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4.第四章

義莊四周極為幽靜,道邊種滿了四季常青的松樹,盛夏時節生長得極為繁茂蔥鬱,陰翳堆積,遮得小道上一點陽光也無,顯得陰森森的。

樓湛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對這種環境毫無懼意,問了看守義莊的老者幾句,便直接推門而入。

後面的一眾金吾衛面面相覷,跟着走了進去。

這個女吏倒也不麻煩。

義莊里擺滿了棺材,大大小小,擺放得整齊有序,今早送來的棺材擺在最前面。

兩個金吾衛自覺地上前,將棺蓋緩緩推開,頓時一股奇異的味道混著血腥氣味撲面而來,讓人不適。

樓湛走到棺材前,低頭看了看,眼角倏地一跳。

是個極為年輕漂亮的少女。

張御史也不笨,只是派人將少女的遺體直接搬到了義莊,沒有破壞痕迹,也是因為如此,樓湛才恍悟為何他那麼悲憤。

少女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破爛爛,細嫩潔白的脖子上還有青紫的痕迹,似乎被人狠狠掐過;往下一看,她身上還有很多血跡,斑塊縱橫的。樓湛伸手輕輕拂開她的衣物,才發現是被匕首一類的利器捅出的傷口。

她緊緊抿著嘴唇,美麗的面龐上還殘存着驚懼與恐懼,眼睛死死瞪着,卻已經失去了光芒。

看了半晌,樓湛側過了身:「許仵作,請。」

跟隨而來的還有一個仵作,是羅將軍直接令人綁來的。

對方能這樣盡心儘力地幫忙……樓湛不由想,世子的面子真大。

那位許仵作是被強硬帶來的,臉色不悅,上前看到棺中的少女,卻也露出了一絲不忍,隨即細細地查看起來。

昏暗的義莊內,眾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靜靜等待。

許久,許仵作收回了手,略一思量,回身道:「老朽檢查了這位姑娘的瞳孔與舌頭,看來應是被匕首刺傷多個部位,失血而亡。」

頓了頓,他背起手,緩緩走動起來:「看這位姑娘身上的屍斑,久壓難褪,應已去世八個時辰左右。」

樓湛點點頭。

「方才老朽掰開這位姑娘的嘴時,發現了這個東西。」許仵作走到樓湛身前,將手中的東西遞去。

是一塊破布。

樓湛接過,仔細地看了看。這塊布是淡紫色,透光時,裏面似乎浮出了流雲。質地極好,即使被張家女含了幾個時辰,仍舊順滑舒適,展開來不帶褶皺。

可惜,兇手不可能一直穿着帶有重大嫌疑的殘破衣服。

不過,證據有總比沒有好。

樓湛摸出一張方帕,將殘布小心地包好放到懷裏,朝等待在一旁的金吾衛點了點頭:「麻煩諸位了。現在去城西河岸邊。」

羅將軍抱手一笑:「樓大人不必客氣,既是世子讓我們幫忙,那便無麻煩一詞。來此之前屬下已經派了兩名兄弟守在河岸邊,樓大人只管前去查看。」

樓湛感激地拱了拱手。

離開了義莊,快要走出林間小道時,才隱隱見到了日光。附近極為荒涼,人跡稀少,隔了路旁的小樹林另一邊,卻是條長街。

樓湛走到金吾衛中間,低頭沉思著下一步的動作。一行人走得快且輕,只能聽到輕微的腳步聲。

兀的,一個金吾衛警惕地大喊起來:「誰!」

樓湛猛然轉頭看去。

幾個金吾衛跑向旁邊的小樹林,一個灰色人影閃出大樹后,朝着另一邊奔逃而去。

灰色的衣服,中等身材,腰間系著一塊淡青色的腰牌。

有些眼熟。

樓湛仔細回憶了一下前世這段時間遇到的人和事,尋遍記憶,卻都想不起在哪兒看到過那種顏色的腰牌。

在這兒等了一會兒,去追擊的幾個金吾衛回來了,皆是一臉無奈:「那人跑得太快,過去就有街市,他跑進人群就不見了。」

羅將軍不由搖頭,神情嚴肅地看向樓湛:「應當是兇手身邊的人,不放心來查案的樓大人,過來打探情況。看來兇手是個有身份的人,樓大人最近可要小心些,免得着了人家的暗招。」

樓湛默然,腦中突然生出一個念頭——

會不會是,那個人?

她悚然一驚,連忙按下這個念頭,疾步前行。

義莊離城西不遠,不過兩刻鐘就走到了。沿着城西河岸走過去,沒走多遠,便見到了守在河岸邊的金吾衛。

樓湛過去看了看地面,雜亂的青草間隱約有斑駁的血痕,附近的草都有被壓過的痕迹。

除了這些,就沒有其它的痕迹了。

眉間籠了層陰鬱,樓湛伸手揉了揉太陽穴。

要說不急,肯定不可能。

樓息再怎麼混賬,也是她弟弟。前世她一直後悔沒有管束好他保護好他,這輩子不可能重蹈覆轍。

如今張家女這邊的線索暫時斷了,要先證明樓息的清白,就得從昨夜與他喝酒的幾人中找證據。

要去挨人家的冷臉了,自然不能帶着這群金吾衛去。

樓湛快速整理了思緒,開口道:「羅將軍,拜託您兩件事。」

「請說。」

「第一,請羅將軍去詢問一下昨夜巡邏這附近的同僚,看到過什麼人。」

「第二,剛才各位應該都看到了那塊殘破的布,那種布料子精貴,應該不多見,麻煩各位到雲京各大布莊詢問。」

眾金吾衛拱手應是。

樓湛背在身後的手鬆了又緊,向他們揖了揖手,轉身走向禮部尚書的府邸。

前世這些事統統沒有發生,莫非重活一世,一切都變了?

