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二狗子 3

蠻骨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空氣有些乾冷，習習涼風拂面。

身上的傷口被人仔細地清洗包紮過了，他一偏頭，少女背對着坐在他手邊，蜷緊了腿縮成一團。

詭異的…有點可愛？

「…喂？」

嗓子有些疼。

「旦那！你醒啦？」

明明聲音裏帶着壓抑不住的驚喜，人卻不肯轉過身如同在遮掩着什麼。

「阿諾，旦那…」

「嗯？」

「那個……」

「說啊!」

蠻骨兩手肘同時杵地，才起了半個身，整個身體還有些發麻，想來是剛才那個妖怪的爪子裏帶的有毒性，他搖了搖頭，神智才漸漸地清醒過來。

「嗚…旦那好凶。」

蠻骨眉角一抽，側身，臂肘用力把少女強制轉來面對自己。

鈴姬直接撲進蠻骨的懷裏，「不要看啦，旦那。」

又在他胸前黑色的軟甲內混有血污的和服上蹭了蹭。

「…受傷了？」蠻骨猜測道。

畢竟是一個瞎子…要去給自己找水清洗傷口，又要替自己包紮，何況…這女人以前不可能做過這種事吧，怎麼看都不像一個聰明的傢伙的樣子。

「唔，沒有啦。」

一邊這麼說着，一邊向他的懷裏縮進。

「嘶！「蠻骨倒吸一口涼氣。

「起來，好重，壓到我背上的傷口了！」

蠻骨用力把懷中的鈴姬扒拉起來。

少女不聚焦的雙眶里堆滿了霧氣，一張小臉被污泥染成了大灰貓，她癟著嘴，唇上新婚塗的鮮紅早早被水暈開，又恢復了沒幾分血色的粉紅，因為連日不進水甚至有些皸裂。

「哈哈哈哈哈，我還說受傷了，不過就是滿泥嘛」

聽見蠻骨毫不留情的嘲笑聲，鈴姬鼓起小臉。

【叮~收穫來自目標人物一的愛慕值X50】

【…用生命在扮演少女的老女人…容易么！_(:з)∠】

【親~要加油哦~】

蠻骨撩起破破爛爛的衣袖，不甚溫柔地在鈴姬臉上揉搓了好幾下，卻只把泥污弄得更均勻，像是上的一層厚粉。

鈴姬的臉被搓的有點紅，「阿諾,旦那有幫我擦乾淨嗎？」

蠻骨盯着鈴姬充滿了希冀的眼神，硬著頭皮道，「啊，擦的很乾凈了。」

鈴姬這才開開心心地把蠻骨的手夾在自己的手掌心裏，臉上綻開笑容。

墳蛋！！一定還是髒兮兮的好么！說不定髒的更均勻了什麼的_(:з)∠)_

【~bingo~】

【…本公舉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本公舉好委屈，但本公舉只有繼續裝逼，麻蛋！QAQ】

明明顯得無比傻氣，蠻骨卻覺得比第一眼見到的那個容貌精緻，端坐在車攆里的少女更加明艷動人——那是伸手就會穿過的天女的幻影，如今卻實體地坐在自己身邊，而且…臟污的像是人類。

