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26.第 26 章

霍恩警官滿頭削利銀髮,眼神尖銳缺乏神采,並著嘴唇的時候顯得咄咄逼人。

他轉頭看她,眉眼是灰色的,帶有岩石的粗糲氣息,還能看出年輕時堅冷硬質的英俊。

自那以後,朱諾送去的貨物上不再有任何標識,單一個紙箱嚴密封裝。她無法確定第一次替菲奧娜送的那個包裹,外表那一串拼成「上帝之吻」的字跡是不是菲尼克斯對她的考驗之一。

在鳳凰城,曾經發生過的都無法辯證真偽,未來將要發生的也充滿變數。

除了那一類在地下秘密流通的毒.品,鳳凰城的人們也習慣把聖誕節收到的禮物稱作「上帝之吻」。每回下車之前,她總會將鼻尖貼近紙膠帶的縫隙處,仔細地深嗅兩下。

除了膠水的酸氣和紙箱的油墨味以外,她什麼也分辨不出來。

弗萊和菲奧娜忙著搬家,很少與她直接見面,調查工作一籌莫展,幾乎陷入僵停。近日來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劉易斯準備重新開辦山路競速比賽。

「街頭肯定不行,條子太多。」在一次通話里,劉易斯嘟囔著說,發音分外含混。朱諾幾乎能想象到他含著一口酒,憊怠地陷進高腳凳的模樣。

「山路太複雜,警察不好全面盤查,賽車只能在那兒辦。我知道你不太擅長山路……沒辦法,總比沒活兒干好。」

朱諾換了個姿勢躺在沙發上。身體壓下去,聲音浮起來:

「我沒有不擅長的地形。」

劉易斯笑了笑,又問:

「聽說你在給小菲尼克斯兄妹打工,怎麼還這麼急著賺錢?」

「還在考察期,拿不到工資。」第一次她收到了一疊現鈔,後來就再沒人提過付款的事。她把這視作與菲尼克斯拉近了關係的標誌,也就說服自己不再計較款項問題,可她還是需要賺錢還債。

「你知道我在替他們打工?」話音收落,她才猛然意識到,這實在是個沒營養的問題。

「我有我的耳目。」

劉易斯的回答不出所料,「在鳳凰城經營酒吧不是那麼容易,你必須得時刻豎起耳朵。」

「如果你只是經營酒吧,也就沒必要用到這些耳目了。」

掛斷電話,朱諾隨手抓來靠墊,抱進懷裡,在沙發間翻一個身。

季節變換,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濡熱。菲恩回到家,入眼便是她閉眼小憩的模樣。他到她身邊坐下,伸手撫摸她的臉,指腹從額間滑向鼻樑,最終落上唇隙。感受到綿長兜轉的呼吸,帶著均勻的潮汽。

「不要摸我。」

朱諾眼也不抬,一把捉住他的手腕,順著手背溜下去,將他五指抓攏,「太癢了。」

一開口,有個呵欠涌到喉頭,被她咬著舌尖吞下去。

「那你來摸我。」他半抬胳膊靜止不動,試圖討價還價,「我不怕癢。」

「我有點困,懶得動。」

扔掉靠枕,朱諾沖他張開雙臂,「抱我去床上。」

「親我一口。」

菲恩附身迎向她,嘴角突然一熱,被柔軟的唇面短觸了一下。

他正欲橫抱起朱諾,門鈴驀地響了。

向門口投去一瞥,他的視線又迅速折回她眼裡。

朱諾說:「先開門吧。」

進來的是個小姑娘,有著和她一樣的髮膚顏色,雙眼明亮通透。

「你女兒?」

朱諾半開玩笑盯住菲恩。心下瞭然,這一定是布萊登為之離家出走的那個養女。

「我是菲恩的朋友。」

女孩在沙發邊緣晃蕩著雙腿,老氣橫秋地打量著她,過了不久,緊繃的臉蛋開始鬆動,撲哧笑出聲。

「我叫佩妮。」女孩一本正經,自我介紹道。

朱諾也笑著說:

「我叫朱諾,是菲恩的……」他們的關係實在難以定義,因而她句尾的話音無限拉長,搖搖顫顫地飄著,始終落不下來。

菲恩開口,截斷了這句未完成的話:「女友。」

稍微歇了口氣,朱諾挑眉:「真的么?」

「嗯。除非你不願意——」

菲恩語調壓低,「要是你不願意,我不會再提了。」

眼神閃了閃,從他臉上挪開,朱諾一時沒接腔。

她必須承認,他比她以為的還要黏人,而自己對他也比曾經的預想更認真。

他們在鳳凰城相遇,之後都會離開這裡,或早或晚,不急不緩,各自趨往相反的方向繼續人生。

她不算是個悲觀主義者,卻不由自主地篤信,他們走不了太遠。就算走了很遠,也到不了最後。

「我……」朱諾猶豫著,答案堵住喉頭。

「她願意——至少心裡是願意的。」

說話的是佩妮,她正心不在焉地擺弄著電視遙控器,雙眼泛著光亮,一瞬不瞬直視著朱諾的臉龐,「但是有另外一些原因讓她沒辦法答應你。」

「……」

朱諾抿起嘴角。這個小女孩約莫只有六七歲年紀,竟輕而易舉就猜中了她的心思。

佩妮揚起手,遙控器在指間晃動,歪頭問:

