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黑水

130.黑水

她背上還負著個沉睡的孩子。離別四年後的重逢時刻,她的勇氣中已經帶了許多成年女性才有的母性沉穩。她將那孩子調轉過來放到他床上,這才伸出雙手,等著他將她擁入懷中。

見玉逸塵不肯走過來,貞書自己一步一步朝他走過去:「我怎麼可能看不見你?便是在千千萬萬人中,那怕是千千萬萬身著禪衣光著頭的僧侶同時站在我面前,只要你在那些人當中,我一眼就可以看到你。」

等他將她擁入懷中時,她已經泣不成聲:「既然你都活著,為什麼不來告訴我?為什麼要讓我帶著罪惡感活那麼久,一個人活的那麼艱難?」

玉逸塵仍望著床上沉睡的孩子:「你怎麼出城的?杜禹沒有找你嗎?」

貞書搖頭:「我自從到涼州后就與他分府而居,他並不知道我出城的事情。」

她十分自豪的拍拍自己的胸膛:「我如今是個女戶。」

玉逸塵仍望著床上的小魚:「那這孩子了?杜禹不會找他嗎?」

貞書這才會意,他最介意的想必仍是這個孩子。她如今已經是個母親,護子的心勝過一切對於他人的愛:「這是我的孩子,雖然叫我給慣壞了招人不喜,但無論我要去那裡,跟誰在一起,都必得要帶著他。」

玉逸塵鬆開貞書坐到床邊,用指尖去輕撫這憨睡中濃眉大眼虎頭虎腦孩子的臉龐。他如今大約三歲多,正是淘氣愛鬧的年級。他見貞書惴惴不安望著自己,抿起朱唇柔聲道:「我怎麼會不喜歡他?但凡屬於你的一切我都喜歡,我都愛。恰如你所說他叫你慣壞了,也許比起你來,他更難對付一些。」

貞書坐到地上貼上玉逸塵的腿環住他,用臉頰輕蹭著他灰色僧袍的布匹:「千萬,千萬不要再丟下我,好嗎?我一個人撐了這些年,因為我以為我害死了你,我要用自己的雙眼替你看這世界,用自己的全幅精神替你活著,我想我看到的一切你都能看到,我想我能感知的一切中都有你,我是懷著這樣的信念才能活著,才願意到這遠離家鄉的地方來孤身一人帶著孩子生活。

這裡貼近你的家鄉,我常站在城樓上遠眺,遠眺屬於亡國西夏的那片土地,我想也許你的靈魂就在那裡徘徊,我準備好了等這孩子長大就去那裡尋你,陪著你。」

她淚雨滂沱無法再說下去,哭了許久才又緩過來言道:「當初在萬壽寺時,我於佛前許了個願。我說:佛祖啊,若我身邊這人是個真正的男子,我便決意嫁於他,縱將來被無情棄之,不悔不羞。」

玉逸塵坐在床沿上,一手輕撫著床上孩子的面龐,一手攬著貞書的肩膀,閉眼許久才睜開眼睛,望著地上仰臉眼巴巴望著自己的貞書,緩緩俯下腰去夠觸她的面龐,先將朱唇印在她額頭上輕啄,再抬起來印在她面頰上,一點一點的輕啄,直啄到她唇上。

兩人並肩躺到絨毯地上,貞書側臉望著玉逸塵一眼不眨,許久才嘆道:「你變了,雖仍是那個人,可形樣氣質都變了。」

他如今膚色不及原來那樣白細光滑,略粗糙,比之原來那樣雌雄莫辯的美,更生了些真正男子才有的陽剛之氣。眸中仍是柔色,卻不是當年那種陰柔。貞書伸手在他面上摸著:「想必是叫北地的風將你給吹粗了。」

玉逸塵伸手握住她的手:「所以,你不喜歡?」

貞書反握住他的手咕咕笑起來:「並非,我很喜歡,無論你是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兩人相對,一時間千言萬語無從說起。貞書看了許久仰臉輕嘆:「我頭回嫁了個強盜,二回欲嫁個太監,這回打定主意要嫁個和尚,你可千萬不能拒我。」

玉逸塵怕吵醒床上的孩子抑聲輕笑著:「有我在,這寺中的和尚怕沒有人敢娶你。」

貞書瞪眼:「難道你不是和尚?」

玉逸塵搖頭:「我六根未盡俗心太重,不能剃度出家。」

貞書才要言語,外面那胖和尚煩人的聲音又響起:「師叔,您黑水城的人來了,如今恰在寺外等著。」

玉逸塵一把拉起貞書自取斗笠戴上,指著床上沉睡的孩子問道:「他醒了可會哭鬧?」

他還沒有對付過孩子,尤其這小魚又是個十分調皮精怪人小鬼大的孩子。

貞書一時反應不過來,也知只怕他是要帶自己走,忙一邊抱著孩子一邊問:「你要帶我們去那裡?杜禹那邊知道消息想必也要到明天早上,很不必這樣急著就跑的。」

玉逸塵見她抱那孩子確實有些費勁,接過來自己方才別彆扭扭抱到懷中,杜小魚兩隻眼睛豁然睜開:「你是誰?我要我娘。」

貞書頓時撲過來一把接過小魚:「娘在這裡,要帶你去個好地方,趕緊閉上眼睛睡覺。」

小魚怎麼可能會睡,左扭右顧看了許久,指著牆上那把琴叫道:「娘,我要玩那個。」

玉逸塵已經在門上等著,貞書又一回沒皮沒臉賴上他自然不敢多事,抱著小魚跟出門來,一直到白塔寺大門外,便見上百騎高頭大馬在月光下默立,馬上皆是一襲黑衣的成年男子們勒韁。