她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啊…蠻骨的另一隻手撫上躺在自己身邊的大刀。

孑然一身多好，

可是捧著自己的手心的溫度又是那麼溫暖。

蠻骨有些發怔。

「是晚上了么？旦那？」

鈴姬不辨白晝，只是覺得落在身上的風刃鋒利了些，不自覺打了個顫慄。

麻蛋，好冷（抖抖

蠻骨抬頭看漫天星辰，「嗯，晚上了。」

鈴姬歪歪頭，「那我們回家了嗎？」

「回……家」

實在陌生的說法，蠻骨抽出被少女包裹着的左手擱在膝上，半晌不說話，只愣愣地看茫茫然的一切。

蠻骨不接話，鈴姬也安安靜靜地半縮在他懷裏。

【每一個思考人生的漢子背後都有一個挨凍的女人呢…_(:з)∠_】

夜裏實在是冷的過了。

蠻骨把鈴姬向胸膛處摟緊了些。

「你…從出生開始就這樣？什麼也沒看見過嗎？」

蠻骨左手蓋上鈴姬額頭，右手仍撫著刀。

細膩白皙的皮膚和冰涼入骨的金屬。

「啊~好像從有記憶以來就是這樣呢~」

鈴姬語氣輕快，似乎這完全是一件無傷大雅的小事。

「不想要看見嗎？」

「從來沒看見過呢…旦那突然這麼問的話…應該還是不想要的吧,畢竟如果只能看見那麼短短的一段時間的話,會貪戀的吧。」

「嘁…其實是從小就衣食無憂，看不看得見什麼的，也沒造成過影響吧。」

鈴姬一頓，「這麼說，好像也是這樣的呢…」

【麻蛋，可是本公舉曾經視力2.0！2.0好么！！（傲視群雄臉）】

【咿，好像沒什麼卵用呢~親~】

【……】

蠻骨的手向下滑，又滑蓋上鈴姬的雙眼。

再繼續探下，不帶半分力氣的按住鈴姬的脖頸，清晰地跳動通過皮膚傳遞到他的指尖，又從神經處帶動共鳴他的心跳。

似乎到同一個平靜的節奏了。

「你活着……有什麼用呢？」蠻骨的話還沒完全吐出口，就消散在靜謐的曠野。

畢竟他自己都不清楚這話是在問懷中人，或是問自己。

「什麼？」

蠻骨不解釋，負起大刀，抱起鈴姬向來時的方向走回。

那不是家。

怎麼能把那樣的地方當家呢，沒有溫度。

蠻骨抱人其實不怎麼舒服，他從未脫下過一身軟甲，而軟甲也不是什麼頂好的材料，隔着薄薄的衣料，鈴姬只覺得自己的皮都要被磨破了。

【本公舉想要去擼豌豆公舉啊！！！本公舉的皮膚可是連十二層被單下面的豌豆都可以感受到的啊！豈可修！】

【又是童話世界的話~能量會不夠哦~親】

【……本公舉能屈能伸_(:з)∠】

「今晨，你教我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蠻骨雖然身上還帶着傷，抱着鈴姬卻仍走的很穩，除卻磨蹭的不適感，鈴姬幾乎要以為自己還躺在那墊了三層軟墊的車攆里了。

