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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將那方築惡嬰抓回來,我要親手讓她灰飛煙滅!永世無□□回!給我搜!」

傅雋柏將傅家所有小鬼都派了出去,四界被傅家踏了個遍,居然沒能找到方築惡嬰的蹤影。

「為什麼會這樣!如果找不回光屬星,淵頤她……會就此看不見嗎?」洪斯妧簡直無法想象聰明可愛的小女兒將要面對怎樣的人生。

傅雋柏臉色極其難看,沉默不語。

洪斯妧大哭,傅雋柏又是個嘴笨的男人,不知道該怎樣安撫妻子。

卻是傅淵頤來了。

「媽媽,你在哭嗎?」傅淵頤不知道站在門外站了多久,他們的話又聽了多少。

洪斯妧立即停止了哭泣,看著傅淵頤扶著牆,眼前的紗布還沒揭去。傅玹璣匆忙跑來,手裡還握著一個手機:「你怎麼跑來啦!姐姐不是說了不要到處跑嗎?你眼睛都看不到了。」

「玹璣!」洪斯妧大喝一聲,傅玹璣發現自己說錯了話,不敢吭聲了。

「讓你照顧好妹妹你卻只顧著玩手機?將你手機交給我!」

將滿十歲的傅玹璣從未被媽媽這麼凶的責罵過,眼淚在眼睛里打轉,乖乖地將手機交了上去。

「你別罵她,是我自己偷偷跑出來的。」傅淵頤摸索了一番,拉住洪斯妧的衣角。傅雋柏坐在一旁看得心裡難受,走上前將小女兒抱起來。

「爸。」傅淵頤小手摸在傅雋柏的臉龐上,堅硬的鬍鬚扎得她小手有點疼,傅淵頤摸了摸,笑起來,「我想你們了,但看不見你們……我害怕。」

洪斯妧忍著哭聲,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落。

傅雋柏將傅淵頤抱緊,安慰她:「別怕,爸媽和姐姐都在你身邊,只要你說一聲,我們立即會出現。」

「可是我看不見你們。」傅淵頤的手往前伸,想要觸碰到什麼——這是標準的盲人動作,「你們都在這裡嗎?為什麼我看不見?」

三歲的傅淵頤失明了,她被傅家折磨了許久的方築惡嬰奪去了光屬星,陷入了漫漫長夜之中。

傅雋柏一直沒有放棄尋找方築惡嬰的下落,可隨著時間慢慢過去,依舊沒有一絲線索。他在心裡已有結論——或許這惡嬰去投胎了。只有再入輪迴才能消失得這番乾淨。

可是它怎麼可能輪迴?它這一身的怨氣和背負的罪孽就算入地獄都不為過,冥府不可能讓她去輪迴。

傅雋柏耐著性子繼續讓小鬼追查,而傅淵頤也在一天天地長大,往她心裡扎的事也越來越多。

紙包不住火,她終於明白什麼叫「失明」。

「我會一輩子都是個瞎子嗎?」

今年冬至,番陽暑地的晴天白雪下到了第二場大雪時,傅淵頤這樣問傅玹璣。

傅玹璣已經對手機這種新興事物失去了興趣,正是百無聊賴看雪景之時,聽到妹妹這麼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爸媽不讓我跟你說。」

