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五章 飛雪滿群山
【卷四:韶華逝——浮生未歇】
第〇五章:飛雪滿群山
(下)
趙毅風心下一陣一陣失望蔓延,從頭到腳透心涼!
這就是他的父皇,不愛他,不親近他,害了他十七年孤苦,如今又來逼他。
這就是皇家,永遠不能背叛,永遠逃不脫的束縛,永遠無止境的禮法和教條!
心下一陣頹敗無力。
他失笑。
面上慘然疏離的神色。
帝王一怒,眾人膽顫,血流如注。
大殿中的熱鬧氛圍戛然而止。眾人「撲通,撲通」跪了一地。
趙清風先發聲:「父皇息怒,大哥只是認死理,父皇莫要怪罪。」
皇后笑著勸解:「陛下息怒,定王只是心繫家國,並無不忠。」
顧文成催促:「定王殿下你快說句話啊。」
「陛下息怒。」
「定王殿下是磊落男兒。」
「陛下明鑒,帝王殿下是忠義豪傑。還請陛下不要怪罪。」
有些世家心儀趙毅風的不想他有事,急忙幫他開脫,不要這兩父子心生隔閡。嫁娶繁衍本是皇家大事,得皇上賜婚,那是天家福氣呀!
趙毅風冷傲無波,靜靜跪在大殿中央。
倔強,不甘的姿態。
殿中氛圍一時凝滯。早有些世家小姐經不住嚇的暈倒過去。
天帝深吸一口氣,眼有怒氣的看著這個在東境待了五年的孩子。他預感他掌控不住他了。
果決威嚴不容置疑的聲音從高座上傳來——
「既然定王心無所屬,朕就做個嚴父。」
「定王趙毅風聽旨,刑部尚書千金……」
一道渾厚聲音從下端傳來——
「本王心儀之人是清玉公子。」
趙毅風高昂頭顱,抬眼目光灼灼的看向天帝:不是要說心儀之人?這就是答案!
周邊有的女子瞬時間心碎,淚濕眼眶,有的嚇倒抽一口涼氣,顯然沒有料到趙毅風這般執拗。
天帝難以置信,感顏面有失,咬牙忍著怒氣:「你說什麼?你有心儀之人?!」
趙毅風心下冷笑:何止是心儀之人,還是想娶之人!
玄衣輕翻,墨袖一甩,那是顛覆天下的霸氣!
趙毅風忽的站起身,身姿挺拔如破冰長劍,一股威嚴不容反抗的氣勢襲來!
冷眼掃視一周。
擲地有聲,斬釘截鐵的開口:
「本王傾愛清玉公子,願娶清玉公子為妻!」
霸氣渾厚的聲音帶著殺伐之氣回蕩在大殿。
視死如歸,傲然慘烈,勇往直前!
殿內一時安靜,落針可聞。
天帝不敢想象,五年了,他還沒忘記,只認他一人。
平息心頭震驚,天帝咬牙:「趙毅風,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心下冷哼:當年都敢娶,有何不能說?!
趙毅風挺直脊背,寬袖再次一震,眸光灼灼的掃過每一位世家女子,侯門公子。
一字一頓,響亮清晰!
「本、王、此、生、只、認、定、清、玉、公、子、一、人!」
他每說一個字,周邊氣壓就低一分,也多一份心碎的聲音。
直到最後一個字消失,宴會氛圍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末端靜坐的清玉公子——江玉樹!
江玉樹翩然靜坐,如玉溫恬,淡然如水。
泠然,清寒。
孤傲,料峭。
眼眸流轉猶帶一絲溫柔爛漫。
他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裡,輕闔眼眸。
沒有吱聲,沒有發話。
像一朵遺世獨立的幽蘭。
天帝陰著臉,竭力壓制心頭火氣:「清玉公子,你有何話說?」
江玉樹,朕當年就不應該手下留情,更不應該給你賜名,江家當年朕應該趕盡殺絕!
你居然能讓毅風五年都難以忘記!禍亂皇室!朕這次一定會殺了你!
禍國妖星者,必為你江玉樹!
周邊人都靜靜看著江玉樹,等著江玉樹發話。
日頭一點一點上移,將室內鍍上一層明亮顏色。
時間一點流逝。
江玉樹輕闔眼眸,似是在閉目養神。
靜坐不動,不置一話。
……他靜默不語!
身邊眾人目瞪口呆。
清玉公子到底有何魄力能讓定王殿下守護五年,還非他不娶?!
江玉樹靜默不語,這是同意了嗎?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當年因為命格娶他已是禮法難容。現在嫁娶,那將天帝的顏面置於何地?!
一個是皇上,九五之尊!
一個是皇子,傲世天下!
因為一個男人父子反目,這男人要禍國!
禍、國、妖、星!
能讓定王守護五年,還念念不忘的男人不簡單!
