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雨落天清空山綠,凡卻風塵兩袖雲

第121章 雨落天清空山綠,凡卻風塵兩袖雲

第三掌!

雲曦的心中是有愁怨的,但長久相處如斯,讓她並分不清風無心更珍重的她,還是蕭將離。如果是取個等號,雲曦或許還能心安。

那火龍已經脫掌而出,困獸已出。雲曦望向風無心時,他的目光是心疼的,是擔憂的,是不忍的。這也就夠了,至少雲曦知道他還擔心着自己,「或許換成映雪姑娘,他會不會答應呢?或許無心哥哥是覺得曦兒能行,因為他一直相信着曦兒。」

境由心生,這是范仲淹的「澤國江山」內功心法,而雲曦營造的,卻更加的真實。

她半身又漸漸被滋長的冰凌佔據,右掌卻生出一顆玲瓏袖珍的冰樹,枝枝朝北,而無極天火在上面點綴出一朵一朵的金菊和雪梅。

「哼,逆龍六式剛烈無比,就算是內力再渾厚,招式再如何巧奪天工,正面接下『焚龍滅世』非死即傷!」蕭范收刀退了一步,靜觀戰局。

那火龍已然脫困,在半空中俯視着嬌若嫩草的雲曦張開血盆大口,欲將獵物焚燒殆盡!

那顆冰樹在雲曦的掌心中嗷嗷待哺的嬰兒,愈生愈大,從剛剛的枯枝漸漸生出了更多金菊和雪梅,直到一丈高!

蕭將離哪能任由雲曦去調動那深似海的內力來滋補她,見他雙掌一壓,火龍化成一道利箭,吹燒着冰樹,一朵朵金菊和雪梅被燒得化散,冰枝也一根根掉落。火龍越是燒灼,冰樹越是消融。

八尺,雲曦的額頭已冷汗連連。

六尺,雲曦的膝蓋已微微彎曲。

「蕭大哥!」雷少雲一聲怒吼,可蕭將離完全沒有停手的意思,雙手催動內力繼續往下壓去。

四尺,冰樹的軀幹已經出現了裂痕,呲呲作響。

「世子!你果真絕情至此?」蕭心涵看着雲曦的衣袖都被龍火給燒碎,於心不忍。

兩尺,雲曦腳下的青石板已經凹碎進一寸!

風無心額頭上的滾落下一滴汗水,頷首凝望着雲曦身上每一寸地方,左手拇指推起龍淵劍的護手露出兩寸的劍刃,龍吟微微,「曦兒,我一定不會讓你出事的!」

「蕭大哥,謝謝你。」

蕭將離腦中突然閃過這麼一句雲曦昔時的溫柔的謝語。是啊,那時他們出生入死,幾次刀口添血,幾近喪了性命……

心生惻隱,既難盡全力。

火龍在蕭將離心間那一次動容之時,便潰散而開。

冰樹碎了,火龍散了。天地重歸風輕雲淡,陰霾頓清。臉色蒼白的雲曦對着風無心微微一笑,憔悴地說道,「無心哥哥,曦兒成功了。」

「委……委屈你了,曦兒。」風無心將劍收入鞘中,露出釋懷的微笑。他箭步上前,扶住身形踉蹌的雲曦。

雲曦對着蕭將離微微一笑,「蕭大哥,現在你……可以履行自己的承諾了。」

蕭將離先是咬牙,后嘆笑一聲,輕聲問道,「你沒事吧?」

「曦兒無礙。」雲曦踮起腳尖,深吸一口氣以示自己無恙。她拉着風無心的右手,微笑道,「無心哥哥,我們回家唄。」

蕭將離扛起定國神戟,招呼一下蕭范,「蕭老爺子,走吧」,然後又對風無心說了一句,「今日,是曦兒護着你,若有來日……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雨承看着剛轉身蕭將離,問了一句,「離兒,你就這樣不顧萱兒了嗎?」

蕭將離低首沉默了一會,再轉頭望着他,「師傅,你知道萱兒的善良。她一定不會希望我們這樣……至少在她面前,我應該遂她的心愿,讓她可以瞑目。」

雨承沉默了,他走到棺木前,輕輕撫了一下雨萱的臉龐,目光一下子變得溫柔了,口氣中滿是對女兒的溺愛,「萱兒,爹爹是不是讓你失望了?爹爹不該在你面前這麼凶的。爹爹現在就帶你回家,好嗎?」

