就是林琅了。

林琅坐在小院裏的椅子上,今日她梳了個高髻,只一根素色玉釵點綴,美人發如鴉,點點玉翠足以絕倫,襯得林琅清麗的臉龐更加精緻,她目光透亮,小扇子般的長睫輕輕撲閃,注視前方。她穿了身桃色團衫,少女模樣清麗嬌俏,賞心悅目,可惜欣賞者一個是同性姑娘,一個是中年老僕。

林琅此時已沒有昨晚難過沮喪的樣子,她自小就是再難過也是壓抑自持從不示人的,就是不想讓母親與兄長為她難受着急,給人添麻煩,此刻家中遭亂,她更不能自亂陣腳。

林琅對平叔和杏兒道:「我想了一晚上,決定去京城找哥哥。」說這話時,她單薄的背脊挺得筆直,顯示出她堅定的決心。

對比鎮上的姑娘,林琅確實是與眾不同的,雖是衣食供應不上,可無論是蕙娘還是林懷瑾,都沒有讓她常年干農活、養雞,以後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嫁過去草草一生算了。

在他們眼中,她值得更好的。

蕙娘更因為自己刺繡傷了眼睛,都很少讓林琅動針,可一個農戶寵女兒又能到多少程度呢,窮人孩子早當家,更何況蕙娘軟弱多善,林懷瑾嚴肅冷傲,就是兩個極端,於是林琅就成了中間人,她雖是相貌清麗,說話輕聲細語,大家閨秀一般,卻不是個無腦天真的姑娘。她早熟、聰明也有手段,像是林子裏的小鹿,對方若是心懷不軌,她狠心咬上一口,手指也能咬斷,若是坦誠待之,給些栗子,她也會親近的蹭蹭你的手心。

平常相處,她絕對是個隨和安然的性子,但其實有一點外人很難發現,她性子有些倔。

她想好決定了的事情,沒人能改變,勸是沒用的,被說也悶不吭聲,她該怎麼樣還怎麼樣,除非你能說出讓她改變心意的理由,否則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平叔到現在還記得小時候林琅要跟林懷瑾學識字,林懷瑾當時心疼幼妹不肯教,林琅倔的非要學,你不教,她就自己去門前折樹枝自己偷偷描字,也不懂是什麼意思,可就是一頭扎進去一個個的寫。

直到林懷瑾注意到自家門口的柳樹被扯光了枝條,活像只被扒光了毛的禿皮狗,才發現自家小妹的行動,與其讓她自己悶頭描字還不如他親自教,就這樣,連眼睛長在頭頂上冷傲的林士子都敗在林琅腳下,林家哪有人能治得了她。

她說去京城,那就肯定是鐵了心要去。

於是當聽到這話后,平叔和杏兒同時對視一眼,對林琅做出的這個決定各有心思。

難得的是杏兒先開口發表意見,她畢恭畢敬的說:「小姐,其實昨晚我也想了一夜,心裏有些想法。」

林琅道:「你說。」

「我覺得昨日王氏的要求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且不說她家不是良配,與咱家又有嫌隙,更何況她趁人之危,又無媒無聘的來和您說親,足見她對您的輕視。女子婚姻是一生的頭等大事,萬不可一時糊塗,就算如今處境艱難,也總有絕地逢生的機會。」

林琅表情認真的看向她,杏兒自到家中一年來都是一副安靜謹慎的性子,甚少說話,並不與自己太過親近,如今聽她這麼為自己打算,林琅也是心頭一暖,點頭道:「放心,我絕不會答應王氏的條件。」

杏兒柔柔一笑,她本就是甜美的長相,一笑更如春花綻放,只是不知為何她常年都埋頭冷臉,生怕別人會注意,原以為她就是安靜害羞的性子,可此時,面對兩人的注視,她不慌不忙,鎮定自若的繼續道:「第二,便是我覺得上京並非上策。渝鎮距離京城路途遙遠,不說走路去,便是坐馬車也要起碼兩到三月有餘,何況咱家一無馬車,二無閑錢,路途遙遠更容易出事,就算沒遇到盜匪之類,便是山林野獸也夠我們受的了。而且最最主要的是現在咱家有兩個女眷,平叔年紀又大,更是諸多不便。」嘆息一聲,她不再多言。

林琅聽她說完凝視了她片刻,杏兒平時安靜謹慎,現在竟將情勢分析的頭頭是道,這眼界思量絕非一般女子所有,她眼底多了絲疑惑,在心底記下了。

林琅自有思量,反倒是平叔被杏兒一段長長的嚴謹有理的話震驚到了,心道杏兒真是高人不露相,平時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悶得要死,現在遇到事說起話來竟然頭頭是道的。

平叔猛一拍手,馬上倒戈站在杏兒那邊:「小姐,我覺得杏兒說的太對了,你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啊,我知道你肯定想找夫人,但去京城哪兒有那麼簡單啊。」他以為林琅年幼戀母才會想去京城,而後又樂觀的說:「或許過兩天少爺就回來了!」

平叔的確忠心護家,整個人就是主子說啥就是啥,以前蕙娘和林懷瑾在沒什麼大問題,現在林琅當家,是他自小看到大的,沒太把她的話當回事,所以他搖擺不定的性格就冒出來了。

林琅沒對兩人的話肯定或否定,只說了句:「你們想的太簡單了。」

林父都派人來帶走母親,哥哥定是高中了,哪裏能回來呢。

她又何嘗不知道杏兒說的對,但他們怎麼不想想,王氏昨日撂下那麼一番話,能讓他們安平過日子么。

她吩咐道:「先不說了,平叔你腳有傷,不用幹活,去地里看看就行,杏兒和我收拾收拾家裏的東西,看有多少能賣的,路上沒錢可不成。」

林琅命令下完,兩人就知道沒能說動她。杏兒雖不樂意,也言聽計從的去做了,倒是平叔是三催四喊的才出去。

結果到了黃昏時分,他怒氣沖沖的回來,跟林琅抱怨說:「都什麼玩應兒,我今兒去地里,誰見了我都繞着走,看見我就跟看見鬼似得!」

林琅瞬間瞭然,沉聲道:「王家已經開始動作了。」

平叔把鋤頭一撂,恨恨的說:「王家別太過分了,狗急了還跳牆呢!」

林琅瞧著平叔好似還沒當回事兒,不禁倍感無奈,等再過些時日,他們便明白了。

***

夜涼如水,偶有犬吠,風聲颯颯,吹得小院的門嘎嘎直響。

平叔上了年紀,對聲音極為警醒敏感,黑暗中,他突然睜開眼睛,拎着放在床底的大木棒子,騰地一下打開房門跳了出去:「老子日你仙人板板!哪個不要命的敢來偷東西!」

他放聲大喊了一聲,周圍四鄰都有響動,只見三四個壯年男人鬼鬼祟祟的站在小院裏,月光森森,樹影晃動,這幾人的目光看得平叔的心裏直打鼓。

額……能、能打得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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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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