傅淵頤沉默很久,最後道:「那我知道了。」

從此之後,傅淵頤的心頭血中大多數的時間裡都是一片黑暗,偶爾能見到幾隻鬼的影子,但她並不關心。

她來到山裡獨自一個人待著,傅玹璣又被爸媽罵了之後心裡擔心妹妹,暗地裡跟著她,怕她出危險。

那段時間裡傅淵頤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但落入耳朵里的聲音卻愈發豐富。

游炘念不能感同身受,一個這個小的小姑娘失去了眼睛是怎樣的心情,她坐在血幕之前閉上眼,聆聽傅淵頤聽到的所有聲音。

夜晚山裡的鳥叫聲,潺潺的流水聲。

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風雨欲來飽滿又蒼勁的呼嘯。

雨水的落在泥土裡或是樹葉上,山猴是獨自行動還是背著它的孩子。

花開,雪落,破土,衰敗……萬物皆有聲音。

游炘念甚至從那脆弱又美好的聲音里聽出了芬芳。而這一切都來自傅淵頤的記憶,來自她和世界寂寞的對話。

胸口微微起伏著,游炘念不知不覺被深深打動。

失去了雙眼的小淵頤感受到的依舊是這個世界的美好,她愛這個世界,只有懂得珍惜的人才會對世界充滿細緻的好奇。

即便她被深深傷害過。

傅小姐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啊,世界上最溫柔,世界上最美好。

「喜歡」的感覺從心底里湧出,很甜,又帶著點酸。

不知什麼時候傅淵頤坐到了她的身邊,和她一起看自己的回憶。

傅淵頤在山中破木屋裡獨自待了好幾個月,傅家人輪流來給她送食物,偷偷保護她。傅玹璣就是在那年學會了開槍。

子彈由傅雋柏親自為她製作,可以殺人,也可以殺鬼。

「你已經長大了。」十歲的傅玹璣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道,「你要保護妹妹。」

傅淵頤沒跟任何人說話,直到柳坤儀來找她。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望著坐在樹上的傅淵頤,問道。

傅淵頤沒回頭,也不必回頭,她聽得出那是柳坤儀的聲音。

「我在想事情。」傅淵頤慢悠悠地回答。

柳坤儀倒是快言快語:「聽說你眼睛看不見了,是真的嗎?」

傅淵頤「嗯」了一聲。

「以後都看不到了嗎?」

「不知道哦。」

「如果再也看不到了,你害怕嗎?」

傅淵頤從樹上跳下來,低垂的眼眸慢慢抬起,柳坤儀在裡面看見一片灰藍。

「害怕。」傅淵頤說,「我們都會長大吧……我是不是看不到你長大的樣子了?」

一句話將柳坤儀說哭了。

傅淵頤聽見她抽泣的聲音,抬手摸了摸,沒摸到她的臉。

柳坤儀握住她的手,將她手貼在自己的臉龐上。

指尖漸漸勾勒出一張粉嫩小臉的輪廓,柳坤儀說:「你能摸出我的模樣嗎?」

傅淵頤:「好像可以……你別哭。我都不哭。」

「以後我不和你鬧了,你也別欺負人。咱們做朋友吧。」

傅淵頤笑得很開心:「嗯!」

「咳。」

二十八歲的傅淵頤幾乎都不記得自己年幼時和柳坤儀有過這麼一出……雖然她不能視物,但想象力與記憶共同構築了畫面浮現在心頭血的血幕之上。在傅淵頤的想象中柳坤儀梨花帶雨,甜甜美美,好不可愛。

傅淵頤忍不住乾咳一聲,企圖轉移話題:「真該讓坤儀也來看看……小時候多可愛,長大了怎麼就那麼凶神惡煞。」

游炘念點點頭:「你們這對青梅竹馬感情真好,你們一起長大嗎?」

「我十五歲離開傅家,之後很少見面,也不算一起長大吧。」

「也沒有很少吧,不是說一個月至少要見一次面?」

「一個月一次不算少嗎?」

「所以之前是天天見面了?」

傅淵頤怎麼記得在看心頭血之前氣氛很緊張來著?怎麼一轉眼就被爽快地批判了?

