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馬腳
弘雲收到了揚州送來的回禮,最喜歡裡頭的風箏,特意拿了風箏讓阿瑪陪他一起放。
胤祥看他傻樂,故意逗他,「還記得林家的妹妹嗎?」
「阿瑪都說一百回了,耳朵都起了繭子,能不記得嗎?」弘雲吐舌頭,林妹妹除了長的特別好看以外,他真不知道為什麼阿瑪會一直記著。
「傻小子,我這是為你好,以後你就知道了。」胤祥一把扛起兒子,「走,拿風箏去你四皇叔家裡放去,他家院子大。」
「阿瑪,放我下來……」弘雲氣呼呼的蹬著腿,阿瑪太壞了,動不動把他往肩上扛,他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時間轉眼到了六月,揚州的天氣又濕又熱,林家已經來了二年,除了林如海,其他人還是適合不了這裡的氣候,一個個的開始苦夏。
但十七日是兒子的生辰,賈敏還是打迭起精神準備。吩咐蘇子把長壽麵端上來,笑著招呼兩個孩子,「快過來,今兒是景玉的生辰,小兒家家的不用大辦,一塊吃碗長壽麵,下午給你們一人添一個冰碗。」
賈敏怕小兒脾胃弱,從來不給他們吃冰的,就是冰盆也不敢多擱。只有景玉生辰這天,才會例外給他們吃點冰飲。黛玉和景玉一聽俱都笑眯了眼,拱著小肉手,奶聲奶氣道:「謝母親。」
所謂冰碗共有三層,下頭鋪了一層細冰,然後鋪上熱水滾過的荷葉托底。中間是用鮮藕、杏仁、去了芯的蓮子、菱角和核桃仁做主料,處理好了拌在一一起放到碗中,再用糖水一澆。最上頭是一勺時令水果切成的丁,水果用冰鎮過,帶著滿口涼意,夏日裡吃起來,最是清爽不過。
這東西林如海是每天一碗,兩個孩子只能眼饞的看著,偶爾吃上一塊冰碗上頭的水果粒,便快活的不行。今天能吃一整碗,別說景玉,就是黛玉也覺得開心。
而最讓黛玉開心的是,今天一過,景玉便四歲了,應該就能打破景玉早夭的命運。
好容易盼到了下午,景玉的眼睛一直黏在門上,眼巴巴的盯著,讓賈敏又是好笑又是好氣,揮手道:「讓他們端上來吧,再不端上來,我們景玉的脖子都該長三寸了。」
蘇子忍了笑,身子一矮,脆生生道:「奴婢這就去催。」
不多時,就拎了食盒進來,除了冰碗還有四色餑餑和四碟子蜜餞。都是景玉平日愛吃的,擺了滿滿一榻幾,景玉舔舔嘴唇,迫不及待的坐上去,自己拿了勺往冰碗里舀。
「咱們黛玉也五歲了,你父親正在幫你物色先生,一會兒讓石榴挑一套文房四寶先給我們黛玉送去。」賈敏看著女兒,這兩年的規矩沒有白教,無論行止坐卧都是有模有樣。比起猴急的兒子,女兒的吃相可就斯文多了,心想若是母親見了,還不知要多喜歡呢。
「先生?是女先生嗎?」黛玉歪頭好奇的問道。心裡卻想,千萬別找賈雨村,跟這個無恥小人攀上師徒名份,林家若是興旺發達,恐怕一輩子都甩不掉這砣鼻涕蟲。若是林家有難,他恐怕也是第一個落井下石之人。
「這……」賈敏倒是被問住了,夫妻倆都覺得黛玉年幼,根本沒考慮男女大妨,但是再想想,現在年紀是小,等過兩年大了,難道又去換人。罷了,這個問題甩給老爺,讓他操心去吧。
好在黛玉也不喜歡刨根問底,說完這一句,就勸著景玉,「慢點吃,你看你看,吃的太快耳朵凍掉了吧。」
景玉一聽,瞬間張大了嘴,一臉懵住的表情看著姐姐。見姐姐點頭,鼻頭一皺就想哭,卻又強忍著去摸自己的耳朵。一摸之下,發現耳朵還在,頓時笑成了一朵花。
「耳朵還在。」景玉一臉得意的搖著小手,又埋頭去吃,一丁點都沒有被人捉弄後生氣鬧的脾氣。
賈敏和黛玉笑的東倒西歪,賈敏更是指了景玉,「也不知他象了誰,竟是個憨的。」
「他才不憨,吃完了自己的,就要往我碗里瞅了。」黛玉才吃幾口,景玉連自己碗里化掉的甜水都喝了。果然就往黛玉的碗里瞅,一邊瞅一邊砸巴著小嘴,黛玉便趁著丫頭沒注意,不時拿了勺子往他嘴裡送一口。
誰個不知他們姐弟倆的小把戲,不過是看著今日是少爺的生辰,縱得他高興罷了。
貪了涼的景玉半夜就燒了起來,金嬤嬤不敢怠慢,立刻報給夫人,又連夜請了郎中。黛玉驚醒,聽到是景玉那邊出了事,鞋子都沒穿,跳下床就往外跑。引了一串丫鬟婆子跟在她身後跑,沉香抱著她的衣裳和鞋子,急的一頭汗。
上房裡,賈敏抱著燒的一臉通紅的景玉,焦急的等著郎中。
