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春回大地,百花盛開。

雨燕自南回北,銜著春泥,在檐下築造它的窩巢。

沈嘉禾倚在門框,抬眼望著。

這般冬去春來的場景,她已在這天璣峰上看了八年。

季連安的樣貌在這八年間倒是沒有什麼變化。

本就是半黑半白的頭髮,多添了幾根銀絲,亦或是生了幾根黑髮,也都是瞧不出來的。

他坐在藤椅上,手中拿著一本醫書,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閑閑道:「前兩天你就要出師,怎麼到現在還賴在天璣峰不走?是要我敲鑼打鼓把你送出去么?」

「那倒不用。」沈嘉禾將目光移到季連安身上,換上甜甜的語調,「我還捨不得我英俊神武、菩薩心腸,學富五車的師父,想再留下來多陪陪你。」

季連安的身子抖了抖,在藤椅上縮成一團,一隻手捂住嘴,面色難看地說道:「趕緊走趕緊走,我可受不了你,折壽。」

沈嘉禾將手中的信件折起,微微笑了起來。

平心而論,季連安這人雖然性子古怪,口中還時常嫌棄著沈嘉禾,但他作為師父,仍是傾其所知,盡數教給了她。

於這一點來講,他實在稱職不過。

而沈嘉禾則十分清楚自己不是個稱職的徒弟。

畢竟她學醫的初衷是為了自己,什麼濟世救人,懸壺救世那都是后話。更別說負起傳承醫術,使門派發揚光大,這一類普通弟子應擔的責任。

沈嘉禾也曾同季連安說過這個事情,並且還問他要不要以後再收個徒弟。

季連安無動於衷,淡然道:「教你一個都費勁,我做什麼想不開還要再收一個來煩我。以後你出了師,行不行醫,救不救人,於我來講都沒什麼所謂。就算你以後拿銀針烤肉串,我都不干涉你。」