蕭將離拍了一下雷少雲的肩膀,搖頭無奈一句,「二弟,後會有期。」

風無心看着遠去的人兒,心中失落與欣喜交加。可他環顧四周才發現,眾人的目光多是朝着雲曦的。風無心突然想起雪鷹說過的話,「這留客山莊……是你的莊主,還是夫人是莊主?」

「我們回去吧,無心哥哥。」雲曦對着風無心微笑道,可當她踏上石階,才走了兩步,便咳出一大口鮮血來。

「曦兒!」雷少雲搶在風無心之前,扶住了要往後倒的雲曦。他帶着怨念的目光看着風無心,「無心,我開始不懂你了。」

雲曦一把推開雷少雲,踉蹌地靠向風無心,「謝謝雷二哥相扶,曦兒自己能走。」

風無心的心中,早已泣不成聲。

庭前幾根青竹在三月時春間的滋長后葳蕤繁盛,如同雲曦在留客山莊諸人心目中不可望其項背的威望。

盤旋且熟識的山道上,值日掃山的弟子小心翼翼地避開了蕭將離和毒龍教的人。還不忘鞠躬敬意一句,「保重!」

是啊,在昨天還是飲酒言歡的兄弟,今日卻要訣別。若說執手相看淚眼非為男子所為,只留眼中一抹輕盈的笑意是為彼此成為彼此美好的記憶而感謝。

蕭將離看着值日的弟子竟有一名新入己門的弟子,想想除了葉織秋帶來的毒龍教本部人馬,在留客山莊又新納弟子百餘人。

蕭將離對他的印象非常深刻,記得那****第一次出現時是雲曦帶來的。弱冠之年的他比同齡人來得瘦小而靦腆。蕭將離問了他兩句,他才害羞地回了兩三個字。當現在他都沒能完整的說出自己的名字。

「三庄……」那名弟子話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拿着掃帚低頭繼續清掃新綠卻落地的樹葉。蕭將離伸出手去又收了回來,只是弱弱地問了一句,「要不你跟我走吧。」

那弟子臉上現是掛着一陣驚喜,又羞澀地退了一步,搖頭小聲道,「我爹娘都在無名山下呢,夫人給他們糧食又收我這個弟子,小人,小人不敢辜負夫人的期望……小人愚笨,這些日子來多謝三莊主教誨,謝,謝謝了。」

這可能是他出生以來,說地最長的一句話。蕭將離微微一笑,向他點了一下頭,繼續往山下去了。

到了山腰門前,兩旁守門的弟子向蕭將離鞠躬敬了一個禮,「三莊主保重。」

蕭將離只是失落地微笑夾帶隨意「嗯」了一聲,看着早已習以為常的風景,「如果萱兒沒死……」

「哇哇哇。」是一陣娃娃的哭聲,聽得蕭將離不勝傷感。再抬眼望去,飛煙懷中抱着男娃娃走了過來。她極力哄著哭鬧的小娃娃,臉上的愁雲凝聚不散。

「離兒,不知怎麼了,剛剛奶媽都給他為過奶了,這小娃子還是一直哭呢。」飛煙聽得久了,耳膜搔颳得難受。蕭將離微微一笑,將兒子接抱過來,「煙姨,我看看」。一回到父親的懷抱,男娃娃就開始含着自己的大拇指,安詳地睡了一過去。蕭將離苦笑道,「這可憐的小傢伙,一生出來就沒了娘了。」蕭將離就這麼輕輕一說,惹得眾人心中徒生悲涼。

「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飛煙抹了一下眼淚,拍了一下蕭將離的肩膀,「回到契丹后,好好做你的王。」

蕭將離有話在心裏,幾次彷徨,才又說出口,「姬兒呢?她……」

「爹爹在後山找到她了,你不要擔心,只是……」飛煙抿了一下嘴,說道,「你外公叫你不要記恨司空玄……他說上一代的恩怨已經了解,不想再牽累到你們。蕭王的屍首已經派人用馬車送回契丹了,節哀順變。」