一向冷傲端肅的趙毅風因為一個男人和自己的父皇杠上了。
而一直溫和清雅和沉穩精明的江玉樹竟然也和趙毅風一道!
這個皇家——要翻天!
天帝怒不可遏,咬牙格格響,恨恨的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江、玉、樹!」
江玉樹眼眸不睜,淡然如水,避開上端人的威嚴質問。
袖下玉簫生暖。
縱情一次!
人生苦短,浮名何須計較?
那就放縱一次吧!
僅僅是——為了他!
趙毅風朗聲大笑,轉頭回看一張又一張吃驚詫異難以置信的面孔。
五年前就在這裡,他當著全天下的面娶了他,卻沒有給他一句承諾。
五年後還是這裡,那就當著世家門閥貴族的面,當著整個天下。
光明磊落,清清楚楚。
給他一個誓言!
這一次,他不會放手!
「本王愛清玉公子,此生不換!!」
一瞬間,萬籟俱寂,風聲黯啞……
此情——上入青冥之浩天,下達淥水之波瀾!
「趙毅風!你放肆!」天帝一拍龍案。
深吸一口氣,轉身利落抽出龍椅旁的長劍。一步一步從高座上下來。
「你要逆天?!」
趙毅風聞言心下一哂:逆天?天也不為天,逆了這天又如何!
天帝忽然覺得手上攢聚著一股衝動。
他面色鐵青,疾步走至江玉樹所座案幾前。
龍袖翻飛,一道白光晃過,弒殺一切的煞氣!
天帝手執長劍,長劍那端赫然直指江玉樹胸口。「禍國妖星,朕今天殺了你!」
「陛下息怒。」
「陛下清玉公子只是江湖中人,不曾言行有失,陛下還請三思。」
「清玉公子你倒是說句話啊。」
說句話就能保一命,這事不虧啊。
有些人替江玉樹著急,皇上的劍都殺過來了,表個態又不會少些什麼。
江玉樹不置一話,靜坐原地。
淡然,幽柔的姿態。
傲然,清雅的神色。
天帝面色一寒。
冷漠殺伐的聲音在大殿飄蕩——
「禍國妖星,動亂世道者,朕不能留!」
劍向前一份,直接刺向他胸口。
胸口,最需要溫暖的地方。
那兒有一把劍,劍身特別的涼,那裡泛著寒,在寂靜的氛圍中,它在冷卻胸口的溫度。
一絲紅慢慢從白衣少年胸口溢出,炸開了所有悲憤!
江玉樹袖中的雙手忽的一緊,玉簫被修長的手指緊握。
面上淡然平靜,安然不動,任血從月白衣衫上蜿蜒。
天帝手腕輕轉,定定看著眼前倔強的少年。
沉默,寂靜。
血滴答。
劍一寸一寸向前。
看著越來越多的血從江玉樹胸口湧出,在那月白衣衫上暈開,擴散。
天帝不為所動。
手上使勁!
「嗯!」江玉樹咬牙悶哼。一霎時,面色虛白,冷汗淋淋。
只要再向前刺一份,這個孩子就永遠離開了吧?
曾經,他也叫過他「父皇。」
天帝淡淡質問:「清玉公子你沒什麼要說的?!」
往事像碎片一樣飛過,那時他手持紅綢向這個男人叩拜,他執杯奉茶與他,叫他一聲「父皇」,他下旨將江家抄家,廢婚……
如今,這個帝王毫不留情的將劍刺/入他身體……
江玉樹雙眼不睜,睫羽微動。淡然疏離:「清玉無話可說。」
「好!很好!非常好!」天帝顫聲接連點頭。「江玉樹,趙毅風你們很好……你們很好……」
你們這是公然挑釁朕的權威,無視朕的禮法!
他手上力道加深,劍身寒光一閃。「既如此,休怪朕手下無情!」
一陣劍氣劃過,血腥在空中漂浮。
天帝的手一向是握硃筆握的多,他以文治國,鮮少用武。
可如今,握劍的雙手再不能向前移動分毫。
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馬上就可以殺了他,保住天傾,保住皇家威儀。
可天帝驚恐的發現——
劍……動不了……
低頭下看——劍正被一雙手用力的握住。
趙毅風傲然屹立在案幾前,用寬闊偉岸的胸膛遮住江玉樹。
他眸光銳利的看向天帝,和那雙渾濁倦怠的雙眼對視。
手上緊緊握住劍身,血割破手掌,血滴滴答答落下。
天帝怒不可遏,沉聲命令:「趙毅風你讓開!」
趙毅風不以為意,手上緊緊握著劍,凝定這個是他父皇的人,一字一頓,擲地有聲:「父皇若想殺了清玉,先殺了兒臣!」
「趙毅風,你要反?朕的話你也敢違抗?!」手上劍用力向前。
「哧~~」劍割破手掌的聲音響起,聽的人汗毛一豎。
手腕用力,緊緊握住劍身,阻擋劍使出的力道。趙毅風定定的看著天帝,那一瞬間天帝只覺一股霸煞之氣撲面而來!
