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五章

第一百十五章

民國時期的飛機自然是沒有21世紀那般豪華。

花聽同簡亦坐的,就是從美國進口的道格拉斯客機,空間狹隘得厲害,才不到三十個座位;這種飛機體型小,載重量少,也裝不了多少燃料,飛不了多遠就得加一次油,所以客機在座長途飛行時必須頻繁停靠。

票價還貴得很,500塊大洋。

早上7點起飛,途徑4個站,到下午4點才在香港降落。錘了錘酸痛無比的腰間手臂,花聽不禁嗤鼻,坐飛機本來就是為了節省時間,像這樣頻繁經停,還浪費了不少時間。

不過,比起民國其他交通工具來,飛機畢竟還算最為快捷,可惜這種快捷需要用驚人的票價來換取,普通人沒有這個福氣。

到了香港,由於時間緊迫,簡亦同施因愛率先去了任務地點,花聽則是提著幾箱行李去了事先預約的酒店,給三個人辦理入住手續。

這還是她頭一次來香港。

她發現香港的秋日並不似上海那般乾燥,而是艷麗而潮濕的。

閑著無聊,花聽剛辦完入住手續,便獨自一人去了大嶼山上遊玩,心裡頭想著晚飯後同簡亦一塊兒去陳樹那裡瞧瞧。

扎身進那些低沉的雲層裡頭去,剎那間感覺到的是一陣灰的霧氣便是迎面而來,細茫的雨絲沾染在頭髮上,然後再繼續前行,仰起頭來,頂上仍然是一片湛藍的天。

大嶼山果然名不虛傳。

站在香港的山頂眺望下去,碧藍的維多利亞港里停泊的大大小小的船隻隨著波濤起伏搖擺,英國國旗肆意飄揚。沿著白色的海岸線向北延望,可以看見更多泥土堆積的碼頭和沙灘上漂著本地土著的漁船。

九龍半島上,面向海港建立的白色建築群星羅棋布地排列在半山,和上海一樣,大都是殖民者的商政樓或有錢人的豪宅,窮人擁擠在殘破不堪的簡陋棚屋裡,魚鱗一樣密集在狹窄的巷道塘坳。

怎麼就跟上海灘那麼像呢?

街上有的是瘦小黝黑的中國人和金髮碧眼的外國佬,唯一不同的是,人們口中講的是渾圓婉轉的粵語和夾雜著各種不同口音的英語。

花聽喜歡這座城市,也喜歡這座城市的口音跟腔調,所以她的粵語歌唱得不要太溜,可就是白話講不來。

這個被譽為世界三大天然海港之一的香港,在19世紀中後期,被打贏了鴉片戰爭的英國殖民者逐步吞噬侵佔,從1841年到1898年,香港島、九龍半島、新界以及四周洋麵上兩百多個大小島嶼盡歸入英帝國的統治。

浮雲般的繁華,盡可以遮掩掉轟隆的槍炮聲,卻消散不掉人們心中末世般的凄涼和慌張。

現如今1935年的香港,和紙醉金迷、梟雄遍地的大上海比起來,還是蒙昧初開的彈丸之地,但和在日軍炮火、各種軍閥勢力包圍下的上海比起來,算是更加歌舞昇平的安樂園了。

天色漸晚,一些唐樓下的大排檔和小飯鋪開始熱火朝天地營業了起來,空氣里飄蕩的味道和上海的大不一樣,這裡充斥著魚蛋粉、生雜湯、煎釀三寶、油炸大腸等撲鼻的香味。

花聽就著街邊一處雲吞面小攤坐了下來。

短了一邊兒腿的木桌搖搖晃晃,剛上來的雲吞面被濺出了不少湯汁,她倒是無所謂,撩了袖子便開吃。

可隔壁兩桌的幾個年輕人卻是齊刷刷地站了起來,厲目盯住了一旁正眉飛色舞地在小本子上記錄餐點的老闆娘。

看這陣仗,花聽隱隱覺出不妙。

老闆娘反應遲鈍,好半天才終於回過頭來。

花聽低頭認真吃面,杏目冷淡地垂著,想著自己還真的是到哪都不安生。

帶頭的一位馬仔如她所預料的那般怒道:「這樣的破木桌椅,還好意思讓我們兄弟幾個吃飯?」

好在平時tvb劇看得比較多,馬仔此刻說的話,花聽大致上是聽得懂的。

「哎呀,」老闆娘迅速丟下了手中筆記本,「小本生意,各位兄弟就將就一下啦。」話語諂媚。

「將就?」帶頭的馬仔顯然火氣旺盛,一隻手已經伸向了右側褲管。

花聽夾了一口雲吞,低嘆一聲,俠義心腸便再一次爆棚,「幾位小哥為了幾張破木桌椅就大動干戈,顯然是幹不成什麼大事。」

花聽的一番話,惹來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

這位小姐不似如今香港時髦少女的洋裝打扮,反而一身素凈襯衫,格子西褲,腳下一雙休閑的女士牛皮鞋,穿得不牢靠,隨著她二郎腿輕輕晃著,露出雪白的腳腕。

老闆娘同幾位馬仔仔細打量著她一身內地打扮,不知用白話或是國語哪樣比較好。

馬仔們面面相覷,不知這位膽大妄為的女人究竟是誰。

沒人回應,花聽就繼續開口道:「大家坐下來好好地吃碗雲吞面吧,這家店的味道還不錯的。」

她怎能如此氣定神閑?帶頭的馬仔不服氣了,「你個女人從哪裡來?又算是哪個蔥?」便要從褲管中取槍,卻不料花聽的動作快他一步,已經將槍口對準了他的腦袋,右手則是不緊不慢地夾著碗里的雲吞。