一夜之間,失去了最可靠的兄弟,最愛的妻子,心愛的妹妹和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

蕭將離都不知道,在後腦勺已經有多少白髮紮根生長,緣愁似長。但他仍要儘力擠出笑容,「我知道,外公承受的並不比我少。」

飛煙眼帶淚光,欣慰地點了點頭,又望了一眼那未合上的棺木中,雨萱雙目寧合,眼角似有悲戚——她的心是極度悲傷的。如若不然,她幸福的新生活,才剛剛開始。

「可憐的孩子。」飛煙頷首擦了一下淚水,有纖細的指尖撫了一下娃娃的額頭,「他的名字決定了嗎?」

「蕭雨凡。」蕭將離溺愛地親了一下兒子的嫩額,「我是個粗人,名字是萱兒取得,『雨落天清空山綠,凡卻風塵兩袖雲』,她希望孩子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活着。」

「蕭雨凡……嗯,很好聽的名字,很好的寓意。」飛煙抹了一下眼淚,說了一句「保重」,紅艷的身影就翩然而去。

蕭將離理了理情緒,抱着可愛的兒子繼續向山下走,步伐想快也快不起來。

才過山門,又來到了洗劍池旁,見着幾名天璣閣的弟子用着木杆鐵鉗吃力地撈夾寒池中的兵器。當他們見到蕭將離的大隊到時,楞了一下,才頷首敬意,「三莊主保重。」

蕭將離亦微微點首回敬。

折塵洗劍,這是他們一直堅守的原則。如今,他已背離山莊……

突然,蕭將離將腰間的佩刀抽出,手輕輕一拋,將它丟入寒池。

這是他最後的堅守!

「離兒,這……」雨承看着看他,又點了點頭,心中嘆道「他一向如此」,亦將自己腰上的佩刀解下,丟入洗劍池。北武盟和毒龍教部眾紛紛效仿。

「噗通聲」不絕於耳。是對過去說永別和致意,亦是再盡自己最後的責任。

無名山腳下,蕭范將吳三的人頭獻上,並交上吳子扶的密信。

毫無疑問,當蕭將離用手鎖緊吳子扶的喉嚨,他知道自己已經必死無疑了,連一句哀求的話都沒有說。

在「濁世龍火」的灼燒下,吳子扶成了一具黑炭般的屍塊。

「盟主,這樣我們如何跟吳老夫子交代?」庄雄平問了這樣一個愚蠢的問題。雨承只是冷冷一句,「他不會知道的。」

所有北武盟的人都安靜了——因為他們沒看到。

即將離別之際,蕭將離單手抱着兒子,單膝下跪向雨承敬禮,「師傅,離兒想帶着萱兒回契丹,以王妃之禮安葬。」

「你有心,便是好的。萱兒予了你,也不怕辱沒了名分。」雨承將蕭將離扶起,卻將目光投向他懷中酣睡的男嬰,愁苦道,「哎,離兒,你們年輕人都離我這老頭子而去了……可能幾十年後,我這老頭死了,你們都不知道呢。」

蕭范見着雨承暗示苦肉計,目光卻盯着小世子,故箭步上前將小世子搶抱過來,抱在懷中晃悠,「來來來,老爺子都還沒抱過小世子呢。」

蕭將離或許知道雨承的意思,但決心不會將孩子再留在中原,便說道,「師傅,如若不然,您跟我回契丹……」

「荒唐,他是我們中原武林盟主,手持人字令……」庄雄平還真怕雨承就這樣走了,急忙搶話,雨承怒地一聲打斷他,「好了雄平!」然後又溫柔地看了看蕭將離,說了句,「那你要保重。雖遠隔千里,有空的話,就抱着外孫多來看看我這個外公。」

