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42.第 42 章

晉朝天順十年,肅親王李熹目無尊上,當朝出言忤逆聖上。

帝怒,押之於宗人府,非詔不得出。

京城中皇親國戚、門閥世家聽聞此消息幾乎要整夜睡不著覺,有的是嚇得,有的是嘀咕的,有的是興奮的。

京城大街小巷一夜之間多出了無數雙尊貴的黑眼圈兒。

這些親貴們的態度基本分為三種,一種是唇亡齒寒議論紛紛的,一種是自覺螳臂當車準備從此夾尾巴做人的,還有一種是純屬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嗑瓜子兒看熱鬧的。

總而言之,雖然大傢伙兒都覺得這事兒不小,然而見識了皇帝在朝堂上的龍顏大怒,此時沒有哪個不開眼又不怕死的二愣子衝上金鑾殿去為了肅親王拿腦袋撞柱子。

因此吾皇的耳根子這幾日都分外的消停。

皇上跟肅親王兄弟吵架,卻吵的頗有一種丁是丁卯是卯的恩怨分明之感,之前「無辜」被扣在宮裡的肅親王世子李明遠竟然沒有受到這天子之怒的波及,還非常受優待地按照「傳言」去參見了太后。

太后是皇帝哥兒倆的親媽,平陽公主的養母,身份尊貴的名正言順。皇宮風風雨雨幾十年,誰熬的過去誰就是絕對的贏家,到如今,別說在先帝的后妃里,就是放眼晉朝幾百年的歷史,太后如今的年紀都算高壽。

老太太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享盡了人間富貴和天倫之樂,唯獨有一點遺憾,就是時而清醒時而糊塗。

這是當年因為平陽公主府之事做下的病,華佗再世都沒用,當世醫仙景家那位愛好扮鬼的神醫也來瞧過,鐵青著臉黑白無常索命一樣的走了。

醫得了病,醫不了命。

李明遠被扣在皇宮一夜,醒來之後就遭遇了驚喜驚嚇,最後聽完那一耳朵故舊往事,跟著皇帝密謀了一通,與他爹肅親王分道揚鑣——世子爺去見太后,肅親王去蹲大牢。

皇上金口玉言,判了肅親王蹲大牢,肅親王就得去;讓李明遠陪太后聊天,李明遠也得趕鴨子上架。

肅親王這大牢其實是相當好蹲的,秦風找了兩個影衛送肅親王秘密去宗人府,千叮嚀萬囑咐地讓手下交代照顧周到,大到牢房布置——不可去魚龍混雜的大獄,而是要去宗人府衙門的上房;小到一日三餐——雞鴨魚肉都得備上;這股子細緻勁兒,怕是連大姑娘都比不上。

這周到的模樣不像是讓李熹去「反省」,倒向是讓李熹去休假,從古至今,怕是沒哪個囚犯能享受這座上賓一般的待遇,也從來沒有人像李明遠這樣,送爹去坐牢比送爹去度假還放心。

世子爺瞧著秦風裡裡外外安排肅親王,心裡安定的很,等到李熹被秘密送出了宮,他也要按照皇帝的「一言九鼎」去看望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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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的慈寧宮蘭殿春暉,慈雲環陰,暮色浸寒光,台榭無聲環繞著清漾綠水,雅意滄浪。

晚秋天色里,香煙寂靜,修竹繞塘。

李明遠和秦風一前一後步入殿中,還沒進屋,世子爺就被沖鼻子的檀香味兒差點兒熏了個跟頭。

李明遠打了個噴嚏,剛想說話,聲音還沒出口,就接連又「阿嚏」了好幾聲兒,赤紅眼鏡蒜頭鼻形象十分糟心的說出了那最開始被阻斷的抱怨:「……這宮裡怎麼這麼嗆的慌?」

秦風:「哦,是嗎?」

李明遠:「……」

他這話是對著秦風問的,然而後者早就習慣了這味道一樣,絲毫反應都不曾有還不算,一貫含笑的桃花眼還是帶著笑,只不過聽此一問,眼皮子撩都不撩李明遠,徑直跨過朱漆的門檻兒,把形象猥瑣的世子爺乾脆甩在了後邊兒。