沈嘉禾:「……」

……她還不至於做到這種程度。

季連安於燈火下翻過書頁,頭也不抬道:「這世上冠著神醫名號的人不少。你師父倒霉,被人家你一言我一語地扣上這頂俗氣的帽子。你就沒必要再去搶這麼丑的帽子了。」

沈嘉禾能聽出季連安是在寬慰自己不必去想那麼多,心中正為他這點難得的正經泛起一絲感動,就聽他幽幽說道:「反正你也搶不到,當神醫看的是天賦。」

沈嘉禾:「……」

沈嘉禾從懷中掏出一小瓶新配好的葯,就開始往季連安的茶杯里撒。

季連安默不作聲地看著,就見她將茶杯推到他的面前,笑容和藹地說著,「幹了它。」

季連安:「……」

季連安:「……你原來下毒好歹還遮掩一下的。」

自從沈嘉禾學會如何配製毒/葯,這種場景已經算是常態了。

季連安順手將茶杯推到一邊,閑閑道:「學醫者,不是誰都抱有懸壺濟世這麼崇高的念頭來的。初衷是什麼,你也不必太過在意。」

沈嘉禾好奇道:「那師父你是為什麼學醫呀?」

季連安垂眸,沉默了半晌,才平淡道:「也沒什麼緣由。我爹和我娘都是醫者,我又有天賦,便學了。」

他歪著頭,勾起一個弔兒郎當的笑容,「要一定說個理由的話,就是來錢快。給一個富商治個小病就是千兩雪花銀。依你現在的程度,應當唾手可得。」

沈嘉禾:「……」

沈嘉禾:「這就是你說以後我出師下山不給我盤纏的理由?」

沈嘉禾整了整衣袖,挎起藍色的布包,隨口道:「師父,今天我就要出師下山了。你真的一點盤纏都不給的呀?」

季連安靠在椅背上,懶洋洋道:「師父最大的特點就是靠不住,所以靠你自己吧。」

沈嘉禾:「……」

沈嘉禾:「鐵公雞。一毛不拔。老光棍。」

為了不掏盤纏居然都開始自黑了。

季連安抬手翻了頁書,悠然道:「你若是能勸得動她,我就不用打光棍。到時你想要金山銀山作盤纏,我也都給你。」

「免了吧。」沈嘉禾擺手道,「我才不摻和你和她之間的事情呢。」

而且明明是他把人藏得密不透風的,連看都不准她看,還說什麼勸。

季連安心儀的那位女子自然便是他苦苦要找的李曼吟。

雖然沈嘉禾很難去想季連安這個性子的能愛上什麼人,但事實就是如此,她也不去多說。

季連安與沈嘉禾二人之間曾有過約定。

季連安先收她為徒,而她則在天璣峰上呆了一年,確認他不會貿然反悔,才告訴了他李曼吟的下落。

他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消失了大概一個月,才獨自回到天璣峰,悶悶不樂地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他過了兩天才走出來,對著月亮喝起悶酒。

沈嘉禾便問季連安,「你沒找到她?」

季連安搖頭,低聲道:「見到了。」

她奇怪道:「那你做什麼悶悶不樂的?」

他支著頭,飲了杯酒,嘆氣道:「我想要她同我回天璣峰,她不肯,還叫我以後不要再找她了。說什麼她喜歡我,但怕害了我,要我諒解她。」

他垂下眼眸,喃喃道:「徒弟,你說,她是不是,還是因為不喜歡我才這麼說。」

沈嘉禾點頭,耿直道:「恩。她是。」

季連安:「……」

沈嘉禾捂著頭「哎喲」了一聲,「不是都回答你了么!做什麼拍我頭?」

季連安白她一眼,「我不樂意聽,你應該回答不是。」

沈嘉禾:「……」

簡直無理取鬧。

沈嘉禾憋屈道:「恩,不是。」

季連安理所當然回道:「我也覺得不是。」

沈嘉禾:「……」

沈嘉禾:「……你開心就好。」

季連安顯然也覺得這樣有些自欺欺人,便又飲了一杯酒,頗為失意道:「當年在天璣峰上,我們兩個當真是兩情相悅過的。怎麼她忽然就走,尋到了又不肯回來呢?」

沈嘉禾擺弄著酒杯,隨口道:「找找就能回來的話,當初走幹嘛。天真。」

季連安:「……」

季連安:「你是來勸我還是給我添堵的?」

沈嘉禾見季連安眯起眼看她,轉移話題道:「她不是還說了個怕害你嘛。說不定是真的。」

季連安自言自語,「她明明知道我是不怕也不在乎的。」

她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師父,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呀?」