「娘,弟弟怎麼了。」黛玉手腳並用爬到榻上,一把抱住景玉,後頭跟來的王嬤嬤和沉香,想要上前抱她又怕驚到了少爺,急的直跳腳。
「弟弟只是發熱,一會兒喝了葯便好,你趕緊回屋。」賈敏的太陽突突的跳著,一紮一紮的發疼。老爺今天又不在家,看著一屋子人,只覺得眼暈。
金嬤嬤一看,趕緊吩咐道,「人都下去,屋裡只留蘇子,沉香把小姐的衣裳給我。」
人一走,賈敏才覺得人好受了些。看女兒穿著細棉布的中衣便跑了出來,用手點了點她,「教你的規矩都學到哪兒去了,誰家的小姐衣裳不穿鞋子不穿便往外跑。」
「娘,我擔心弟弟。」黛玉也不分辨,只管抱了景玉不撒手。
訓完女兒又覺得不忍心,唉了口氣,「以後可不許了。」
郎中來的很快,黛玉特意看了他一眼,不是二年前的御醫,剛鬆一口氣又覺得好笑,都知道是庸才了,林家怎麼可能還找他。
「只是用了過量的冰食,脾胃受不住而已,吃一貼葯下去,發散了,也就好了。」郎中輕笑,寫下藥方不說,還帶好了葯。
「管事來請的時候就說清楚了,把常用的葯分了幾包帶來,省得你們再去抓。一會兒讓下人按份量分一下,急煎一碗喝下去,若是明天還不好,再來找我。」
「多謝您想的周到。」郎中年紀極大了,鬚髮皆白,她也就沒有避讓,親自謝了,又送上紅封,吩咐金嬤嬤送他出去。
黛玉一直在觀察,觀察郎中的一舉一動,連眉頭跳了幾下都記得清清楚楚。她清楚的看到郎中不敢直視景玉的眼睛,不敢直視屋裡其他人的眼睛都好解釋,一屋子婦人,非禮匆視嘛。
但他為什麼不敢看景玉的眼睛,什麼情況下,一個醫生不敢看患者的眼睛呢?黛玉心中駭然,之前的御醫可以說是巧合,又來一個,就這麼巧?揚州的庸醫都叫林家給碰上了?
郎中一走葯就煎來了,黛玉知道這碗葯萬萬不能喂到景玉嘴裡。上前一把端了起來,「我來我來,我來喂弟弟。」
女兒歷來乖巧,但主意卻正,她要做的事,沒人攔的住。賈敏只好讓她,「小心別灑了,吹涼了再喂。」
黛玉慢慢攪著葯汁,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潑掉容易,可是再煎一碗過來更容易,到時候再想搶下藥碗就難了。
所有人都看著她,葯汁眼見涼下來,再不喂,金嬤嬤的手已經伸出來準備接過葯碗了。黛玉把心一橫,一勺子喂進自己嘴裡,不等屋裡人驚呼,一口血從她嘴裡噴出來,人一歪,軟軟倒了下去。
一屋子兵荒馬亂,冷管事親自出門,拍了巡撫家的大門,把老爺接回來主持大局。
林如海聽到消息出了一身冷汗,然後便是勃然大怒。
「拿我的手書,去衙門點人把這狗東西的醫館給圍了,一個人都不許走脫。」
「是。」長生接過老爺的手書,騎了馬就往衙門趕。
林如海吩咐完便趕回家,主人家聽到動靜,隨手把自個家的郎中打包讓他帶走。
等趕回去,兒子還燒著,女兒已經醒了,一臉虛弱的窩在賈敏的懷裡。誰也沒看出來,是她喝葯的時候,一狠心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吐出一口血就地一倒,嚇壞了所有人。
這葯自然是沒人敢再餵給景玉喝了,煎藥的婆子端葯的丫頭也都跪在院子里等候發落。
「已經催吐了一回,又灌了一起子綠豆水,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見林如海到了,賈敏的眼淚這才大顆大顆的往下滾,抱著女兒的手抖個不停。
「夫人放心,為夫在此,有我守著,沒人敢作亂。」林如海接過女兒,讓郎中一一診治。
景玉只是簡單的貪涼食引起的發熱,郎中看看林府的狀況,十分識趣的開了個外用的方子。讓人把藥粉搗碎了敷到腳心,根本不用服藥,這讓被嚇破了膽的賈敏很是感激。
至於黛玉,既然已經催吐過了,脈博又十分穩定,郎中便道沒什麼大礙。
林如海出面留下了郎中,讓他在家住上幾天。等景玉退燒睡熟,黛玉摟著弟弟也睡過去,天色已經大亮了。
賈敏靠在林如海的肩膀上,淚眼婆娑,「老爺……」
「你放心,醫館的人都被拿住了,我會替孩子們討回公道。」林如海捏了捏賈敏的手,換了官服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