有一個牽馬過來,貞書心中略有驚喜的叫了聲:「梅先生!」

梅訓顯然也十分吃驚,應了聲:「貞書姑娘!」

玉逸塵拍拍梅訓肩膀,自貞書懷中抓過小魚遞給他道:「咱們連夜回黑水城。」

梅訓抱著個孩子目瞪口呆,玉逸塵已經扔貞書上馬,自己隨後騎上去跑遠了。

小魚暗夜中一雙眼睛咕碌碌望著梅訓,許久嘆了一聲:「我娘不要我了!」

梅訓不言,抱著孩子上馬也跟著大部隊策馬疾馳,一路向北往黑水城而去。

貞書昨日在白塔寺外臨走前偶爾回掃一眼白塔寺便看到了玉逸塵,他戴著斗笠持著禪杖,站在粟谷田中與稻草人無異,可他就是他,化成灰也仍是他,她無論自那裡,一眼就能認得出他。

為怕杜禹起疑,貞書面上並不露出來,回城后好容易熬到天黑,因怕小魚路上哭鬧,哄睡著了才背著孩子連夜出城,一路往白塔寺要來尋他。

她滿心以為玉逸塵僥倖未死如今出家做了和尚,誰知他出行仍是這樣多的護衛重重相衛,顯然死了一回還沒有改過那邪氣性子,不知又在那裡幹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是以到了馬上貞書便有些不高興,靠在玉逸塵懷中迎風走了許久才酌言說道:「你老實告訴我,你如今又在那裡幹些傷天害理的壞事,又弄得如此大的陣仗?」

玉逸塵怎會不知她的心思,又有些好笑又一時難以解釋清楚,遂性反問起她來:「想必你這些年過的很好,到涼州兩年多也不曾出城一趟。」

貞書恨恨言道:「是,我過的很好,好的不能再好。至少你肯定覺得我過的很好,否則就在城外住了兩年,明知我就在涼州城裡也不差人送封信來給個訊息,也好教我不至活的那樣艱難痛苦,我是真以為你死了的。」

玉逸塵見她果真生了氣,忙解釋道:「我當初確實未曾想過帶你走,且也曾在信中言明自己意欲循入空門出家為僧。後來在運河畔放蓮燈時,我曾叫你不要與杜禹一起進山門,恰也是存了一點私心,想著若你回去看到信知道我就在山門中守著,與杜禹過的不如意獨自一人尋到山門上來,我或者還可以再肖想一回凡俗的生活。可你在京時也未去過任何寺院,到涼州后更是居於城中不曾出來,我以為你與杜禹至少是過的和睦。若你有份正常人的日子過著,我怎好再去打擾你?」

貞書豁然回頭:「什麼信?你留了什麼信,我怎的從未見過?」

玉逸塵亦怔住:「就在川字巷小樓盥洗室箱子里那些銀票最上面呈著,你竟未曾見過?」

貞書默默回憶許久,恨恨罵道:「肯定是杜禹拿了,他曾帶人去過川字巷。」

玉逸塵亦是一怔:「若他拿了,想必不會給你。」

貞書默然許久才道:「本來我還因為偷偷帶走小魚對他存著些愧心,既他是這樣的人,我也無愧於他了。」

她扭頭過來急急問道:「你給我寫了什麼?快些,現在就告訴我。」

玉逸塵搖頭:「時過境遷我已忘了,既你如今心仍向著我,還提那些做什麼?」

貞書心中仍有好奇,但既他執意不說也就只好先放下。此時天恰蒙蒙要亮,她見眾人策馬已行到一處草色融融天寬地廣之處,指著前路問玉逸塵:「咱們如今是要去那裡?」

玉逸塵不知怎麼解釋,指著遠處灰白穹頂下霧色籠罩的地方道:「黑水城,恰是我的故鄉。」

馬匹賓士一夜此時已經疲累,漸漸放慢步伐在草原上漫跑著。各處偶有早起升炊煙或放牧的牧民們,遙遙見玉逸塵路過皆要停下手中活計以手握胸遙遙對他躬身行禮。貞書未曾見過這種禮節,低聲質問玉逸塵道:「你老實告訴我,如今你是不是又在這裡禍害這些牧民們,叫他們見了你就一幅顫顫兢兢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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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二姑娘擇婿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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