他睨了她一眼,「想知道?」

她老老實實道:「有一點點。」

季連安慢悠悠道:「不告訴你。」

沈嘉禾:「……」

沈嘉禾:「你冷酷!無情!無理取鬧!」

總之那夜交談之後,季連安便很少提起李曼吟了。

但他倒是說過他經過李曼吟的同意,將她安置在一個老宅子中的事情。

畢竟因為皇上的事情,她還不太/安全。

那個老宅子屬於他的事情幾乎無人知曉,自然也就隱蔽了許多。

季連安想要就此從朝廷之中抽身,然而沈嘉禾卻勸他不要。

因為他入了皇上的局已是騎虎難下,想要全身而退,只能把那隻老虎熬死,還得穩住它,不要讓它在臨死前反咬他一口。

等到新皇登基,想要抽身而出就方便了許多。

哪怕複雜一些,沈嘉禾也能想出一些應對的方式。

季連安細想,覺得也只能如此,便還是同從前那般,每逢十二月初三去往京都。

沈嘉禾便也跟著回到丞相府,與爹娘說說話,和書琴聊聊京都中的大事小情。

起初的三年,她還是以養病為由去往天璣峰,順便在爹的面前表露出自己對學醫的興趣。

後來沈嘉禾對沈丞相說,她軟磨硬泡,好不容易拜了季連安這個神醫為師,希望能繼續留在天璣峰上學醫。

沈丞相本是不願意的,但架不住心愛的女兒和自己媳婦的輪番情願,最終還是不甘不願地應了下來。同沈嘉禾說,學成之後便立馬回來。

沈嘉禾雖然應了一聲,但心中清楚,自己恐怕沒辦法那麼早回丞相府中。

季連安則負責清高那部分,對著丞相表明自己是個有身份的神醫,收徒雖然可以,但不能向外宣揚,就連皇上都不能知道,怕引了事端。

丞相雖看不慣季連安這個模樣,然而仔細想想,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默許了下來。

於是沈嘉禾還是以養病的名義留在了天璣峰。

季連安拿書遮了遮日光,瞧著沈嘉禾,蹙起眉頭,「你這什麼裝扮,不倫不類的。」

沈嘉禾著了一身白色長衫,衣領豎起由紐扣盤好,細心遮住了脖子。

她高高束起長發,手中摺扇一展,倒頗有幾分風流公子的模樣。

沈嘉禾轉了個圈,理所當然地回道:「男裝呀。」

季連安上上下下打量她,納悶道:「你女扮男裝做什麼?一眼就能瞧出來。」

「倒也不是特意扮什麼男人。」沈嘉禾整了整衣擺,「這衣服我改過,穿著方便。萬一我遇到什麼危險,撒腿就能跑。」

季連安:「……」

季連安:「你怎麼這麼慫?」

沈嘉禾不服氣道:「萬一遇到有人追殺你,你偏偏遇到手上沒藥的危險境況,你不跑呀?」

季連安坦蕩道:「跑啊。」

沈嘉禾指責,「那你還說我慫。」

季連安更是坦蕩,「因為我也慫啊。」

沈嘉禾:「……」

沈嘉禾本是沒打算這麼早就出師的,因為她還有點事情需要規劃。

然而前幾日,她卻收到了她娘親送來的一封信,上面大致寫著遲轅親自拜訪丞相府,並且透露出幾分想娶她的意思,但被丞相以「小女怪病未愈」為由給擋了回去。

其實這個套路前世也有過,只不過那時丞相說的時候比較委婉,翻譯過來則是「我閨女小著呢不想嫁」這種任性的理由。

若不是後來沈家出了事,丞相也沒必要非得把她嫁給遲轅。

然而前世的事已經過去了。

這次重來,沈嘉禾憑著重生的優勢,也給她爹提了個醒。

她爹雖然常被她娘和她唬住,但他畢竟是丞相,對外還是十分精明能幹的。

所以沈嘉禾也不擔心會重蹈覆轍。

不過以沈嘉禾對遲轅的了解,他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畢竟丞相的助力於他來講至關重要。

就算丞相能表明自己忠心於他,以他的多疑程度,為了心裡踏實,他還是要娶她,將她當作人質一般,強迫著丞相全然忠心於自己。

所以,他在丞相那裡沒有成功,必然會到天璣峰來找她,走走什麼兩情相悅的套路。

季連安支著頭,懶洋洋說道:「你下山要去哪裡?」

沈嘉禾歪著頭,「具體還沒想好,總之闖蕩江湖嘛,一路先往南走吧。」

「你倒是隨性。」季連安回了她一句,垂眸,忽然道了一聲,「我發現你寫書信的時候有語病,還有錯字。」

「啊?」沈嘉禾一臉不明所以,腦中仔細回想了一下,不確定道,「應該沒有吧。」

「我說有就是有。」季連安用書遮起了臉,悶悶道,「我畢竟是你師父,教你這些也無可厚非。平日里有空,我會幫你批閱一下,你要記得改正。」

沈嘉禾反應了一會,驀地笑了起來,「好好好。我會時常給你寫信的,師父。」

「倒也不用時常。」季連安別彆扭扭,「我挺忙的。沒什麼空。」

沈嘉禾便只是笑。

「好了,好了,趕緊走吧。」

季連安不看她,擺了擺手,催促道:「太陽下山可就不好走了。還得管你一頓飯。」

沈嘉禾將行李挎好,笑吟吟道:「是是是,師父要我走,我就只好走啦。」

她走到大門前,頓了頓腳步,忽然轉過了頭。

季連安連忙將落在她身上的視線轉到別處,不自然地咳嗽起來。

沈嘉禾微微一笑,輕聲道:「那師父,我走了。」

季連安不言語,低著頭假裝看書。

過了好一會,他感覺沈嘉禾走了,才站起身走到大門前,望了望她的背影,有些落寞般輕輕嘆了口氣,「小白眼狼,說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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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江湖那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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