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五十五章

很久以後，再回想起那時為什麼自己就腦袋一熱把這種話說出了口，威斯特只能將其歸結於時機實在太巧了。

本以為這輩子都再也無法見到，心碎神傷之下來到英國，他未嘗沒有自我逃避的意思在，卻沒想到被給予了這麼大的驚喜。再加上信了蓋烏斯那個老頭子的邪，梅林又不一巴掌把自己打醒……說實話，這要還沒點反應，他就真不算個人了。

雖然，隱者大人覺得他跟梅林其實都挺尷尬的。

「早上好。」

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梅林幫蓋烏斯準備好早餐，推開門準備叫某個賴床貨起床。卻發現威斯特已經穿戴整齊坐在床邊，看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眼底還帶著明顯的青黑，臉色頹唐，活脫脫一副欲求不滿半宿沒睡的模樣。

「……早上好。」

見他進門，隱者大人連忙起身，有點局促地笑了笑，怎麼看怎麼像被老師點名的幼兒園小朋友。

然後，兩人之間的氣氛就詭異沉默了下來。

這似乎有點像昨天晚上，他們破罐子破摔把話都說清楚了之後。剛剛從『第一天認識的朋友』晉陞為『第一天認識的情侶』的威斯特和梅林都直愣愣戳在房間中央不知所措，彼此大眼瞪小眼，連看不小心碰到對方的衣角都覺得緊張。

沒辦法，一個是幾十年的光棍，一個是上千年的初戀。能表白已經耗費光積攢的所有勇氣了，作為兩個在這方面骨子裡都挺保守的『老年人』，他們大概還一時沒法適應這種身份上的轉變，尷尬純屬正常。

——你倒是趕緊說點什麼啊！

幾乎同時在心底咆哮著。兩人都深吸口氣，鼓足勇氣抬眼看向彼此，卻在觸及對方目光的時候又慫了下來，簡直也是心累。

還不如昨天晚上啥別問呢。

威斯特開始琢磨起他是不是需要動用一下自己回溯時間能力。

「……既然你，醒了，那就下來，吃飯吧。」

輕咳一聲，最後還是梅林看不下去他們兩個這種熊樣，試圖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糾結半天，開口時卻依然能聽出緊張的痕迹。

他們今天都還有課，尤其是威斯特已經缺席了將近半個月的核心課程。若是暑假之前再讓教授逮到他遲到早退，這個學期的績點他也別想拿到手了。

——雖然來牛津確實不為求學，但就這麼被趕出去，傳到紐約也確實挺丟人的。

這麼想著，威斯特點點頭，也顧不上什麼自不自在了，拿起書包便朝樓下走去。

只是，經過梅林身邊時，看著他清秀的側臉，心中也微微一動。

隱者大人這輩子過得向來順風順水，除了當年易萊哲拿阿德萊德給他找得那堆爛攤子事兒外，還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他挫敗到如此地步。先是莫名其妙的喜歡，又是黯然神傷的分離，哪怕如今兩人心意相通，也不敢像其他情侶那樣黏黏糊糊地膩在一起，倒如同那時他們浮世森林回卡梅洛特的那一路一樣，各懷心思，明明知道彼此有意，卻誰也不肯率先妥協。

他們都太患得患失，也太小心翼翼了。這樣顯然是不行的。

就算悄悄靠近也好，慢慢試探也罷。只要梅林還在他身邊，他總有機會將他一點點暖化，一點點納入掌心，融進每一寸血骨中，哪怕終究抵不過這漫長的時間也無所畏懼。

這麼想著，彷彿有一股暖流從指尖蔓延到心底。威斯特停住腳步，在梅林疑惑望來之前，微微傾身，在他臉頰上溫柔落下淡若清風的一吻。

「我等你，寶貝兒。」

胡亂擺擺手。不等梅林有什麼反應，他就偷偷笑著跑了出去，溜下樓梯，腳步在木製地板上踩出輕盈而愉悅的聲響。引得蓋烏斯從廚房頻頻探頭望來，滿臉疑惑。

——這個傢伙……

摸著有些發燙的臉頰，顴骨上似乎還殘留著那一觸即離的柔軟觸感。被人偷偷佔了便宜的黑髮法師在原地愣了半晌，神色複雜，目光卻像初春融化解凍的溪流般，在晨曦中閃爍著甘甜而溫暖的光芒。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讓他在瞬間心如死灰，又在瞬間柳暗花明。