本想討個白眼兒的世子爺這下連擠兌都沒討著,只平白撿了一個優雅知性的後腦勺。

世子爺屬耗子的撂爪就忘。

飯可以多吃,話不能亂說,先前的禍從口出、出口傷人還在耳朵邊兒響著迴音兒。

經過不到一天的時候,此事已經被世子爺李明遠狗熊掰棒子一樣丟了個乾淨,然而秦九爺可不是世子爺這種這種沒記性的廢物點心。

被當成不雅氣體放了的世子爺莫名其妙,後知後覺地循著那優雅知性的後腦勺琢磨了片刻,這才稍微尋摸出一點兒意思,表情訕訕地摸了摸鼻子,磨磨唧唧地跟在秦風後面進了慈寧宮。

太后在拜神。

晉朝太/祖是個鄉下泥腿子不講究的出身,少年時候頗有些仇富的心裡,覺得香車寶馬去廟裡上香的達官顯貴們都不是什麼好人,邏輯也別出心裁,不罵顯貴罵泥像,當街痛罵過廟裡的泥菩薩禍國殃民。

然而等到太/祖登基,他自己也成了香車寶馬中的一員,覺得上趕著去給他年少時卷街大罵過的泥菩薩上香實在有點兒打臉,因此在信仰一途,從他開始,晉朝歷代皇室皆是獨闢蹊徑,不信佛,只通道,在晉朝,道士的地位比和尚高出許多,幾乎是雲泥之別。

沒想到,這一信,信出了晉朝好幾個修仙煉丹比處理國事還虔誠的皇帝,偌大的天下,錦繡的江山在他們眼裡也不過是煉丹爐子里的藥丸。

現在一瞧,兩相對比之下,好像菩薩顯的已經不是那麼禍國殃民了。

就是在那個時候,佛教從太/祖年間被絕對的碾壓之中得到了一丁點兒喘息,和尚們的日子開始好過了許多,紛紛披上袈裟剃禿了腦袋法相莊嚴的開始賺香火錢。

太后拜神仙的模式和她時而清楚時而糊塗的腦子一樣亂七八糟,慈寧宮裡各路菩薩道爺一鍋燴,難為神仙們能在這皇宮內院里和諧相處共享香火,甚至還沒打起來給晉朝降個天罰,足見這些仙人們妙手仁心。

太后對於神仙,供奉虔誠,貢品貢香都很充足,想拜什麼就拜什麼,十分的隨意。

李明遠被宮人接引,跟著秦風在雲仙霧繞的繚繞仙氣兒里坐下,不僅絲毫沾染不上半分仙緣,只覺得喘氣兒都成問題。

好在,沒一會兒,太后就和暖閣裡面的神仙們完成了超脫的精神交流,被眾星拱月一樣的扶了出來。

李明遠剛要藉機跟目不斜視眼神飄繞若仙的秦九爺套個近乎,然而話還沒出口,就被太后中氣十足地打斷了,只好先站起來行禮。

太后不愧是李煦李熹兄弟倆的親娘,身為女子年歲已高卻依然底氣十足,上了年紀眼神兒不太好,眯著眼睛看了殿中兩人一陣兒,笑道:「老七,你今兒個怎麼有空來給母后請安了?」

李明遠一愣,旋即明白過來,他的皇祖母這是又犯了糊塗,一聲「老七」叫的分明是他爹肅親王李熹。

世子爺面對皇祖母脾氣全無,只好耐著性子解釋:「皇祖母,我父王……」世子爺解釋了一半兒,心裡「嘖」了一聲,感慨於太后不按套路來,關於李熹的說辭他還沒編好,總不至於要說李熹剛被皇上「送」進了大獄?

太后在上面滿臉疑惑。

李明遠還在兀自糾結著說辭,秦風適時翩翩而立接過了話題:「娘娘,七爺近日去了軍中,臨行之前與您道別過,您忘了?」

李明遠不明所以,而太后卻果然被他帶跑了心思,恍然大悟:「哦對,是有這麼個事……他的王妃呢?總不至於隨軍了吧,明兒個傳她進宮來說說話,別老在王府里拘著,好好的丫頭都拘成了悶葫蘆。」