傅淵頤馬上提醒游炘念回到正題,順便轉移話題:「馬上臨邛就要登場了,你可別嚇著。」

「你以為在看電影么,還帶預告的。」游炘念道,「對了……臨邛也是你在傅家時遇見的吧。」

「對。」傅淵頤說,「也是因為和臨邛的相遇,改變了我人生的軌跡。」

方築惡嬰奪走了她的光屬星,消失得無影無蹤,在黑暗的伴隨下,傅淵頤一天天地長大。小小肉肉的雙手變得越來越修長,她能感覺到自己在長高,身體在慢慢變化著。

洪斯妧為她買來很多盲文書,也請了老師到家裡為她上課,她在一個狹窄的世界里慢慢吸收更多的知識,明白更多的道理,也漸漸知道自己眼睛的事,自己家的事。

十歲的傅淵頤失去光明,卻像雨後春筍般充滿了生命力。

失去雙眼並沒有將她桎梏,聰明的她找到了更適合的方法生活、學習、溝通。她保持著她的聰穎,依舊早熟,依舊懂事,對於她最好的好友柳坤儀依舊能逗就逗,眼睛不好都沒能阻擋她惡作劇的步伐。

可她長大了,柳坤儀也在長大。當年被她欺負的小姑娘漸漸變得越來越厲害。

傅淵頤因五星缺位,法力增長緩慢,和她同齡的柳坤儀卻已經成為柳家優秀繼承人。

柳坤儀性格陰沉,愛記仇,當年被欺負的事她一樁樁一件件都記在心裡。只要傅淵頤再調皮,她一定反手惡整一番。

將傅淵頤倒吊在柳家大樹上整整一夜不算什麼,放毒蜂蟄她也不算什麼,何況明目張胆在她飲料里下苦蓮心,苦得她沒處說理。

只要傅淵頤受了點傷,柳坤儀必定會自告奮勇幫她療傷。而這療傷手段殘忍,通常伴隨著驚聲尖叫與血肉橫飛,教人不敢直視。

傅淵頤不知是特別心無城府還特別心思狡猾,走哪兒都誇自己有個好姐妹,對她特別好。這誇獎飄到柳坤儀耳朵里,讓她渾身不舒服了很久,之後也沒再欺負失了明的傅淵頤。

只是小時候被欺負太慘,讓柳坤儀一直記到現在。只要傅淵頤犯渾,柳坤儀立馬出手,絕不手軟。

這頭傅淵頤在柳坤儀辣手之下茁壯長大,那頭傅雋柏和洪斯妧也度過了愛女失明的痛楚,他們發現即便沒有眼睛,傅淵頤依舊能好好生活。

「但是作為傅家的繼承人,缺少了光屬星是非常致命的缺陷。」傅雋柏私下跟洪斯妧說道,「現在小還看不太出來,隨著她年齡的增長,她會明顯遜色同齡人,沒有光屬星的支撐她甚至對付不了鬼王。這樣的繼承人,傅家的列祖列宗都不會同意。」

「對你而言,孩子就只是繼承家業的工具嗎?」洪斯妧問道。

「不,她們是我的孩子,我自然疼愛她們。」傅雋柏很認真地回答她,「可淵頤除了在享受我的疼愛外,她有責任繼承傅家!這麼多年來你一直攔著我,不讓我向她提及任何煉鬼之事,說她十歲之前都不她知道颭風堂的真相。這些年我一直依你,可她現在已經十歲,你還說她是孩子。你知不知道我在六歲時就已經開始著手煉鬼?她到現在連煉鬼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

淵頤眼睛不好已經是個難題,如果她再繼續待在溫室里,你讓我傅家六百年的宏業怎麼交到她手裡?我已經快五十歲了,傅家歷代能活過五十歲的人少之又少,難道你想讓我死不瞑目嗎?」

洪斯妧在嫁給他時就已經做好了所有心理準備,她知道傅家多特殊,一介凡人嫁到傅家她需要承擔怎樣的壓力,可她還是和傅雋柏結婚了。傅玹璣出生之後她以為她足夠堅強也想的足夠全面,誰能料到老天給了他們最大的希望,卻又生生地奪去。