「我可以看電視了么?你們的氣氛好像有點緊張。不會打擾到你們吧?」

「不會。」

菲恩轉向朱諾,觸及她匪夷所思的目光,便解釋道,「佩妮很有天賦,幾乎不會出錯。」

「布萊登是行為分析領域的專家。」佩妮一面調著台,一面偷偷留意這邊的對話,聽見自己的名字,立即迫不及待地加入交談,「他沒事幹的時候就教我理論知識,我在家也會看他的那些專業書。」

朱諾倍感好奇:

「那些專有名詞這麼複雜,你都認識?」

「原來不認識,看多了就記住了。」

佩妮望著她,忽然說,「你好像不太相信我,真讓人難過。」

朱諾漸漸收起調侃的笑容,身體也坐直了。

「你看菲恩。」

佩妮掀起下巴,面對菲恩的方位,「他嘴唇皺著,眉頭卻放鬆,這說明他現在很緊張,卻相信事情的發展還在意料之中。有一些話他很想說,但是又勉強制止住自己。」

目光往下移動,她繼續說:「他一腳在前,一腳在後,這個姿勢能站得很穩,也表明他對一些事感到猶疑。」

「真的么?」朱諾奇道,用餘光瞟菲恩。

他點頭,神情很平淡:「嗯。」

站立的姿勢發生了變化,又退了半步,背後是廚房開放式的流理台。

「真厲害。」朱諾稱讚道。

佩妮得意地撿起地毯上的靠墊,舒舒服服枕到肩背後頭,棕黑的眸子炯亮澄澈,顯現出超乎年齡的敏銳與洞悉。

「菲恩在別人——包括布萊登——面前的時候,總是會瞳孔收縮,身體繃緊,手指內扣,擺出典型的防禦狀態。」

她條理清晰,接著說道,「但是面對你,他放鬆得簡直像只薩摩耶,而且話還特別多。我敢打賭,要是他有尾巴,肯定會搖個不停——就好像他非常渴望你碰他一樣。」

這下朱諾也不得不承認她分析的準確性了。

所以她遲疑了一剎那。

「如果一個人——他在說話的時候,半邊嘴角耷拉著,另外半邊上翹,鼻翼翕合,眉頭擰著,左拳握緊,右拳放鬆。」

朱諾在腦中構畫著弗萊講話時生動的模樣,儘可能描述真切,最後試探地問,「這代表什麼樣的情緒?」

每當他言語間提及菲恩,就會露出這樣複雜的神態。朱諾見過太多次,以至於印象逐漸深刻,甚至隨時都能細緻地複述出來。

「下次我要收諮詢費了。」

佩妮眨眨眼,隨即一字一句,發音清楚地告訴她,「那是憧憬,和嫉妒。」

朱諾一愣,然後點頭。她往菲恩那邊看,他就在廚房的廓形燈光下,有散碎的光點投入瞳膜,面容輪廓邊緣模糊,軀體線條也勾勒得圓融而溫柔。他眼底的不解顯而易見,然而什麼也沒有問。

弗萊對菲恩彌久沉固的情感,遠比她想象中要繁冗得多。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沒人再說話。

佩妮次第把有線和付費台調了個遍,漸漸地,手垂放下去,遙控器從掌心脫落。

將熟睡的佩妮抱入隔壁,安頓在卧室里蓋好毛毯。菲恩回到公寓,朱諾已經不在沙發上,洗手間傳來淅瀝水聲。

門半掩著,他走了進去。

她正在彎腰洗臉。

水珠躍上指尖,沿著皮膚弧線被重力向下拉扯,重新跌進水槽光整的瓷壁,濺起極其微毫的聲響。成千上萬個水珠,成千上萬個微毫聲響,匯並成一股奔急的湍流砸擊耳膜。

這樣轟然巨大的聲音穿透腦殼,彷彿刺入視野割裂奇異的色塊,色塊帶有鮮明的氣味,氣味又在味蕾上綻開。

她一個隨意舉動,就能讓他的全部感官失衡潰亂。

朱諾在鏡子里看見自己,也看見身後一言不發的他。

「不開心了?」她問。

「沒有。」

菲恩答道,避開她的打量,明顯口不對心。

「我願意。」她嘆息著說,回身墊腳,揉揉他絨軟的短髮,「佩妮說的很對,我願意。」

心頭有股力量推阻著她,不讓她繼續給出不切實際的承諾。

朱諾還是再度開了口:「不管能持續多久,我總是不會拒絕你的。」

他溫順地蜷屈身體,讓她的手指撫過髮根。□□的感覺傳至後頸,又從後頸沒入脊椎。

「嗯。」菲恩說。雙手托起她的腮頰,他親了親她的鼻尖。

朱諾鬆開他,從旁邊的架上抽出一條毛巾。

「早點睡吧,明天一早還要回你家。」她說。

「你沒有再去找弗萊,對么?」

他的一句話,窒住她的步伐。

無數種說辭湧進腦海,又被她清掃一空。

「沒有。」她語調平穩,沒回頭,往外走。

今天天氣很好,但願明天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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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望她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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