秦風彎了彎嘴角,溫和道:「是這個理兒,太后您想的周到,不過王妃還要照顧小王爺,一刻也離不開,不如讓王妃帶小王爺一同進宮向您請安?」

太后讚許地點點頭:「好,好,讓她帶孟冬來。哀家也許久沒有見過平陽了,讓她帶她們家小九兒一起進宮,宮裡也熱鬧熱鬧。」

秦風語氣溫柔:「好,公主想必也十分惦念您。」

太后聞言笑的滿意。

秦風悠悠而立,眉眼掛著淡淡的笑意,無論太后說起什麼,都自然而然地扯過最不著緊的地方。

李明遠看著他們驢唇不對馬嘴的聊的熱火朝天,半天只有機會問了一句安,就被太后興緻勃勃地無視了。

世子爺站在一邊兒嘬牙花子,心想這叫什麼事兒,太后不認識他了,也沒認出來秦風,只跟著秦風稀里糊塗的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胡扯,頗有一種「瞎大爺跟瞎大奶奶過了一輩子,誰也沒瞅見誰」的獨特禪意。

太后聊了一會兒,終於是累了,被宮人攙扶著去休息。

李明遠與秦風這才得以從慈寧宮亂七八糟的混亂里脫出身。

慈寧宮的花園之中花木芳意聚散,暮色合圍,晚秋的宮闕風來影疏,雲容水態都帶著蒼茫的閑愁,夕陽暗淡,天降暮色的寒氣凝結成的水珠「嘀嗒」一聲滴落在世子爺的衣袖之間。

李明遠伸手拂去那一滴不請自來的露水,露水在衣袖間留下了一絲不可察覺的濕痕。

他這個動作被秦風瞧見了,然而秦風並未停駐,只是笑笑與他擦肩而過,桃花眼中的精明與繾綣都隨著暮色一點一點地收斂進了無窮的遠方,彷彿即將不見。

李明遠順著秦風瞧他的眉眼回望過去,失望的錯過了一瞬間的相凝。

皇宮內院之中狂風不止,卻難有這短暫的一瞬間安然。

世子爺心裡一動,快走兩步追趕上秦風的腳步:「秦風,我……」

話未說完,手上想要拉住他的動作被他不著痕迹的閃開了。

李明遠手裡一空,怔了。

秦風腳步未停,卻也並不沉默:「她犯糊塗的時候,記得的只有我走失之前幾個月的事情。」

李明遠一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人是太后,一時不知道如何接話,只好默不作聲。

「太醫說是刺激過度引起的記憶混雜,我卻覺得,他老人家也許一直在自責。秦風淡然一笑,「原本那一日,我母親是要帶我進宮的。」

聽到此,李明遠才明白了□□分,秦風失蹤那日平陽公主原本是要帶他進宮,陰錯陽差未能成行,因此鑄就了那一日的禍事。

太后的心病由此而來,她覺得,如果那日她傳詔公主必須進宮,就不會有日後的禍事,她也不會痛失自小養大的掌上明珠。

殊不知,天下之事,陰謀陽謀,逃不過最凄然的結局,便是命運。

秦風輕鬆一笑,看在李明遠嚴重卻是意外的沉重。

「我沒有覺得命運不公平。」他低著頭,聲音斯文而輕緩,「只是世子爺,你永遠也不會知道別無選擇的滋味兒……我也從來沒有強求過你懂。」

李明遠恍然,彷彿從他那雙從來只有笑意的桃花眼中看出了異乎尋常的無聲悲然,只是下一瞬間,他的眼眸中波光流轉,前塵過往彷彿煙雲過眼輕散。

「該出宮了世子爺。」秦風轉過身去,寬袍廣袖,背影飄然,無言的透露著陌生與疏離,「二世子還在宮門口等你,還是由你去向他道個平安。」

李明遠不知道該說什麼,他道歉的話還沒有說出口,被道歉的對象卻已經揭過舊事一樣不在乎了。

世子爺只是一晃神的時間,秦風卻已經走遠了。

夜色終於吞併了龐大的宮苑,萬物在這一刻戛然而止,都成了眼中模糊不清的昏暗。

李明遠茫然追了兩步,卻悻悻站住了腳,生生壓抑住心裡那悵然若失的情緒帶來的酸澀之感,說服自己堅定地轉身走向另外一邊。

未曾得到,何談悵然若失。

這種悵然若失在世子爺心裡反覆揉捻,不僅未曾平息,反而變成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恨,這種憤恨與「明明我要道歉了,是你不肯要你別後悔啊」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怕是他李明遠自作多情,縱然他不是平陽公主府千金萬貴的小侯爺,他也是滿京華多少達官顯貴捧著也研究不透的秦九爺,這樣的秦風,想必不會在意他是否因為想起自己說錯了話而患得患失。

不在乎就不在乎吧,李明遠想,他娘的,一句話而已,說了娘炮,不說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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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戲游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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