「你決定吧。」洪斯妧覺得很累,「你決定怎麼做就怎麼做,我不過問。」

傅雋柏對傅淵頤的期望非常高,他明白自己女兒聰明過人極有天賦,就算她失去的光屬星,只要悉心教導,再有鬼王輔佐,一定能撐起傅家數百年家業。

他日結婚生子,她的孩子必定優秀,傅家後繼無憂。

可傅雋柏怎麼也沒想到,就在他開始為傅淵頤布局未來時,傅淵頤好了傷疤忘了疼,她一心想要再去一次颭風堂。

她總覺得自己的眼睛就在那兒,她的光明就在那兒。那是一直出現在她夢境里,無法忘懷的地方。

十歲的最後一天,傅淵頤撥開陰森的草叢,嗅著漫天暴烈的鬼氣,再次站到了颭風堂門前。

風吹在她瘦小的身體上,將她緊張的汗吹乾。

這裡的氣息一如七年前,傅淵頤記得屬於颭風堂的獨特臭味。這味道一直出現在她的夢裡,不斷折磨她。她所有的恐懼紮根於此。她明白,只要一日無法面對颭風堂,一日都無法從噩夢中掙脫。

她大步踏上前,果斷推向大門,可大門卻緊閉,不再能輕易推開。

傅淵頤立刻就知道門上被加了封印,傅家所有的封印都很堅固,但這所有的堅固都有一招能夠瞬間化解——那就是傅家繼承人的血。

傅淵頤咬破手指,將血抹在大門之上。封印沾血即化,再推,大門「吱嘎」一聲被打開。

濃郁的鬼氣森然將她籠罩,傅淵頤望向黑暗深處,整個颭風堂內滿噹噹的閻羅罐撞入她的眼底,修羅窟中沸水咕嘟咕嘟地燉煮著不明物體。

上次進入颭風堂時年紀太小,加之方築惡嬰奪她光屬星奪得兇猛,根本就沒來得及看清周圍的環境。而這次她看了個清清楚楚,聽了個明明白白。

耳邊冤魂凄厲的慘叫刺心刺肺,震得傅淵頤肝膽俱顫。渾濁的空氣里散發著濃郁的血腥味和古怪的惡臭,讓她一陣陣地想嘔吐。

她從來沒想到番陽暑地還有這樣的地方。這個能看見晴天白雪的人間仙境,怎麼會有這般恐怖的角落?

傅淵頤軟著腿顫顫巍巍地往深處走去,忽明忽暗之間看見一堆奇怪的肉山。白骨和腐肉堆砌起的肉山邊上有隻古怪的鬼,說那是鬼,卻也從來沒見過這等畸形奇態的鬼。

那鬼披散著長發遮住臉龐,被截去的四肢正在慢慢生長。她的脖子上釘著一根長長的釘子,腹部血肉模糊,黑色的鬼氣不斷地從七零八落的身體里流出。

傅淵頤沒見過這麼可怕的場景,甚至超越她的認知和想象。

她瞬間停下了腳步,驚魂未定地看著這隻鬼。

「傅家人。」

那隻鬼慢慢抬起骯髒的臉,奸笑起來:「傅家的女兒?真乾淨,真可愛。你過來。」

傅淵頤並不過去,那鬼悶聲笑著,突然沖著她的方向衝過來,張嘴便咬!

傅淵頤急忙往後躲,那鬼被手腳的鐐銬和脖子上的釘子固定在牆上,只能虛張聲勢嚇唬她一番。見這小孩驚恐萬狀的模樣,那鬼痛快地哈哈大笑:

「只要本王還有一口氣能從這裡出去,本王一定要殺光傅家人!殺光天下所有傅姓之人!殺!殺!殺——」

傅淵頤奪門而出,奔出颭風堂不過十步便倒頭大吐。

胃裡翻江倒海,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打濕。

那是人間地獄。

傅淵頤大聲地喘氣。

人間地獄,就在她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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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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