良久，回味這來之不易的一吻，梅林終於低頭笑了起來。

……

由於昨晚處理好傷口后就天色已晚，又跟梅林攤牌攤了很，。當威斯特想起來他應該告辭回家時，時間已經過了午夜。不放心他自己一個人回去沒有人居住的房子，再加上第二天早上傷口還需再換次繃帶，蓋烏斯便熱情挽留少年在這裡留宿一晚。徵得隱者大人同意后，在梅林房間對面給他騰出一個客房，倒也住得頗為乾脆。

雖然，他個人覺得威斯特死活不肯跟梅林一起睡還是挺可惜的。

「昨天晚上睡得怎麼樣？」

拿出藥箱給病號換紗布，蓋烏斯笑眯眯看著面前乖乖伸手的安靜少年，和在卡梅洛特一樣，真是怎麼看怎麼喜歡。

「……挺好的。」

——畢竟，他總不可能說自己剛跟梅林告白，激動得根本睡不好吧？

一溜煙躥上沙發，Abby趁老醫師不注意又從自己的喵窩裡跑出來，熟門熟路趴在了少年腿上。單手摸著布偶貓那一身頗有手感的長毛，偶爾撓撓它的下巴。雖然昨晚實際上半宿沒合眼，為了不讓蓋烏斯擔心，威斯特卻還是心虛點了點頭。

那就好。

給傷口繫上最後一條綁帶。老醫師溫和笑了笑，也不讓少年幫忙收拾，不由分說趕他去餐桌吃快要冷掉的早餐。

與此同時，在二樓獨自笑了很久的梅林也慢慢走了下來。

「你確定昨天晚上睡得很好？」

聽得到他們的對話，自然也沒蓋烏斯那麼好騙。同樣失眠整晚的法師踱步到威斯特身邊，看著他心虛的樣子有點好笑：

「希望你今天別在上課的時候睡著，威。」

「……彼此彼此。」

嘴角抽了抽，心說也不看這到底是誰害得。威斯特輕咳一聲，掩飾般拿起玻璃杯喝了口牛奶，「我也不相信你昨天睡得很好。」

「但我可沒有說謊啊。」眯起眼笑得更開心了。法師拉開旁邊的椅子坐在他身邊，拖過威斯特的盤子幫他把煎蛋和香腸切成小塊：

「昨天叫你和我住一起你不肯。既然都睡不著，說不定我們還可以在床上聊聊天什麼的。」

「你確實只是聊聊天？」

放杯子時不小心把牛奶灑出了些，結果引得他腿上的Abby立刻跳上桌子，眼巴巴瞅著他盤子里的早餐。威斯特輕輕按住貓腦袋不讓它往梅林那裡湊，一邊斜了還要幫忙把東西喂到自己嘴裡的法師一眼。

「拜託，我一隻手也可以的……只是一點小傷，你把我當成什麼重症患者了？」

「只要傷在你身上，我就沒法放心。」

既然威斯特不願意也不勉強，梅林把盤子推回到他面前，伸手把貓從桌上抱了下去。直起身時，餘光瞥見少年唇上還沒來得及擦去的一點牛奶，眨眨眼，也不遲疑，飛快在他嘴角啄了下。

「早安吻，我也要給你回一個才對。」

看著威斯特表情一僵，到嘴的培根直接連叉子一起掉回了盤子里。法師忍不住笑出了聲，迎著少年有點獃滯的目光，又伸手揉了把他柔軟的棕色頭毛。

感謝上帝，他想這麼做已經很久了。

「喜歡嗎，寶貝兒？」

模仿著剛剛威斯特在樓上的語氣，梅林指腹騷了騷他的臉頰，喚他回了神。畢竟這可不是之前，就算被撩出了火也什麼都做不了。有了這麼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他正巴不得威斯特多主動一點，期待地心都快化了。