「啊！那個是母親教我的，她說若我來日遇到傾慕之人，便教會他這句話。不過意思，我也不是很懂呢~母親只說，說了這話，便要在一起一輩子了~」

蠻骨嗤笑出聲，「嫁給了大名的女人，居然還會有這種痴想嗎？」

「我母親…來自另一片土地…另一片物阜民豐的土地。」

蠻骨聽清那充滿艷羨的語氣，略微不爽「對你又有什麼區別，反正你什麼也看不見。」

一晚上被打擊了這麼多次，鈴姬也不見生氣，只慘然一笑，「是啊~旦那，反正我也什麼看不見。」

月光皎皎，凄白的月光灑在鈴姬的臉上，看上去她已透明到隨時會在日出時同那彎銀輪一同消散。

一路再無話。

麻蛋…要冷死惹。

蠻骨一腳踢開搖搖欲墜的屋門，把鈴姬丟在稱作床的亂草堆上。

鈴姬扯住蠻骨的衣袖，「旦那，好冷。」

所以快留下來當本公舉的暖爐吧！QAQ

「……睡吧，不會冷的。」

蠻骨解下背上的大刀，一同躺在了床上。

「欸？？不去衣物嗎？」

「…話怎麼這麼多，睡了啊！」

身旁的人，呼吸已經漸漸的平緩而綿長，顯然陷入了沉睡。

蠻骨又忍不住撫上了靠在床邊的大刀。

【叮~滑落愛慕值X5哦，親~】

【欸？？？！！！卧槽，為什麼還可以滑落啊！！你是故障了嗎？】

【沒有哦~親，能被收集，自然也可以滑落嘛~】

【…怎麼可能這樣…】

【親~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哦~】

鈴姬久思不明，漸漸地真的陷入了沉睡……

【叮~收集愛慕值X10哦~親】

【叮~滑落愛慕值X5哦~親】

【叮~收集愛慕值X5哦~親】

【叮~滑落愛慕值X10哦~親】

……

翌日，僅靠昨天撿了幾個果子飽腹的鈴姬是被餓醒的_(:з)∠)_

「旦那？」

「嗯」

長期睡眠時間維持在一個低值的蠻骨則又是夙夜未眠。

「醒了？醒了就走吧。」

本就未解衣物的蠻骨翻身起床（草），順手撈起笨手笨腳的鈴姬。

背上刀，蠻骨本想直接把鈴姬抱起，不料鈴姬按住他的肩膀，「旦那，讓我自己走吧~」

【感覺自己要退化成史前海生軟體動物了的說…乳齒墮落的人森】

【……】

「嘖嘖，麻煩。」

【叮~收穫愛慕值X5】

果然……墳蛋！是嫌本公舉太重了嗎！

說是讓鈴姬自己走，蠻骨卻切斷一截布料，揉成繩，他自己牽一邊，把另一邊系在鈴姬的腕上，領着走在前面，又頻頻回頭。

到了溪邊，蠻骨浸濕了袖口那唯一乾淨點的布料給鈴姬擦拭了臉，摘回點果子丟進鈴姬手裏，繼而囑咐道「在這兒獃著別動。」

鈴姬一陣茫然，聽到衣服摩擦的窸窣聲才反應過來，自己旦那多半是要清洗一下什麼的……

【嘖嘖，就這樣在純情少女面前脫衣服沒關係嗎？】

【親~需要暫時恢復視力嗎~只要一朵花哦~】

【你、你以為本公舉、我有那麼沒節操嗎？】

鈴姬忍了好幾下，忍住了。

【(づ￣3￣)づ╭哎呀~好有節操呢~老太太~】

待蠻骨重新穿好衣服過後，看着少女直勾勾地盯着水中央，被渲染得紅紅的雙頰，他才反應過來少女雖目不能視，但聽力可沒什麼問題。

蠻骨一時啞聲，粉紅從衣料下方開始渲染到耳根，徑直牽過繩頭走在前面。

鈴姬被倏地牽的往前帶了好幾步才穩住身，覺察到身後的少女走的着實蹣跚，蠻骨一點點收短繩子。

出了林子也沒走多時，就到了有人煙的村子。

蠻骨不太自然地握住鈴姬的手，牽着進村，拐了幾下便到了鎮守這方的巫女的屋前。

叩了門，裏間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摩擦著的兩片樹皮中擠出來那樣令人難受。

「是誰啊？」

「老太婆！有事找你啦！」

「哦,是蠻骨嗎？進來吧，最近腿腳不太方便了，你就自己推門進來吧。」

蠻骨對鈴姬不耐煩耳語道：「這個老太婆應該還蠻有本事的，反正要路過，就順便帶你來看看了。」

咿，不要口是心非了少年，感覺和本公舉有關呢~→→

進了門，蠻骨撩起麻布帘子，面容蒼老，卻是一頭黑絲穿白衣紅褲巫女服的蒼老聲音的主人正端坐在正中的墊子上。

背後既是半人大小的神像。