「嗯。」蕭將離亦是不舍,抬頭望層山遮掩,已看不到劍氣峰的樣子。而雨萱擺放的胭脂他也收了個遍,或許上面殘餘的芳香是他長夜中的慰藉吧。

蕭將離都愣得出神了,直到蕭范催促着他,「大王,兄弟們都等著呢,走吧。快一點的話,今晚還能到燕雲呢。」

蕭將離搖了搖頭,說道,「我們走雁門關吧,我想再去有間客棧看看。」

蕭范雖臉有難色,可畢竟蕭將離現在為王,不可在眾人面前駁他,只得頷首道,「是。」

此一去,該不是永訣,所以他們並不留戀彼此的背影。而前程光明無限,蕭將離跨上戰馬時,只是匆匆一瞥便催馬疾馳,不再眷戀當前山色。

西京河南府,春陽已變得有些熱烈,路兩旁的槐樹都已新葉青綠而盛。

原是南山府的府衙,如今卻掛上了「向龍鏢局」四字。門庭卻變得沒有之前森嚴,只是隨意地停了幾輛貨車,和幾名閑散的護衛。

門前的景象路人也知曉這鏢局的生意伶仃。

突然,在街道的盡頭,出現了一對人馬,為首那人持着一根長槍,身着鏢師的服裝——是趙雁城。

原來是今日辰時,他們同往常一樣到鳴鳳銀庄在河南府的倉庫去收貨,卻得到了消息說鳴鳳鏢局和留客山莊一路的生意現在不由威遠鏢局負責承運。對面雖是客客氣氣,但趙雁城卻積了一肚子火,左右打聽才知道這條道的生意被向龍鏢局的人搶去了。他再要問時,倉庫的老闆只是委屈地推脫道,「我們小的怎麼可能揣摩上頭的意思呢?趙鏢頭您還是體諒體諒小人吧。」

這條生意,是因留客山莊初建時,趙雁城幫過留客山莊,故雨承獨自分出來留給他做的。而且現在他為威遠鏢局大弟子,且不說自己的庄府中還有幾十名僕從,一妻一妾要養活,手下幾百名的家也要餬口,這足夠急死他了。

無奈,他只得聽取兄弟們的意見帶人上門鬧一鬧,說不定讓這貨耽擱了,鳴鳳銀庄的人就會改變注意。

兩三百人擠在向龍鏢局大門前,那些守門的護衛可心虛得慌。趙雁城看着這門院雖是氣派,可未免太無生氣,帶着嘲笑的語氣追問道,「看門的,叫你們管事的出來一下。」

門衛慌忙搖了搖頭,說到,「管事的……管事的李大人現在不許我們打擾他。」

「呵,就你們這點人?能押貨嗎?」趙雁城故意向前上了一台階,將長槍狠狠地咚碰在地。門衛聽此話,還故意挺了挺胸膛,「我們……我們兄弟都是採買馬匹和車具了……」

「哈哈哈!」此話讓威遠鏢局的兄弟們都笑岔氣了,「我都不知道風家和雲家管事的是不是腦子壞掉了,讓這些臨渴掘井的傻貨承運貨物。哎,無名山知道在哪嗎?你們不會運到東海去吧?認路嗎?路上客棧的老闆娘熟識嗎?沿路青樓里的姑娘們都是我們玩過的,要不要兄弟們給你們這些傻貨介紹幾個啊?」

被這麼一譏諷,兩名門衛和兩三個下人立馬沒了底氣,彼此面面相覷。

趙雁城可不耐煩了,這可關係到身家與師傅對自己的期望,將槍指著門衛,立馬變了顏色,「馬上叫你們管事的出來,不然這向龍鏢局的牌匾我們可就拆了!」

「你……你等等,我馬上叫李大人來。」門衛將長戟指著一步一步上前來的趙雁城,慢慢地往後退去。

一名門衛看趙雁城已經走到石階中央了,嚇得想要退走「啊,快走」,突然,有人將他們的後背按住。

原來是藏鋒,他走了出來,微笑地看着趙雁城,「趙鏢頭,你帶這麼多人來鬧事,你們雨大盟主知道嗎?」

「哼,鳴鳳銀庄和留客山莊這條生意一直是我在做,如今你們卻使了陰招搶去,我帶着兄弟們來討個說法。」趙雁城不怕將事情鬧大,就算天被他捅破了,也有師傅幫他填補。他長槍前指,槍尖就已經抵近了藏鋒的胸口,「我有一個很好的建議,我們威遠鏢局的生意,你們最好不要妄想去染指。」

「有話好好說,趙鏢頭,你這樣好像不太合適吧?」藏鋒嘴角咬牙,放出一絲殺機,將右手伸到腰后按住玄刀的刀柄。

對方既殺機已露,看來也沒有不出手的理由了。趙雁城目光一狠,持槍的手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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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塵洗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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