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章 隱語消殆
【卷一:美人煞——玉樹臨風】
第三四章隱語消殆
五月清風,櫻紅殘,落紅盡,人不寐。
悠哉園
江天遠醒了。
凹陷眼窩,憔悴神色,鬢邊霜白,胡茬叢生的男人,今日眼中竟有著一絲清明。
江玉樹,江玉芝靜候一邊,江秋氏拿著帕子悄悄抹著淚。
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心知肚明。
——此乃,迴光返照之象!
他,真的要走了。
江天遠睡了四日,難得清醒,看著床榻邊的人還有兩個孩子。
——江玉樹沉著臉,不說話,眼中的隱忍,痛心之光掩蓋了那身清華氣韻。江玉芝難得安靜,沒想著打殺,守在一邊,不通文墨的男兒不知如何開口,雙拳環抱倚在窗邊的高架上。
屋中氛圍凝滯。
他慈愛開口,語氣不穩:「玉兒,父親……沒能幫到你,卻拖累你,害你做不孝之人……」
江玉樹沉穩走至榻邊,握了江天遠的手,「父親,不是,是孩兒太過偏執。如果孩兒不查鳳和,不以自己做餌。或許,父親還能安好,而不是如今這般。」
榻上的男子溫和一笑,「孩子,父親這麼些年,順風順水,也算是上蒼厚愛了。死有何懼?父親啊,不曾怕過……」
「可孩兒怕失去父親,失去親人。」他未等他說完,接過話來。一向鎮定的他,話里竟然有著一絲顫抖。
江天遠深深的看著眼前的人,氣若遊絲,出聲安撫:「孩子,你莫怕!生死只是一瞬。」
清雅的男子唇色灰白,竭力忍著撕心的痛,臉上緊繃的輪廓埋沒了曾經溫潤淺笑的柔和。
怎麼會這麼快?不應該是這樣!
來此異世,已是孤身。上蒼,你待我江玉樹何其殘忍?
「父親,孩兒已找出害你之人,孩兒定會讓他們與你一道。」
江天遠靜看他片刻,搖了搖頭,「孩子,放下吧。生死由命,父親不恨,不怨……,你莫讓倔強執念蒙了心。」
「可,你是父親,是清玉的親人……」
「——放下吧!」,他勸他放下,可是在乎家人的江玉樹怎麼會放下,他是相信人定勝天的人啊!
他不語。表達著他不願放下,不-欲放下的堅定。
男子知道勸說無果,輕輕搖了頭。
無法改變的事實,只能沉默應和。
江天遠倚靠在榻邊,端著溫和慈愛的笑,靜看著江玉芝。
「玉芝,你過來……」他向他招了招了手。
江玉芝沉沉走至榻邊,低了身子,「父親!」
「孩子,府里如今摸樣,你也看到了,待爹去后,你……好好……照顧你娘,不要想著去戰場了。」
江玉芝此生最大的夢就是掄刀提-槍,征戰沙場,做個浴血英雄,傲世英豪。
如今,江天遠的話讓他猶豫。繼承家業,就意味著只能窩憋在府里,做個靠蔭蒽吃飯的人。征戰沙場,寓意著歸家遙遙無期,甚至死於沙場,自是盡孝無門。
爵位家業,沙場抱負。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出自(孟子)《魚我所欲也》】
他猶豫,孝義,抱負。纏繞著他,似雙生的藤蔓(wan四聲)。
年少輕狂的人做不到兩者兼顧,遵循著心裡最原始的想法。
「父親,孩兒此生最愛就是沙場之事。父親的要求,玉芝做不到。」
「噗!~~~~~」,榻上的人一口血吐,面色發紅,顯然是氣急后血氣上涌的表現。
「混賬!——咳……咳……,你二弟已嫁去皇家,你娘……自是要你照顧,你……想著……戰場,那地方……何其兇險?你想讓你娘……『白髮人送黑髮人』???」
江玉芝不說話了,他在糾結,思考,臉色凝重深沉,還有著深深的無奈。
他以為,父親母親安好,自己就可以從軍,做自己最愛的事。
他以為,二弟嫁去皇家,自己就可以安然,家族裡一世榮華。
可他忘了,世家多污濁,安然怎會如此容易?
少年的思想單純。
愛與抱負,拿什麼救贖?
「父親……,非得做出選擇?只餘一載,玉芝滿了十八,就能從軍。」他眼眸的光漸漸黯淡,古銅色的膚在細碎陽光的投射下,竟有著一絲淺白。臉上的無奈讓人呼吸壓抑,覺得心痛。
江天遠竭力提著一口氣,眼裡滿是哀求,「孩子,算爹求你了……,你娘她……一個人……孤苦。」
江秋氏從始至終都守在一邊,那雙美麗的眼睛因為長時間的哭泣和傷懷,竟然有些迷糊,看不真切人與物。
她知道再哭無意義,在撐起府里大小一切的時候,她知道自己必須咬牙堅強,不然二房三房群起居之,府里容華就不在了。
江秋氏釋懷,理解,「老爺,你莫逼玉芝,好男兒當傲立沙場!妾身不怕的……」女子話里自信,看向江玉芝的一瞬,滿是自豪。
這個時候,江秋氏是真的不怕的。因為她的心裡已經有了謀划。
「哎~~~~」他無話,一聲嘆,一聲憂。
「玉芝,爹不逼你。只是……無論如何……一定要活著,就當……給你娘……一個念想。」
江玉芝猶豫一剎,終是點了頭。
這個慈愛的老者沒有逼迫自己,孝義當道,他依舊慈愛的成全自己。他是痛的吧……
不管如何,至少要讓他安心。
江玉樹不知怎麼勸說江玉芝,自己都是無可選擇,如何替他人抉擇?