劍身微抖,心下一暗:這個孩子真的變了。
「父皇,兒臣是皇家中人,這與生俱來的尊貴和責任,兒臣從未推拒。可兒臣只是想和清玉在一起。」
他眼中泛起一絲解脫和釋然,用近乎耳語的聲音低聲道:「父皇,若是兒臣可以和清玉一起,哪怕放棄權勢地位,皇子身份,兒臣也願意。」
「你敢?!」天帝忽地右手一揮,「啪!」的一聲。趙毅風面頰留了紅。「你是皇家人,身份豈是說丟就丟,你置朕還有你母后何地?如果所有皇室中人都似你這般任性,朕的江山還要不要?!」
趙毅風輕輕偏頭,嘴角微勾,咽下唇角腥甜。眼神一凌,右手猛的振臂一力,一股劍身碎裂的聲音響起。
天帝大驚,低頭下看——手中的劍染了血斑駁落下。「你……你……」
伸手輕拭唇角滴落的鮮血,他桀驁不馴的看了一眼天帝,旋即迴轉了身。
江玉樹胸口蜿蜒的血刺痛了雙眼,他那麼斑駁易碎,再次被傷了啊,這個人還是他的父皇。
定定看著清雅公子,趙毅風心中一股憤懣與渴望權勢的*滋長。
只有擁有權勢,站在權勢最高峰,睥睨天下,才有資格守護心愛的人。
只有君臨天下,掌控一切,主宰一切,他和眼前的人才能有個好結局!
「玉樹,你可還好?」他溫柔輕聲一問。
清雅少年淡淡點頭。示意他無事。
天帝回神,疾步走至高坐,力拍案幾,憤欲狂:「趙毅風,你放肆!你大逆不道!」
聞言,趙毅風轉身踱步向前,靜立案幾下方,英姿颯爽!
眸光凜冽的看著天帝,哂笑一聲:大逆不道?!笑話!他趙毅風的人生豈是大逆不道能說清楚的?
面前的孩子傲然挺拔,冷俊端肅,眼眸流轉中帶著一份憤恨肅殺。看的天帝呼吸一緊。他忽然覺得心臟有些吃不消。陰著臉,顫抖著食指與唇瓣,氣息不穩的吩咐:「來人!……將定王趙毅風打入天牢……未有朕的命令不許放他出來,讓他好好反思一下!」
禁衛得令,雄赳赳氣昂昂的衝進大殿!
趙毅風回頭一瞥。
王者氣勢,撼天拭地。雖無形於色,但在眼眸流轉,舉手投足,驚鴻一瞥間都藏著肅殺狠辣,一如刀鋒般凌厲無情。
進來的禁衛被趙毅風散發著陰沉殺伐氣勢的眸子震住,不自覺軟了手腳,生不了半分力道去捉拿眼前的人。
乾元殿上,氣氛早已凝固。
江玉樹微微一笑,輕睜眼眸,循著熟悉的氣息望過去,凝定趙毅風的眸光。宛如春風邂逅湛藍湖水,輕柔繾綣,溫暖有意。
這時候,趙毅風迴轉了身。
所有人都看見,那個玄衣破世的男子一步一步走近江玉樹。
兩人隔的距離很短,只有短短數米。
但這段距離,彷彿讓趙毅風歷經了一生一世的歲月凄愴,也似耗盡了滄海桑田的等待……
這一刻,他眼中只有值得他傾盡溫柔,用盡一生力氣去呵護的江玉樹,而不管世間蜚短流長,也不用在乎俗世禮法,更不去想人間倫理。
他的眼中只有他。
江玉樹靜靜坐在末端後座。
靜靜感受那股龍涎香一點一點飄進心裡……
趙毅風……韶華總會消逝,浮生總有停歇。
趙毅風走近他身邊,屈膝半蹲,伸手扯下腰間香囊。
被歲月磨礪帶有劍繭的手掌輕輕觸碰他修長的手指。
櫻花樹下,銜環為聘。
桃葉渡旁,紅綢渡情。
玉樹,今我欲結草為證,你可願意?
靜默無言,手指相碰,血腥交織。
江玉樹輕動修長手指,任由趙毅風將那株沾有他手掌血腥的「鳳凰衣」編織成的草環帶在自己左手無名指上。
他凝定他,溫恬如水,眼有暖意。
我所要的,只不過是萬家燈火,溫暖一生……
你所要的,只不過是韶華謝后,執手相伴……
結草為證,此生不換。
眾人矚目,乾元殿中。
江玉樹淺淺一笑,淡淡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願泛浮萍,從容漂洋。」
聞言,趙毅風會心一笑:「我會一直是你的眼睛,生死不棄。」
此言一出,天翻地覆!
聞此一語,兩國皆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