姿態顯然不同於一般的女人。

馬仔愣了,身後的弟兄們更是被點了穴般動彈不得。

「說了讓你們好好地坐下來吃碗面。」花聽故作語調嬌甜,眉眼間卻是透出了層層凶意。

兩番細緻地打量后,馬仔的身後人唯唯諾諾地走上前,附在他耳邊極小聲地說了句什麼,馬仔瞬間變了臉色。

「原來是上海灘鼎鼎有名的白小姐。」馬仔順著她的口音講起了一番彆扭的普通話,右手則是一個指示,身後所有兄弟又齊刷刷地坐了下去,右面褲兜里硬邦邦的槍管兒磕在木板凳上。

「你認識我?」心裡頭難免不受控地虛榮了一下子,想不到出名都出到香港這邊來了。

「報紙上經常有看到。」馬仔臉上堆滿了笑,並向她行了個頗具江湖氣息的作輯禮,「白小姐,失敬了!」

「哦?你們香港報社還會刊登一些關於上海的事?」花聽收了槍,繼續吃面。

「那是常有的事,」馬仔跟著坐了下來,「上海比香港熱鬧。」

「不見得。」

見領頭的坐下,馬仔們不自覺地掰開了筷子,正好上了幾碗熱騰騰的海鮮面,如臨大赦的幾個人迅速埋頭呼哧呼哧開吃。

花聽百無聊賴地撥了撥頭髮,闔著眼眸再不言語。馬仔們摸不清她的情緒只得噤聲,又怕吃得不痛快惹她惱了,一時便只剩吞咬麵食的聲響。

「對了,香港哪裡有看戲的地方?」

***

香港的確小得很,細細窄窄的街道,兩旁高樓擠得嚴嚴實實,同十里洋場寬敞的柏油馬路半點不能相提並論。

戲院就更不用說了,50平米不到的一塊地,才6點便沒了座位,花聽進了戲樓子,也只得站在二樓迴廊上往下看。

此刻台上唱的正是一出經典的《長生殿》。

空憶前盟不暫忘,今日呵,我在這廂,你在那廂。

震天價兒的叫好聲沸滿盈聲,花聽靠在二樓迴廊處,看底下戲台上披帔戴冠的兩個人唱一出哀怨纏綿的戲。

「這齣戲月月唱,唱了百八十回了,來聽的人卻愈多。」一位女子掏出手絹勻面,掃著樓下滿滿當當的人頭感嘆,「可見呀,若是成了角兒,甭管你唱的是兩廣的粵劇還是內地的崑曲,也不意雙耳是否起了膩子,總有人愛聽的。」

聽口音像是北方人。

花聽也懶得搭話,就笑笑回應過去。

女人剛從她身邊經過,她的視線便從戲檯子一側的角落慢慢游移到了正坐在戲樓大堂倒數第三排座位上的黑衣男子身上。

昏暗的戲樓角落裡泄進了一點亮光,光影昏黃昏黃的,能清晰地瞧見裡頭懸浮的塵埃,塵埃緩慢地游移,既不下墜,也不升騰,似極了凝固的時光。

不快不慢,剛剛好。

那人神色淡淡的,目光望向戲鼓密集的戲檯子上。

他瘦了,似乎也沉默了,時光將他的稜角磨得溫潤,將他的歡樂和悲傷從嘴角藏進眼底。

花聽垂眸盯住他,睫毛一抖,再一抖。

他的袍子裁剪不錯,針腳卻沒有在上海時細,袖口是象牙的,仍舊是從前的喜好。

戲樓里鑼鼓花槍的喧囂一瞬間往耳朵里鑽,令她的耳膜震得生疼,唱腔一層層往上拔,磨的不是嗓子,是吊了許久的心臟,捏出尖利的高音。

乍沉沉夢醒,空憶前盟不暫忘,今日呵,我在這廂,你在那廂。

此番相遇,似隔了一個世紀般漫長。

她同他在布萊梅的第一次的相見,以及街邊的親吻,十六鋪碼頭、百樂門、蔡炳榮,怎會突然間感到遙遠得不成樣子?

她理了理有些褶皺的袖口,轉身欲下樓。

梯很短,不過十四五階,花聽站在樓道扶著扶手,卻總覺得邁不開步子。

是覺得虧欠了,還是辜負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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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迷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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