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因禍得福

腦子裡那根緊繃的弦一旦松下，樓雲立刻感到一陣虛弱無力的疲憊夾雜在全身上下火燒火燎一般的劇烈疼痛中潮水般湧來，眼皮似有千斤重量，使他直欲就此昏睡過去。但他不能閉眼，此刻身在高空，一旦閉上眼睛，後果誰都能猜到；他也不能就此降落，因為底下是精怪叢生的荒原曠野，每一隻都十分樂意將他撕成碎片。

「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他不斷為自己打氣，不斷在口裡念出這幾個字，依靠這一股頑強信念，他又強行飛了許久。終於，樓雲在眼前幻覺紛起，耳中嗡嗡之聲大作，即將就此墜落的緊要關頭聽到了劍光往來呼嘯的聲音，看到了在天空中穿梭來去的玩家劍光，和那五百里之外的一座城鎮。

這個發現，猶如一針強心劑注入了他的身體，令他本已無限接近於昏迷的精神登時振作起來，他艱難地深深呼吸一口，鼓起最後的氣力向小鎮飛了過去。

因為沒有法律的約束，這個世界比現實更加黑暗殘酷，殺人放火、攔路搶劫的不法之徒到處可見，玩家往往因為一個可能的猜測、一件新奇的玩意兒彼此拔刀相向，對此樓雲可謂深有感觸，他雖不認識那些人，卻也能猜到那些人之所以會和他動手，絕對是為了那條深淵裡出產的礦石。因為這個原因，樓雲便不想以如今的狀態進入小鎮，免得再次被陰。

樓雲努力睜大眼睛，俯瞰了一遍小鎮，驚喜地發現，小鎮里居然有一處寺廟。他知遊戲發展到現在，雖然幾乎所有賺錢的產業都被玩家控制，但主持這類寺廟的NPC卻無論如何不會被玩家取代。原因很簡單，即使像慧因那樣貨真價實的佛門弟子，也不大可能願意成天守在這樣一座既不能斬妖除魔，又不能聆聽佛門大德講述佛法的寺廟裡。至於上廟燒香拜佛的玩家，雖然不是沒有，卻也不會很多，至少目前看來，這座寺廟是極為冷清的。

如同流星墜落，樓雲在所有人不經意的瞬間降落到了寺廟裡，隨即聽到了木魚的敲打的篤篤聲音。這聲音是如此的響亮，每一下都敲在了他的心頭，每一下都維持著他最後的清醒。他穿過院落，走上台階，沉重的雙腿在木質地板上踏出同樣沉重的聲音，立刻驚動了廟裡那一老一小兩個虔心禮佛的僧人。

「悟真，快把這位施主扶進來！」這個充滿了慈悲的焦急聲音響起的時候，樓雲終於徹底放鬆下來，跟著眼前一黑，昏了過去。一抹笑容，猶自殘留在他的臉上。

那個法號悟真的小沙彌急步搶了出來，便要扶起樓雲，不料他的手剛一伸出，還沒接觸到樓雲，他的右手便湧出一股黑氣向他湧來。小沙彌見勢不對，急忙收回了手，退後一步。

「悟真小心！」老和尚高聲說道：「這魔氣乃我佛門死對頭，你修為不夠，千萬不要觸碰到了，速速讓開，由我來處理。」

「是，師父！」小沙彌應了一聲，讓在一旁。

老和尚邁步走出，來到樓雲身前，看了一陣，雙手合什，面色凝重地說道：「好雄厚的魔氣，好厲害的魔氣！阿彌陀佛！」跟著雙手伸出，帶起陣陣金光，破開魔氣阻擋，成功扶起了樓雲，將他帶入大雄寶殿。

「悟真，到我禪房裡取《妙法蓮華經》來。」老和尚放好樓雲，轉頭對小沙彌說道。小沙彌應了一聲，走出大雄寶殿，一會兒后捧著一本經書回來，將之交到了老和尚手裡。

「聞如是。一時佛游王舍城靈鷲山。與大比丘眾俱。……」

祥和渾厚的誦經聲在空寂中響起，大雄寶殿上供奉的西方三聖金身塑像華光大作，寶殿內一片金碧輝煌。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托著，樓雲平放在地上的身體慢慢浮了起來，被金光環繞，右臂上那一團魔氣再也無復先前猖獗，全部自手臂退下，畏縮在掌中，負隅頑抗。小沙彌見狀低唱一聲佛號，就地盤坐，加入了誦經行列。

