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百零六章

梁錦司緊張的神經放鬆下來,又聽得花聽又翻了一頁書,輕笑了一下,便有些好奇地閑問道:「白小姐瞧的書這樣有趣。」

「哪裡有趣了?無非是老生常談而已。」花聽眼風淡淡一掃,將書放下,慢吞吞伸了個懶腰,才又道,「這上頭啊,講的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故事,副官想必是聽過。」

「曹營」兩字拖著咬了不經意的重音。她的一邊唇角輕輕勾起,額前的短髮劃過眉角,低沉的嗓音糯糯地撓在人的心頭,竟然有一些耐人尋味的深意。

稻垣志平十指交握,抵住鼻尖,帽檐的陰影里雙眼的笑意彷彿一閃而過。

花聽食指彎曲,有節奏地輕輕叩在合上的書本上,一下一下地敲打著,又搖頭笑道:「我方才還在同稻垣先生玩笑,古語云良禽擇木,只是不知這良禽的枝頭若是佔了兩根,倒還穩當不穩當。」

梁錦司原本軍校出身,好歹念過書的,太懂得她話里的深意,只是軍營里何曾見過這樣迂迴婉轉的刀光劍影,倒很有些百口莫辯的手足無措。他抬眼看向漫不經心的花聽,明明盈盈的笑意還在臉上,明明低語娓娓婉然,卻令人平白生出了森森的寒意,貝齒里吐出的話像殺人不見血的尖刀一般,讓向來不懼沙場的梁副官背上涼出了一層薄汗。

***

四月中旬,春寒又倒了一倒,大風刮著彷彿也是灰的,平原上的雪化了,卻現出底下壓著的蕭索的枯枝敗草,土黃灰黑地雜橫在沙場的地上。從前在法租界的別墅區域里,雪化時下人們總打掃得很乾凈,春日的花盆早也艷艷地端了上來,這還是頭一次,花聽見到軍營里這樣蒼涼又蕭然的春天。

六月,直奉兩軍大規模的戰爭爆發。

曹剛依舊坐鎮京中,第二把手吳順亦卻親自上前線點了將,自認總司令,彭來英為第二軍司令,馮玉揚為第三軍司令,張福頃為援軍總司令。並了海陸空各一部,總兵力近20萬人。

稻垣志平由河北進了天津,依託長城坐鎮塘江按兵不動,固守京都。

吳順亦原本計劃從海上登陸葫蘆島,合圍奉軍,但由於奉軍海軍的抵抗以及英國政府的干預,被迫放棄計劃,這一事件直接指導直軍喪失戰爭主動權。

八月,奉軍從通遼包抄往上。直軍開始了被動的反擊戰,吳順亦派第二軍和第三軍從塘江而過,會師迎擊。

塘江營地內,稻垣志平正雙手撐在沙盤上,沉吟著聽幾位軍官的回報,挺直的鼻樑深刻的眉眼此刻染了霜。原本到了月底,馮玉揚的軍隊便該至天津境內,卻在點鳳山失了蹤跡,幾萬人的軍隊頃刻斷了聯繫,發出去的電報也石沉大海。

這樣嚴重的事件讓稻垣志平的眉頭深刻地擰起來,指頭重重地叩在沙盤上的小山頭上,滿屋子的軍官皆不敢言語,只聽得他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擊聲。

緊挨著他的花聽抿了堅毅的唇,漆黑的眸子清亮,透出隱隱的光。

氣氛正凝滯著,卻有稻垣志平的心腹來報。

年輕的士兵端端正正地行了軍禮,還未平復的呼吸和面上的細塵帶了些風塵僕僕的勞碌。他迅速又小心地掏出了一封信函。

厚厚的牛皮紙,口子上用蠟丸和魚線封得嚴實,中央紅頭正楷大字印著一個大大的「密」。

花聽不動聲色地揚了揚頭,微眯起眼,視線落在稻垣志平拆開的密函上,密函是曹剛的親筆信,花聽匆匆掃了一眼,卻看得頗有些心驚肉跳,原是曹剛命稻垣志平和第二軍司令彭來英,在馮玉揚到達塘江時,收編其麾下軍隊,並列了十數條罪狀將馮玉揚就地軍法處置。

當權者之間的嫌隙竟然大到了這樣的地步。

而馮玉揚此刻的按兵不動,頗有些收到了風聲的態勢。

稻垣志平捏著密函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喉頭一動,側臉的下頜骨輕輕一手,微不可見地咬了咬牙關,才又將信裝了,掃著立定的軍官看了一眼,卻遲疑著將密函遞給了花聽,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收著。

花聽卻眯了眼睛,嘴邊掛上一個玩世不恭漫不經心的笑容,卻堅定地,幅度微小地搖了搖頭。

這封密函太重,她要不起。

稻垣志平將手收回,微垂了頭,眉眼掩在帽檐里,看不清表情。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試探著將心底的信任鄭而重之地交給花聽,她卻笑著不想要。

他一回手,將密函遞給了近旁的梁錦司。

第三日入夜。

看管牢獄的兵士來報,年初刺殺稻垣志平的案子拖了近半年竟然有了進展,受刑的兩人再也禁不住折磨,終於是鬆了口。

屋子裡的鎢絲燈亮了幾盞,昏黃的光線還是不太亮堂,稻垣志平斜斜地靠坐在紅木椅上,拿了兵士呈上來的證供,長長的證詞染了血跡,字跡都有些模糊不清。

站在一旁添茶的花聽手抖了一抖,幾滴清茶灑在了稻垣志平的手背:「果真是他?」

證詞全部指向了梁副官。

稻垣志平抽了唇角,兩指夾了證詞遞給花聽,輕輕一笑:「老狐狸,簡直是天衣無縫。」

花聽接過來仔細地瞧了——與奉系原本有往來,近來被疑,擔心敗露,便先下手為強,甚至還詳細地列舉了梁錦司同奉系的接觸以及奉系許的諸多職位好處。的確完整得挑不出錯處。

稻垣志平抬頭瞧她,光暈里她的眼神幾度明滅,咬了下唇思忖了一番,對上稻垣志平的雙眼,緩慢地搖頭:「他雖有些不安分的心思,卻沒有這樣大的膽識。」

稻垣志平的眼睛一彎,露出了幾分賞識,揉了揉眉心,向椅背一靠,輪廓分明的臉上又冰封,招手喚了兵士將梁錦司帶來好生問話。

說是問話,氣氛卻壓抑得很,不過才審了兩三個問題,梁錦司頭上的冷汗便很有些明顯,一時腿軟跪下磕頭,卻什麼話也辯不出來,只知道悶聲喊冤。花聽閑著在一旁擦槍,絨布將漆黑的槍頭抹了,發出鋥亮卻冰冷的光澤。

稻垣志平問得不耐煩,便著人將他帶了下去,他慘白著一張臉,死死地盯著花聽手裡玩弄的槍支,剛要出門,卻聽得花聽放下槍,遞了一杯茶給稻垣志平,絮絮低語:「牢獄裡頭的刑法這樣重,梁副官怕是受不住……」後頭的半句隱在了夜色里,低沉的嗓音模糊又詭譎。

梁錦司本是高官子弟,軍校出身,原本也算得上細皮嫩肉的公子哥兒,便是上戰場受過幾回傷,也未必經得住那般慘無人道的刑罰。

稻垣志平掀起茶蓋飲了茶,不再言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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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迷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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