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章

他喜歡你。

從第一次見面就喜歡上了。

蓋烏斯話裡有話，威斯特到現在終於聽出來了。老頭子哪裡是在說貓，他說得明明就是某位和Abby一樣的**師，又悶騷又腹黑，生得一副乖模樣，卻偏偏藏著能要命的爪子，可不就跟貓似得，讓人鬱悶又無可奈何。

而且，聽老爹的意思，梅林好像還對自己一見鍾情？

假的吧。

茫然抬頭看了樓梯口等他跟上去的法師一眼，臉上的表情畢竟墜入愛河的浪漫，分明更像想送他下地獄的苦大仇深。隱者大人抽抽嘴角，自己還正苦思冥想怎麼跟梅林套近乎呢，結果人家就已經主動上道了，這個餡餅實在太大，直接從天上砸到嘴裡，他是真的有點懵逼。

蓋烏斯是了解梅林才這樣覺得嗎？還只是自己這麼以為？

而梅林呢？就算時隔千年，就算已經沒有了任何關於他的記憶，還會保留著和那時一樣的感情嗎？

威斯特不敢肯定。

但無法否認的是，在心裡某些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角落，卻不由自主為這種可能性雀躍著——他從來都不敢小看自己對於梅林的執念。本以為要在無垠歲月中獨自背負著，卻能夠再一次與他同行，哪怕最終依舊無法走到一起，也足以慰藉他漫長的餘生。

「好了，你們去好好聊聊吧。我這個老頭子就不打擾了。」

到底捨不得威斯特繼續折騰他的貓，也很有可能是扛不住某位『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魔法師的瞪視，蓋烏斯終於伸出手把小可愛從少年膝頭抱了下來。雖然Abby依然哼哼唧唧不願意挪窩，也拚命伸爪子去勾威斯特價值不菲的休閑褲，但終究還是拗不過醫師，一溜煙蹲到牆角生悶氣去了。

哦。

怎麼都不覺得那個『好好聊聊』是什麼好話。威斯特木著臉起身，點點頭，在梅林意味不明的注視中直愣愣朝二樓走去。

……

蓋烏斯和梅林的房子是一套複式房，和鋼鐵俠送給隱者大人的小別墅在同一個街區，格局基本雷同，將土豪的品味顯示的淋漓盡致。只不過，這種地方無論威斯特自己還是醫師和租客共同居住都十分冷清，倒是他們湊在一起，三個人加一隻貓，才讓整個房間稍微溫馨了那麼點。

梅林的房間在二樓盡頭，一個大多數時候都能曬到太陽的好位置，還有扇巨大無比的落地窗，甚至一個開放式陽台。茂盛的爬山虎和紫藤花爬滿邊緣白色的欄杆，一張小小的山毛櫸茶几擺放在陽台正中央，上面隨手放著茶杯和幾本詩集，似乎這裡的主人經常就那樣坐在綠蔭和陽光下，閱讀這些浸染了人類靈魂的優美文字，不斷記錄下生命里所有明媚而璀璨的詩行。

只可惜，現在天色已晚，不然他還真想去那裡看看風景。

這麼想著，雖然自己那間房子也有一模一樣的地方，但實在懶得打理，威斯特終於沮喪發現自己對生活品質的要求實在太低了。

「你隨便坐。」

因為還在氣頭上，梅林的臉色此刻依然無比難看，只硬邦邦丟下這麼一句，便去衣櫃里給威斯特找衣服了。反正他的房間里到處都鋪著柔軟的羊毛地毯，還有很多墊子散放在各處，法師倒也不擔心那傢伙會坐到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縮縮脖子，知道自己在酒吧執拗地不去醫院肯定把梅林惹毛了，威斯特自從跟他回家之後就異常聽話。看了看自己一身狼狽，少年猶豫了下，實在沒有膽量去坐那張看起來異常舒適的大床，而是隨手扯了個靠枕，站在書桌前，乖巧等待法師回頭。

「喏。」拉出一件半新的白襯衫，梅林轉身遞了過去，然後又給他倒了杯水。結果等他忙完一抬頭，卻發現威斯特依然站在原地不動，那件襯衣好端端被他拿在手裡，神色有些為難。

「怎麼，不合身嗎？」法師微微皺起眉。這傢伙按道理來說身形和他差不多，甚至更瘦一點。那件衣服他穿起來有點小，給威斯特上身應該是正好合適的才對。

「不是……」

似乎不知道怎麼開口，威斯特猶豫了會兒，眼見法師神色越來越疑惑，終於妥協般嘆了口氣。

——他不太想讓梅林看到他醜陋的一面，那些證明他曾經沉浮於鮮血和仇恨中的痕迹，依然清晰盤桓在自己每一寸生命里……明明這一世他們都有著平和而安寧的生活，他這種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亡命之徒，根本不應該再用醜惡去褻瀆。

雖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修長的手指解開紐扣，明明只是很平常地動作，但卻因為速度遲緩而近似於挑逗。有點無奈地按按額角，心說這傢伙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是在撩撥，梅林正打算禮貌偏過頭，卻突然一頓，再也無法移開目光。

