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第一百零五章

花聽是被下人抬著回來的。

即便是淡定如簡亦,一雙手也已經哆嗦得不成樣子,上頭新鮮的血跡一點一點滴落下來,落在純白的雪地里,觸目驚心,這一刻,他惶恐得邁不開腿。

待遲鈍的神經反應過來,他幾步上前,只堪堪見到抬著她的下人的背影,縫隙間她纖細的手腕無力地垂下來,在空中一搭一搭地晃動,死寂又沉悶。

簡亦紅著眼睛轉過來,胸前大片大片的血漬,帽子緊緊握在手裡,凌亂的髮絲狼狽地垂在前額,平日里的嬉皮笑臉被深重的恐懼和憤怒佔據,他忍不住地收縮著鼻翼,施因愛竟然頭一次在他眼裡看到了晶瑩閃亮的東西。

他嘶啞著嗓子張了幾次口,才失聲朝趕來行禮的大夫喊著:「還不快進去!」而後再沒瞧施因愛,便當先行了進去。

施因愛站在庭院角落的梧桐樹下,見著絡繹不絕的下人保鏢從客廳里進進出出,所有人皆大氣不敢出一下,只靜默著端出了一盆盆水。

施因愛獃獃地瞧著水裡的血色越來越淡,突然轉過頭輕聲問身邊的下人:「她沒事的罷?」

下人小心翼翼地搖了搖頭,不敢輕言。

施因愛並沒有進去,而是一直一直站在那裡,回想方才簡亦的面容,心裡像被什麼東西狠命地拉扯,喘不上氣來。

花聽的情況並不嚴重,槍子兒打在了肩膀上,並沒有太大的危險,只是失血太多,瞧著很有些唬人。

施因愛進去的時候,簡亦就坐在花聽旁邊,衣裳也沒來得及換,眼窩深陷,嘴唇乾裂,彷彿經歷了一場巨大的浩劫,左手被花聽緊緊地攥著,右手有些艱難地擰了帕子給花聽擦額上的薄汗。

施因愛瞧著他們用力交握的手,突然覺得刺眼得厲害,好似一瞬間成了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想了一想,腦子裡昏昏沉沉混混沌沌什麼也抓不住,又不知以怎樣的身份開口,她動了動腳尖,抿了嘴便要悄然退出去。

簡亦卻突然啞著嗓子開口道:「她替稻垣志平擋槍,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施因愛回頭,簡亦沒有看她,隻眼盯著花聽的臉,聲音沙啞得好似一口老舊的枯井,發出沉悶的嗡鳴。

屋子裡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回他的話,施因愛只靜靜地聽著,也並沒有開口。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沉聲又問了一遍。