江天遠說完,歇了一會。輕闔眼眸,將養力氣。
江玉樹用大了力,握著手裡的大手,可那裡的溫度在漸漸散去。
他用力的,堅定的,不忍的,不想放開。試圖用自己的溫度去溫暖眼前的人。可自己冰涼的手吸取的是他身上的溫度。
他不查,只是緊握。
「孩子,日後好好保重。有空閑回來看看你母親。」
這是在交代後事嗎?
這是在做最後的叮嚀!
「父親……」
眸中的淚水打轉,逼迫脆弱的眼眸。
江玉樹,不可以,你不可以哭。
你是不能哭的。
不能哭!不可以!不可以!
你怎麼可以哭呢?
「父親……」
江天遠慈愛一笑,摸了摸他的頭,「孩子,喚我一聲『爹』,可好?」
爹?!
他眼眸微紅,硬生生逼回了淚水,肩膀劇烈的抖動著,氣息起伏。嘴微張,卻突然發不出一個有力的字。
時間在這一刻靜止,周遭的空氣似乎都凝滯起來,用蒼涼空寂來填滿無語無力回應的空隙。
慈愛的人,低了低頭,眼皮耷拉,他似是預感到自己聽不到了,可他還是在期待。這麼久了,只為了一個字
——「爹」。
「爹!」他竭力發聲,聲音沙啞,沒了清雅,散了剔透。
他抬頭,眼睛微眯,等了這麼久,只為一個字,此生圓滿。
榻上的人得到了最想要的話,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本著清醒吩咐。「玉兒你和玉芝出去,我與你母親有話說。」
兩人不明,面面相看,猶豫要不要出去。
「去吧!」他適當開口。
人影晃動,氣息消退。
「咳!……咳!」又一朵妖異紅花盛開,他胸口的衣襟慢慢被染紅,那是生命流逝之像。
「意兒~」他輕喚。
江秋氏吃驚,這麼多年,他不曾喚她小字,不曾。走過了風風雨雨,生活的激情澎湃,到如今只餘下平平淡淡。
再喚小字,舊夢前緣,似飛花般襲來。本是重溫舊夢的時候,現今竟是生命別離時刻。
「——夫君~」
江天遠無比鄭重:「待我離去,把玉簫給他。」
江秋氏吃驚,詫異,「夫君,這……」
「給他吧!撫國公府不是他的家啊。」撫國公府不是他的家,不是他的家呀……
江秋氏不定,抬眼對進眼前人灰敗的眸子,勉力笑著回應,「妾身知道,夫君放心。」
江天遠溫雅一笑,文人儒雅風流。
「意兒~」他伸手,修長有力,俊逸的姿態。
江秋氏凝定片刻,仿若那年煙雨橋頭,她與他邂逅。
他也是這般伸手,她羞澀的避開。
如今,再伸手,是相邀,也是最後的眷念。
她伸手,對握,觸手冰涼。她擁他入懷。
「意箜,我……睡一會兒……」
她眼眸迷濛,哽咽抽泣,「好。」
冰涼的手慢慢脫離溫暖,大手不再包裹纖細的嬌柔。
手,滑落!
人,靜走。
「夫君!!」撕心裂肺,凄艷哀厲。
屋外兩人聽聲,破門而入。
——剎那,寂靜,沉默。
風亦感傷,人亦彷徨。
「咚!」的一聲,兩人直直跪下。
江秋氏淚如雨下,血淚蜿蜒。
***
皇宮——展凰殿
「你說什麼?江天遠沒了。」莫凌兒尖細的聲音充斥殿內。
莫奇躬身:「今個上午歿(mo四聲)的。」
莫凌兒現在要樂-瘋了,江天遠一死,撫國公府內亂,江玉樹無緣朝堂。皇上沒有發話爵位傳給誰,以江曲氏的野心,只怕要狠爭到底。撫國公府越亂越好,趙毅風只忙著處理江玉樹娘家事,何來心思朝堂。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幫她啊!
「哈哈~~~,連老天都幫我,她顧艷梅有著皇后位分又如何?家大勢大,又如何?她兒子娶了男人,子嗣都是艱難,最重要的是,沒有一個帝王是娶男妻的。這可是舉國笑柄。趙毅風,你果真是好命格啊!」
莫凌兒在自己殿中,不管不顧,笑的尖細。
宮人聽著尖細的話,低頭不語,緊看腳尖。
莫奇擦了擦額頭的細汗,「娘娘,接下來如何做?」
女子收回笑聲,利落一句。「添火!」
「呃?」莫奇不明。
「給哥哥傳信,查趙毅風,添一把火!」
「是!」
「等等,你把庫房裡的《治國通要》給二皇子送去,他進修需要。」
女子寵溺,柔聲吩咐。
莫奇應聲,躬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