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清談莊周蝶

第八回 清談莊周蝶

第八回清談莊周蝶

茜紅色的晚霞染滿了天際。秦英獨自坐在老霄頂的草坡上發獃,嘴裡閑閑地嚼著一截洗好了的葛根。

阿姊和心上人時時刻刻形影不離,秦英懶得做他們的背景畫面,便到這裡散心。

可惜散心不太成功。

她登高望遠,看到的是秋意蕭瑟、天地寂寥。原本就糟糕的情緒越來越低沉。

她吃完甜甜的葛根,接著仰了身子往後躺,卻發現眼前有一張倒過來的臉。

「小姑娘。」忽然出現在她身後的那人道。

她堪堪止住仰面躺下的動作,道:「……你是誰啊?」

他在不遠處站定,深深施禮道:「在下是丈人山神,寧封子。看你似乎有不能開解的心事,就湊過來了。姑娘有什麼心事,不妨說一說。在下或許可以幫你。」

秦英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確認寧封子沒有惡意,便斟酌著開了口。

「打我有記憶開始,阿姊便一直陪在我的左右。對我來說,阿姊是我的天地。可是如今,我的阿姊被人奪走了……」

寧封子曬了一聲,說道:「所以你心裡有點吃味?」

「我很高興阿姊有了歸宿,只是我還沒適應……姊夫這麼快就出現。」秦英攤手道。

「為何這麼說?」寧封子覺得這小姑娘比表面上還要有趣。

秦英瞥了他一眼,道:「告訴你一個大秘密,連我阿姊都不知道的秘密。就在上旬,我生了場病,又做了個奇怪而真實的夢。

「夢裡的阿姊是一百年後才遇到明離…然後他們如現在這般,天天黏在一處。

「我嫌無聊,就主動離開了阿姊,來到嚮往許久的人間。過了十幾年,當朝天子要砍我的腦袋。然後,我死了。再然後,我就醒了。」

她講了長長的一段。期間連用了三次「然後」,自己卻未察覺。

寧封子摸著沒有鬍子的下巴,道:「你有沒有聽過莊周夢蝶的故事?」

秦英得意地抬起頭道:「這個我知道。有一天,莊周白日做夢,夢到自己變成蝴蝶。他一覺醒來……竟不知道是蝴蝶變成了他,還是他變成了蝴蝶。」

他思索了半刻,為她舉出一個相似的例子:「你認為莊周夢蝶到底是怎麼回事?」

「以前,我覺得是莊周變成了蝴蝶。可現在,我覺得是蝴蝶變成了他。因為夢境,已經真實到那種地步……讓我無法輕易把它當作虛妄的地步。」

寧封子聞言又道:「可不可以這樣想?夢是真的,現在也是真的。

「蝴蝶是真實的,莊周也是真實的。你既是蝴蝶,又是莊周。所以同時有了兩種記憶。」

「——原來如此!」秦英像看到新世界,眼眸中充滿了欣喜。

他嘆息般自言自語道:「那麼真實,會產生迷惑也是正常。勉強把它當作夢,會很辛苦吧。」

在寧封子的蠱惑下,她情不自禁地點頭嗯了一下,說了心裡話。

「不僅辛苦,我還有些害怕。夢裡和現在發生的事細節不同,但是大方向一致。如果我像夢裡一樣,去了人間。最後,我會像夢裡一樣被天子殺掉嗎?」

不知道為何,這些不能對阿姊吐露半點的心事,如今她卻毫無顧忌地告訴了寧封子。

寧封子走近了秦英,輕輕用手安撫她的頭頂:

「作出的選擇不同,所走的道路自然也會不同。你要相信自己有能力化解過往的悲劇。」

經過一番勸慰,秦英的心裡豁然開朗。她起身朝寧封子下拜:「……謝謝先生。」

從善如流地受了,寧封子欠了欠腰作為回禮。

兩人再次盤膝而坐的時候,彼此距離竟是近了很多。

「先生?哈,多少年沒有人這樣稱呼我了。」寧封子用食指敲著自己單薄硬朗的膝蓋骨,爽快地笑道,「你講了好些自己的事情,願不願意聽我說說啊。」

「求之不得。」秦英眼巴巴地盯著寧封子。

他被這目光注視地很是享受,不由起了遊戲心思:「看我這副模樣,你且猜猜我高齡多少?」

「您八百歲了,有沒有?」秦英隨便說了個數。

不過這「八百」也是有講究的。上輩子秦英看葛洪寫的《神仙傳》,裡面就有個人稱「李八百」的老頭兒。

他一拍大腿,豎了眉毛道:「八百哪裡夠?」兩人聊地酣暢,他把自己當年的趣事如數家珍地倒給了秦英。

秦英的笑點比較奇怪。但寧封子每次都能戳到她那深藏不露的笑點。一老一少相處起來,居然出奇地輕鬆愉快。

說完一個多時辰的話,他們便成了鐵板釘釘的忘年交。

而秦溪得知寧封子和小妹成了至交時,第一反應是皺眉。在她看來,寧封子身上的缺點數也數不過來。

首先一條是——他那麼大歲數了,不該頂著一張引人犯罪的青年臉,蓄個須都比現在的小白臉模樣好。

秦溪怕小妹和他呆久了,產生什麼有別於朋友的感情。

不過寧封子作為堂堂五嶽真人,能不能看上乳臭未乾的秦英還說不定呢。

十月初三這天早上,太陽剛從茫茫雲海間升起一角,秦英就拖著睏乏的身體到老霄頂打坐。

過了差不多一刻,她的眼皮開始打架,腰背同時晃了幾晃。這讓她險些從山頂處滾下來。

「——你在採風?」寧封子神不知鬼不覺地走過來,扶住了她的雙肩。

「不,我在觀日。」說完秦英瞪了老不正經的寧封子一眼,「一個月只能採補三天太陽的精華。機會很寶貴,不要打擾我。」

寧封子學著秦英的樣子,雙腿盤起了獅子坐。他慢悠悠地開口,道:「這是你聽你阿姊說的?若真如此,悟道……又何嘗不是誤導。」

「什麼意思?」秦英聽迷糊了。

他向秦英娓娓而道:「不要刻意追求『修行『和『悟道『。無處不是修行、無處不可悟道。吃飯有吃飯的道,睡覺有睡覺的道。

「我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平平淡淡,順其自然。老子五千文里不是講過一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嗎?」

秦英愣了愣,最後打了個哈欠:「好睏,我這就去補個回籠覺……」

她從頭到尾只聽明白了一點——平平淡淡,順其自然。便是老子提倡的道法自然。

「這就對了。」寧封子笑著目送她下山。

有人歡喜有人愁。秦英樂得每天睡到自然醒,而阿姊一看見自己的「懶惰」模樣,心裡就彆扭。

有天早上,趴在被窩呼呼大睡的秦英被阿姊叫醒了。

天越來越冷,起來越發需要勇氣。

她賴了會兒被子,將一條胳膊撐在榻沿,才慢慢地披上杏色的外衣。

秦溪端著陶碗走進了廂房,看著小妹吃完早茶,她開口道:

「近來的我陪在明離身邊,沒有把精力放在你這裡。我以為沒有我時刻提點著你,你也會照顧好自己。可你如今…把我的信任置於何地?」

她低聲問著秦英,眼神充滿了失望與傷心。

「阿姊……」秦英沒辦法為自己辯白,只是哀哀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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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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