施因愛自嘲地笑:「跟你說了,你會同意她去么?」

頓了兩秒,簡亦便跟著笑起來,只是笑意中帶著些許罕見的無奈,「確實像她的風格。」

他的花妹妹,總是讓人不省心。

***

待花聽的傷勢大好已經過了年節。

這日天氣正好,簡亦便抱了她到廊下晒晒太陽,紅木椅上的羊毛墊堆得厚厚的,身上披了禦寒的猩猩氈子,她的臉埋在裡頭倒顯得玉雪嬌小了許多。

施因愛剛入得庭院,便見簡亦歪著頭含笑同花聽說著什麼,他注意到身後的腳步聲,便轉頭喚了一聲,花聽也跟著轉過頭來,卻對上施因愛一臉凝固的笑意,目光沉沉。

施因愛一時覺得有些尷尬,上前也不是退後也不是,幸而簡亦起身去拿葯,便招手喚了施因愛過去陪花聽說說話,又俯身替花聽移了移墊子,便提步走了。

施因愛瞧著這張「歲月靜好」的一張臉,平白生出了一些惱怒,簡亦對她的情分有多深,有多愛,有多重,施因愛就有多恨她。

「這幾天,我看出來……」施因愛緩步踱到她身後,伸了五指從她髮絲間滑過,「簡亦這個傢伙,好像很愛你。」

「他一直很愛我。」暖陽的光影打在花聽的臉上,連帶唇邊的笑容也增添了些許幸福的味道。

「可是,你信不信,」施因愛轉身走到她跟前,纖弱的身影擋住了些許刺眼的陽光,「我在他心裡,也是獨一無二?」

花聽淡淡一笑,「我並不在乎。」

施因愛瞳孔收緊,握緊的拳頭在這一刻無力地鬆開。

簡亦端著一個手掌般大小的葯碗,在冬日暖陽下笑得極其可愛,他快步走到花聽跟前,蹲了身子便要喂她,「你們兩個不要趁我不在又想打什麼鬼主意。」

花聽安靜地喝了一口,瓷勺便輕輕地落入碗中,漾出一圈一圈的波紋。

「居然連老薑也沒有告訴我,」長長的劉海掃過他的眉心,幾乎要蓋過他眯起的雙眼,「我覺得我被欺負了。」

花聽笑:「告訴你,計劃就不會成功。」

「如果子彈打偏了呢?」他忽然板起一張臉。

花聽喝葯的動作便頓了一頓。

她想起那日陳樹問她,為什麼要將子彈打偏?

簡亦用力地抿緊了雙唇,他珍之重之,妥善安放在心裡的那個人,若是槍子兒再稍微偏一些,該怎麼辦?

「子彈打偏?」施因愛笑著解圍,「你應該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簡亦將最後一口葯妥帖地喂入她口中,而後緩緩地站起身,背光面容模糊,看不清楚表情,他說,「是人,總會有失手的那一刻。」

「但我從不失手。」花聽搶答似的回答了他所有的顧慮。

庭院里的梧桐要落盡了,暖洋洋的陽光灑在皚皚的積雪上,她擁著大紅的氈子,朝他一臉乖巧地笑。

喝了葯,簡亦從裡屋取了剪刀匣子,站定到花聽身後,握住她一縷頭髮,開始替她梳頭。

花聽的發質很好,漆黑如墨,柔順又內里堅韌,細細的青絲握在他的手心,桃木梳一下一下地從髮絲間滑過。

一旁的施因愛只覺得眼前的一幕分外刺眼,她是該離去的,卻始終邁不開腿。

在這樣一個年代,女人出嫁的時候便興梳頭,一定要選一個福氣頂好長命百歲的婆子,將姑娘的長發細細地梳了。

一梳梳到頭,二梳梳到尾,三梳白髮已齊眉。

簡亦只梳了兩下便放下了梳子執起了剪刀。

剪刀一絞,凌亂的青絲落在地上,層疊零碎地鋪散開來。

他不是第一次為花聽剪頭,卻每一次,都讓花聽覺得剪掉的不僅僅是髮絲。

她越是愛他,就越覺得,總有一些什麼東西,在髮絲指縫間,就這麼輕易地被丟掉了。

她不屬於這裡。

她終究是要離開。

***

才剛剛四月,江浙一帶的戰火便燃了起來。稻垣志平回了營地,花聽也執意同他去了軍中。

梁錦司進房內的時候,花聽正懶懶地卧在虎皮榻上,狐裘掩到前胸,一手撐了額頭,一手握著一卷話本兒,探身同稻垣志平說話。

稻垣志平端坐在案上,一邊執了鋼筆低頭寫著公文,一邊聽著她的笑語,不時寵溺地搖頭笑。

花聽一見梁錦司踏了進來,便擁著狐裘起了起身,招呼得親切:「梁副官。

梁錦司行了禮,本想同稻垣志平回話,卻覺得花聽在此處多有不便,便為難地住了口。花聽也只低低一笑,又專心瞧著手中的書,並不動作。

稻垣志平抬頭擰了眉,對梁錦司揚了揚下巴,沉聲道:「儘管說。」

梁錦司一聽他的話,幾番思量,卻也只揀了不甚秘密的軍情回報。原是江浙的戰火隱隱擴大,第三區軍隊有些失利的勢態,恐要支援。

花聽凝神聽了雙方的將領,突然清雅地用拳抵住唇,低低地咳嗽,而後抬頭,淡淡笑道:「我說這次奉系派出的將軍的名兒聽著是個耳熟的,可不就是梁副官軍校的同學?」

稻垣志平朝花聽一瞥,筆下一頓,面上掛了淺笑看向梁錦司,彷彿閑聊一般不經意:「有這樣的事。」

「是同學,卻各為其主,也是許久未往來了。」梁錦司垂著手,答得遲疑,語氣卻倉促又緊張。

花聽輕輕一笑,不再接話,只繼續低頭瞧著話本。

稻垣志平倒是得了閑,同梁錦司閑聊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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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迷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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