***

禮部尚書宋大人的府邸,樓湛也來過一次。她已任大理寺少卿一載,而四年前,參加科考前夕,曾隨着眾舉子來過這兒一趟,聆聽宋老的教誨。

這位宋老是享譽長燁的儒學大家,樓湛對他不無崇敬,可惜她身為女子,遭人詬病良多,連這位宋老也看她不慣。

宋府的管家倒是客氣,聽了樓湛的來意,微微一笑:「我家公子昨夜感染風寒,剛喝了葯睡下去,恐怕不太方便。」

樓湛一合計時間,離下衙還有兩個時辰,又道:「那本官在此等候宋大人下衙。」

管家依舊笑眯眯:「今夜我家老爺隨鴻臚寺卿一同赴宴,不知何時才歸,樓大人不如明日再來。」

樓湛早料到了會如此,沒有什麼表情,淡淡道:「那本官就明日再來打擾吧。」

看來禮部尚書和鴻臚寺卿兩處都走不通,難道要去魏國公府?

……那還不如讓樓息在大牢裏多蹲兩日。

離開了宋府,樓湛慢吞吞地走在長街上,扭頭看到不遠處的拱橋,走過去站定,靜靜地看着橋邊垂柳,猶豫不決。

不知站了多久,前方忽然響起一個優雅的低笑聲:「樓大人看起來,很是苦惱?」

樓湛微怔,抬眸看去。

倚在橋邊的男子藍衣玉帶,貌如珠玉,氣質皎皎,引得行人頻頻回看,他卻恍然未覺,似乎知道樓湛想說什麼,微微笑道:「去了趟宮裏,剛出來,想四處走走,沒想到只是信步一走,又碰到了樓大人。」

那還真是巧了。

樓湛猶豫了一下,走上拱橋:「見過世子。下官有事,先走一步。」

「樓大人可發現什麼線索了?」蕭淮盯着她,唇角微微彎著,完全忽略了她的後半句話。

被叫住了自然不能繼續走,樓湛有些無奈,見四周人多眼雜,只好道:「前方有家茶館,世子請借一步說話。」

蕭淮唇角的弧度不經意地加大:「盛情難卻,卻之不恭。」

樓湛:「……」

怎麼忽然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

小茶館里沒有什麼好茶,不過也比一窮二白的樓府好。畢竟樓府養家餬口的就樓湛一個,還要時不時地修理一下龐大的府邸,嚴重的收不抵支導致樓府常年窮困潦倒……端出來的都是嵐姑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茶葉,味道讓人不敢恭維。

樓湛邊喝着茶邊講了一早上跑來跑去的收穫,隨即從懷裏掏出那塊殘破的布,遞給蕭淮看:「從張家小姐嘴裏找出的,就是這個。」

這塊布料……

蕭淮眸中微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麼,詫異地揚了揚眉,旋即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樓湛心中微動:「莫非世子知道這塊布的來歷?」

蕭淮沒有立即回答。

他的長眉略微蹙起,半晌又舒展開來,沉吟了一下,彷彿做出了什麼重大的決定,緩緩道:「這塊布料是……」

「混賬!」

「你寫的這什麼破玩意?也值十文錢?!」

茶館外忽然響起一陣喧鬧聲,打斷了蕭淮的話。樓湛站起身來一看,不遠處的河岸邊圍了些人。

「先去看看發生了什麼。」

蕭淮也看了看外面,站起身來,和樓湛對視一眼,一同走出小茶館。

圍着的百姓大多是在看熱鬧,好在人不多,樓湛和蕭淮順利擠到前面,只見幾個五大三粗的大漢站在場中,地上全是白紙和墨汁,一片狼藉。

蕭淮側頭看向旁邊的人:「這位大嬸,請問發生了什麼?」

乍一看到這麼個衣着不俗氣質高雅的年輕公子搭話,大嬸說話都有些結巴起來:「這,這兒有個擺攤替人寫字的小書生,那幾個是這附近的混混,故意過來搗亂呢……」

說話間一個大漢倏地一抬手,將那個寫字的書生推倒在地,一邊破口大罵一邊踹他。

「幾個破字就要十文錢,哪裏來的臭雜種,敢訛你爺爺?我呸!」

「大哥,看這小子長得還挺俊,象姑館那老鴇不是最喜歡這種貨色嗎?」

「喲,看這小子細皮嫩肉的,說不準就是從裏面跑出來的。」

那幾個大漢說話毫無顧忌,漸漸不堪入耳,樓湛聽得直皺眉頭,往前走了幾步,忽聽那書生吃痛費力道:「你們……我與你們無怨無仇……雲京乃天子腳下,王法昭昭,光天化日之下這般欺辱人,等下巡街的金吾衛來了……」

「金吾衛?」一個大漢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東西,哈哈大笑起來,「老子告訴你!這附近巡街的金吾衛領頭的是我表哥,你以為他會幫你?識相點交出十兩銀子,今日爺爺就放過你,否則老子不僅砸了你的攤子,還要把你賣到象姑館去!」

那個書生的聲音……

樓湛的身子陡然一僵。

她不會記錯。

瞬間她的臉就冷了下來,秀致的眉目間佈滿冰霜,聲音也森冷如冰:「你要把誰賣去象姑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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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城都說該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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