「……別鬧。」

拍開梅林的手。威斯特臉頰發燙，試圖當成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模樣，撿起叉子繼續戳他的早飯。結果一抬頭，就發現不知何時也來到餐桌邊的蓋烏斯正饒有興趣看著他倆，老懷大慰，連臉上的皺紋都一一舒展開來。

「你們這是在一起了？」

隔著桌子拍了拍威斯特的肩膀。老頭子神秘一笑，朝少年愉快眨眨眼：

「我就說嘛。梅林那傢伙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他那麼喜歡你，連Abby都看得出來。那小傢伙今天早上還給了他一爪子……欸對了，我貓呢？」

「在地上。不過馬上它就要被我扔進泰晤士河裡去了。」

眯起眼，無視桌子下布偶貓在不滿沖他喵喵直叫。梅林抱臂胸前，想起早上這小傢伙還一直試圖溜進威斯特的房間，朝天花板翻了個大白眼：

「喜歡往別人男朋友身上湊，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貓。」

「……」明顯嗆了下，威斯特差點把嘴裡的香腸全噴到他臉上。

當然，他才不會承認，其實從梅林這麼大方承認男朋友這個詞，自己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點掩飾不住的竊喜。

比起蓋烏斯的通情達理，對於威斯特和梅林之間，其他人的反應相比之下就更複雜了些。亞瑟他們還好說，畢竟有了心理準備，卻還是被他們一晚上就成事的速度給嚇得不輕。而最麻煩的部分還在於隱者大人這邊，雖然威斯特並沒有主動說過什麼，但憑那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的本事，他真得一點都不驚訝，在確定關係第二天就接到了趕著來質問他的電話們。

比如。

「威斯特！！你居然背著我們談戀愛了？對象居然還是個英國佬？！！」

有點出乎意料，最先朝他發難的竟然是據說剛從亞馬遜叢林爬回來的鷹眼。這傢伙在電話里笑得撕心裂肺，代表整個神盾局特工陣營對此表達了十二萬分的祝賀：

「說真的，你們想好什麼時候分手了嗎？！」

「……」握著手機眼角直抽抽。聽著電話那頭『咚』一聲悶響，顯然是黑寡婦一巴掌把不小心說了實話的小鳥拍到了門上，隱者大人現在的心情很複雜。

比起這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混球，向來寬厚包容的史蒂夫倒是真心實意在為他高興。替逗著貓懶得接電話的巴基轉達了下他們的祝福，又無不憂慮地提醒少年，鑒於身份的特殊性，他那兩個爹可能對此並不樂見其成，最好還是跟他們好好談談。而至於向來喜歡搞個大新聞的鋼鐵俠，這次卻一反常態的沉默，只是淡淡丟下一句「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回來再說」，便毫不猶豫掛掉了通訊，其態度之冷漠，簡直可以用驚悚來形容。

……至於嗎。

舉著只剩忙音的手機不知所措，威斯特稍微消化了會兒，總覺得自己已經從中窺探了到了未來他那兩個爹可能會有的反應。

「怎麼了？」

坐在水池邊沿晃蕩著兩條長腿。梅林懶懶圈住少年的脖頸，下巴枕在他肩膀上，在午後溫暖的陽光中眯起眼：「有什麼難辦的事嗎？」

「……一點小麻煩，也沒什麼。」

他了解查爾斯，只要是威斯特自己所選擇的，他一定只會全力支持。再加上早已知曉梅林的對於養子的意義，想來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但是，埃瑞克就不一樣了。

——我應該不會被他打死吧？

委屈眨眨眼，威斯特側身回抱了下法師，笑得純凈而溫柔。

「前路坎坷啊，梅林。」

「看來，我可要把你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