此地的巫女名樺，鎮守這方土地已經有六十年之久，雖因靈力強大得以在百次與妖怪的戰爭中屢屢守護這裏的村民，讓大家得以安家樂業。

可惜身體終究已經開始抗不過暗傷不除，新傷不斷的戰鬥。

令旁人詫異的是，饒是如此，此地仍然沒有妖怪敢進犯，不說強大的妖怪，甚至連密林中那些苟延殘喘，毫無理智的雜妖也不曾來此地騷擾。

「真是讓人放心的女巫大人啊。」

所有人都這麼稱讚。

室內燃著香，淡淡的香味在不經意間讓步入此屋的人靜下心神。

縱然鈴姬在閑時也常同母親燃香辨聞，現下卻仍然辨不出這位巫女燃的香。

感覺本公舉好像被對比成了土包子呢_(:з)∠)_

蠻骨和面前的巫女像是互相熟識已久，巫女也不介意蠻骨隨意地找了處就坐下的無禮行徑，只是對他帶了個少女來頗為訝異。

少女著白裳，雖然已經破爛了不少，從完好處的面料和邊角的做工上也不難看出是一件精心準備的嫁衣。

不像是和蠻骨會搭上關係的那類人。

然樺也留意到少女進來時，偶有磕磕絆絆，想來應該不良於視物。

她已經很久沒出過這方土地了，但是目不能視，又身着嫁衣，加上容貌這般出眾，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來的貴氣，她也幾乎摸准了少女的身份。

同時，少女和蠻骨交握著的雙手自然也是落在了樺的眼裏的。

「喂，老太婆，這個傢伙…好像是天生就看不見了，有什麼辦法…我的意思是…反正就是有沒有辦法吧？」

蠻骨一落座就脫口而出。

「蠻骨，你應該最清楚不過，有些病症是就連靈力都沒辦法解決的，何況這種天生的不足，更是無能為力了。」

鈴姬自明事以來就已經聽過不少這種宣判她一輩子的委婉推辭了，此時倒也沒什麼失落的表情。

反正天生柔軟少女設定擼愛慕值簡直不要太容易好么←←

反倒蠻骨皺緊了眉頭，「靈力沒辦法？」

樺搖頭，「靈力沒辦法。」

蠻骨加重了握緊刀的力道，上下唇緊抿。

「旦那，沒……」

「那妖力呢？」

兩人同時開口，鈴姬卻被蠻骨打斷。

樺深深地看了一眼蠻骨，又嘆了口氣，不言語。

「有辦法是吧？喂，老太婆你說話啊！」

並非所有強大的妖怪都是極惡之輩，但是對人類總歸都是不屑的，樺早已熟知這一事實。

中空的木板已經被蠻骨手中的刀尖壓出裂縫。

要是那男孩再用些力，這縫便很快會如蜘蛛網一般延伸開。

樺合上眼帘，「去吧，去西國。」她掏出一個隨身的布袋遞給蠻骨，「把這個給凌月仙姬。」

「喂喂，西國在哪裏？凌月仙姬又是誰？」

無論蠻骨再怎麼問，樺卻入定了一般不再開口了。

鈴姬按住情緒激動的蠻骨，一時心下也是五味陳雜，說不清那點隱隱的滋味。

麻蛋，本公舉突然覺得好幸福o(*￣▽￣*)o

【蠻骨個boy真是一個好少年啊~】

【~親，哪有十歲就開始拔刀殺人的根正苗紅的好少年~】

鈴姬緘默，本公舉十歲上戰場難道就不是好少女了么！麻蛋！

再沒問出什麼的蠻骨只得是又拉着鈴姬走出了巫女的房屋。

「誰知道那個鬼西國在哪裏啊！！」他如此發着牢騷。

「旦那….不是順路嗎？」

蠻骨臉漲的通紅，梗著脖子道「所以去西國也是順路啊！」

咿，本公舉就不拆穿你了。

話說…本公舉好餓….想吃奶黃包啊_(:з)∠)_麻蛋

樺在屋內，感受那靈力與妖力的雜合體離開后，自己本就殘破的軀體瞬間變得更加疲憊不堪。

幼年時，那驚鴻一瞥的畫面里印刻下的那位銀髮如月華的女性犬妖又重現在眼前。

「妖怪啊……」

「也是值得憧憬的吧……」

「這些雜碎也讓你如此吃力么，嗯？小女巫。」

長鞭之後，做奔騰式的萬妖瞬間被擊破，而那華鞭竟然不染半滴血跡。

「凌月仙姬大人……」

「真是…謝謝你了啊。」

強大的靈力從身體里爆出，整個村子被光華結界籠罩。

蠻骨似有感悟的回頭，凡人之眼卻什麼也不能發現……

下次回來再來這個老太婆這裏蹭飯好了。

側頭一瞥鈴姬，

順帶帶上這個傢伙好像也不是那麼不能忍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