威斯特本來生得就頗為精緻。皮膚細膩白皙，肌肉線條勻稱，就像是博物館里展出的中國瓷器一般，幾乎沒有半點瑕疵。可是現在，這份天生的完美卻被數道猙獰的疤痕給打破了，那癒合后糾纏在一起的肌理如同一條條蜈蚣從肩頭盤桓到腰椎，遍布整個後背，看得人喉嚨發緊，根本無法想象到底是怎樣的傷勢，才會鑄就這種永遠都抹不去的可怖傷疤。

法師胸口一滯。雖然威斯特很快就套上了新襯衣，將那身醜陋疤痕全部掩蓋，但那驚鴻一撇也已足夠給梅林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他知道威斯特不同尋常，可從沒想到過他的不同尋常會給他帶來如此可怕的災禍。

彷彿有一把火在胸膛燃燒著，燒得全身血液沸騰。梅林很少有什麼後悔的事，但他現在卻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些遇到威斯特，在他需要的時候沒有站在他身邊保護他，以至於相遇時已晚，他除了心痛和懊悔外，再也沒有別的什麼能夠給予。

怪不得，他對於今手臂上的傷口不屑一顧。

怪不得，他執拗地不去醫院包紮，說著自己能夠處理。

那還不是因為，他其實已經承受過千倍百倍的痛苦，沉重到早已麻木，視疼痛為等閑。

「梅林。」

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在為自己難過。威斯特扣上最後一顆紐扣，頓了頓，還是安靜轉身喚道。

法師慢慢抬起頭。

「雖然我們今天只是第一次見面，但你對我很好……」

想起他因為自己不吃午飯而生氣，想起他看到自己受傷后勃然大怒，想起他為自己身上那些陳年疤痕黯然神傷。威斯特瞳孔中似乎有光芒閃爍著，直直看進法師眼底，似不安，更似期待。

梅林。

「……你到底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房間里的空氣似乎凝結在了一起，壓抑得人喘不過起來。也安靜回望進少年湛藍如海的乾淨眼眸，依稀像是曾經浮世森林深處洞悉一切的賢者之泉。梅林輕輕嘆了口氣，像是盛夏不期而至的滂沱大雨，淋濕了他的眼睛，也滴落進少年惴惴不安的心底。

「你不是知道嗎。」

語氣平緩，威斯特聽到梅林這麼開口。

就當是第一次相遇，就當是一見鍾情吧。他躊躇了無數個日日夜夜，流浪在世界上每個角落，卻只有在這個人身邊，才肯把心上層層包裹的寂寞再次融化。

他等不下去了。

他也不想再等了。

「你知道的，威。」似乎是笑了笑，法師再次緩緩重複了一遍。

無論千年之前，還是現在。

我都喜歡你。

比這世上任何人都要喜歡。

「……」

心跳如同鼓擂，震耳欲聾，卻也在四周安然的空白中寂靜無聲。威斯特愣愣站在原地，眼底彷彿綴滿星辰，逐漸浮現出一絲璀璨的晶瑩。

將少年的反應盡收眼底，既然已經開了這個頭，那剩下對於梅林來說就很簡單了。猶豫了下，還是上前幾步，站定在威斯特面前。似乎怕他轉頭就跑般，法師不由分說握上沒有受傷的那邊手腕：

「雖然對你來說可能很唐突，但我沒有說謊……就算我們只認識了不到一天，我依然喜歡你。」

垂下眼瞼，遮住眼底流淌的緊張，梅林沒有給威斯特任何開口的機會，便已經為他擬定好了改有的反應：

「你別緊張，也別有壓力……我知道才剛剛認識就說這個不太好，但我真的只是想讓你知道，沒有任何別的意思，也不需要你回應我什麼。」

他只是想有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在他身邊。陪伴他，照顧他，保護他，彌補那麼多錯過的時光而已。

至於威斯特能不能接受他，需要多久，那都不是值得在意的問題。

「可是，我……」

「沒有可是。」

臉色霎時間變得有點複雜。威斯特躊躇了會兒，深吸口氣，終於有勇氣開口，卻在第一個字時就被打斷了。

並不覺得可是後來會跟著什麼好話。攥緊他的肩膀，梅林頗有壓迫性地直視著少年的眼睛，臉上寫滿了不容拒絕，語氣中卻悄然泄露了一絲恐慌：

「我說了，你什麼都不必做，只要知道我喜歡你這件事就好了……難道你連這樣都不肯接受嗎？」

他已經讓步到了這種程度，給足了威斯特自由和時間接受，難道他就絕情到這種地步，連一點機會都不給他嗎？

「不是，梅林！」

簡直被法師腦補地哭笑不得。威斯特不得不提高聲音，同時伸出手指按在梅林唇上，才為自己爭取到了一個說話的機會。

「你總得把話聽完吧。」

指尖下觸及到的柔軟讓兩人都渾身一顫。意識到這個動作太過曖昧，隱者大人輕咳一聲，收回手指，微微嘆了口氣：

「我的意思是說，你用不著那麼麻煩……」

眉頭一皺，就想張口搶白。威斯特趕緊用整個手掌捂住了梅林的嘴，確定他發不出任何聲音，才終於無奈繼續道：

「蓋烏斯說得沒錯，沒有誰規定第一次見面就不能喜歡上一個人。不然，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一見鍾情——」

「就算我們確實是第一次見面，彼此還一點都不了解，但也不代表我們不能試著靠近，慢慢去想究竟合不合適。」

雖然很多時候不是有了感情就能夠相守。

但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這明明已經足夠。

所以。

「我們在一起吧，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