而另一邊，女娥娘身上的魔頭忽然在面前現出原形，張牙舞爪，朝空咆哮，形象凄厲恐怖。女娥娘大驚失色，以為魔頭對她不服，想要反噬於她。她身為鐵姝親傳弟子，雖然有非常多的機會接觸到赤身教獨一無二的抓捕豢養驅役域外魔頭的魔教秘法，卻始終不願學習，這時自然不知該如何安撫，直把她急得團團轉。

畢竟，這個遊戲里最可怕不是被殺死掛掉，而是重傷不死，殘疾不死；或者身中奇毒；或者被他人控制；或者，被魔頭控制！

死了大不了重生重新開始，後面幾種狀況卻是完全模擬現實的感受。尤其最後兩樣，連自殺都不能做到！

直到整整三十六個時辰過後，魔頭方才停止咆哮，縮回了女娥娘的法寶囊中。女娥娘這才明白魔頭並非要反噬她，收回了提在嗓子眼的一顆撲嗵撲嗵直跳的小心肝兒。她一面慶幸此處遠離玩家活動範圍，沒人看到這個狀況；一面大為好奇魔頭突然發怒的原因，然後再一次為不懂秘法，不能和魔頭詳細溝通感到遺憾。不過一會兒過後，她便有些明白了：魔頭同那團魔氣的感應，已然完全中斷，顯然是被佛門法術消滅乾淨了。

「算你走運！」驚訝過後，女娥娘恨恨說了一句，思量一陣，先向千手毒羅發了個消息，告知深淵上空一戰和樓雲的身材相貌，然後向前任情夫所在處飛了去。

像是過了很久，又像是只過了一會兒，樓雲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就看到了老和尚和小沙彌含笑的臉龐。他立刻起身下床，向他們一拱手：「多謝兩位師父相救之恩！」

老和尚合什還了一禮：「施主所言差矣，非是老衲師徒救了施主，而是施主自己救了自己。」

樓雲聽得一頭霧水，問道：「大師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和尚問道：「施主可是被赤身教下豢養魔頭所傷？」

樓雲道：「這我也不太清楚。」當下將深淵上空的戰鬥原原本本說了。老和尚聽罷點頭道：「這就是了，魔教雖然分支眾多，都有召喚域外魔頭的法門，但只有赤身教主門下才能將之自如豢養驅役，並可借與他人使用。那魔教女弟子身上的魔頭便是如此，想來她不懂相應法門，因而魔頭只有護身效果，而無攻擊能力。」樓雲回想當日情景正是如此，不禁深感慶幸，同時又一次為沒有門派不爽起來。

又聽老和尚繼續說道：「身負如此重傷，換成其他玩家早就轉世重生，但施主卻能以大毅力支持來到老衲這裡，從而令老衲師徒有了救治機會，施主這不是自救是什麼？」他似乎不想讓樓雲有機會回答，口中滔滔不絕：「施主先有了支持下去的行為，老衲才有了後來出手的機會；施主先有了一股不願就此轉世重生的信念，才能在那般嚴重的傷勢中恢復過來。因而施主現在能安然無恙，全是施主自己所賜，老衲師徒縱有些許貢獻，也只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況且施主天資奇秀，福澤深厚，受到我佛垂青，縱然沒有老衲師徒，也能逢凶化吉，安然度過此劫。」

樓雲本來還要同他分辨，聽到最後一句話，卻是茫然不解了，再次詢問。老和尚奇道：「施主莫非沒感覺到嗎？施主體內已有一股我佛的大光明力量，可在施主日後同魔教的爭鬥中護佑施主。」

樓雲一愣，隨即意識到這是NPC特有說法，需要自行在腦子裡轉換意思，略微一想，登時臉泛喜色，將自身屬性察看一遍，果然看到：大光明護體神光，佛家御魔**，保護施法者，使之對魔教天鬼一脈邪惡法術有更強抵抗能力。

樓雲見了，心中那個歡喜，再度向老和尚和小沙彌師徒道謝。兩僧微笑還禮。就在這個時候，樓雲聽到了有人請求私聊的嘟嘟提示音，打開一看，卻是小尼姑慧因詢問他為何發不了消息。

原來慧因收到樓雲求救消息之後，本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可愛思想，立刻放下了尋找惡蛟藏匿之所的事情，一路不停趕了過來，並於兩日前趕到了兩人先前所定地點，自然沒能發現樓雲蹤影。出於擔心，她向樓雲發了一條消息，卻意外地得知他正處於某個特殊狀態，不能同外界有任何交流。雖然從小出家，四大皆空，但慧因顯然還定力有所不足，被勾起了好奇心，每日上下午都要各發一條消息，詢問出了什麼事。

樓雲看罷叫聲「糟糕！」，向小尼姑回了一條信息，隨後告別了老和尚和小沙彌，走到廟中院落里，縱身向小尼姑所在之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