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心機

3.心機

中午十二點多,正是太陽最毒辣的時候。

三個高大男孩在熱氣蒸騰的塑膠籃球場上追逐、奔跑,進行着一場激烈的角逐。

此刻,籃球正在李益的手掌下彈跳着。

一個漂亮的假動作,李益越過前方防守的男同學,在三分線外縱身投籃。

籃球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卻砸在了籃板上,引來場上的一陣鬨笑。

「李益,你今天是怎麼啦?這已經是你今兒個第三次失手了,平時的你可不是這樣的喔。」

「真應該把剛才的那一刻拍下來當個紀念,誰能想到N市五中大名鼎鼎的籃球大神李益也會有發揮失常的一天。」遺憾之情溢於言表。

李益擺擺手,朝着球場邊的樹蔭處走去,「天兒太熱了,我們休息一會兒再打吧。」

一個男同學在李益身邊坐下來,「喂,李益,你邊兒上新來的轉校生是什麼來頭啊?一個男的長得比校花都漂亮,哥兒們我看他一眼都受不了,下面直接就硬了。」

他長的漂亮嗎?李益不知道。

他對於美醜向來沒有什麼概念,總覺得人無外乎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並沒有什麼太大差別。更何況,他從沒有認真看過宋慈的臉。

他努力想要在腦海中拼湊出宋慈的樣子,卻只是一片空白。

李益沒有吱聲,反倒是坐在對面的男同學笑着說:「葉寒江,你前陣子不是還和三班的那個波霸打的火熱嗎?怎麼,這麼快就分了?」

葉寒江不以為然,「你說季小舟啊?早他媽分了。她就是一惡俗的拜金女,整天在我耳邊說什麼LV啊Gucci啊,老子煩都煩死了。就算哥們兒窮的只剩下錢了,也禁不住她這麼花啊,所以我就把她給蹬了。」

坐在對面的男同學把早已被汗水浸透的球衣扔到葉寒江臉上,「你小子還真夠不要臉的啊,真-拔吊無情。」

葉寒江伸手抓住球衣,順手又扔了回去,「韓詩樂,你可不要血口噴人啊。我頂多也就是和她打了個啵,連她的大胸都沒摸到。你這話兒要是被別人聽見了,我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韓詩樂滿臉的壞笑,「你這話誰信啊?美色在前,我就不相信你能把持的住。該不會……」

葉寒江狹長的眼睛危險的眯起來,「該不會什麼?」

韓詩樂大笑道:「該不會你那裏有問題吧?!」

他話音剛落,葉寒江已經撲了過去,一下子就把韓詩樂按倒在了地上,「我那裏有沒有問題,你不是很清楚嘛,小樂樂?昨天晚上是誰在我身子底下浪-叫着『江哥哥,深一點,再深一點。啊,江哥哥,你好棒』的?看來,我今兒晚上得再向你展現一下我的雄風了。」

葉寒江雖然看起來很瘦,但是力氣卻很大。

韓詩樂在葉寒江身下氣急敗壞的掙扎,「葉寒江,我操-你媽!竟然把老子形容的那麼淫-盪。李益,快把這個變態從我身上拽下來,你一個星期的午飯哥們兒都包了!」

李益俯身拾起被兩個人扔在地上的球衣,繞過地上鬧成一團的兩個幼稚鬼向球場的出口處走去,「別說我沒有提醒過你們,午休時間已經結束了。」

一聽這話,葉寒江立馬從韓詩樂身上躍起來,「第一節是老刁的課,被他逮到我們就死了。」

韓詩樂也是一個激靈,「趕緊走吧!我可不想再繞着操場跑二十圈了,上回我的雙腿足足疼了一個星期才好。」

二人三步並作兩步追上走在前面的李益,一起向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原本吵鬧的籃球場,只剩三兩隻蟬不知疲倦的鳴叫着。

*

一整個下午,又被李益睡了過去。

第四節課的下課鈴聲剛響,李益拎起自始至終從未打開過的書包,側身從宋慈的身後擠了出去,和葉寒江、韓詩樂一起說笑着走出了教室。

宋慈收拾起攤開的課本,放進塞滿零食的書包里,也起身離開了教室。

教學樓的樓道里人聲鼎沸。

男生勾肩搭背,相約著晚上一起去某某家裏看球賽;女生挽著閨蜜的胳膊,討論著某部偶像劇中的男主角帥得如何慘絕人寰。

宋慈收回剛剛踏出教室大門的腳步,退回了教室里。

「你到底走不走啊?不走的話不要擋道好嗎?」有不認識的同學在宋慈身後不滿的抱怨。

宋慈轉身,讓開門口的位置,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有昏黃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宋慈的臉上。

陽光被窗外洶湧的人流切碎成一片一片,在宋慈的臉上投射出千奇百怪的形狀。

從小,宋慈最怕的就是站立在人群里。他受不了投射在他身上的各種各樣的目光。同情,可憐,探究,討厭,好奇,嫌惡,他統統不喜歡。

所以,他儘可能不讓自己出現在人群里。

宋慈拿出物理課本,接着前面的進度繼續看起來。

當他從書頁里抬起頭的時候,夜色已經籠罩了整個校園。白日裏喧囂的學校,沉沉睡去。叫了整整一個白天的知了似乎也覺得累了,不知何時安靜了下來。

宋慈揉揉早已發酸的雙眼,重新把課本收進書包里,起身離開了教室。

橡膠鞋底敲擊著水泥地板,聲控燈應聲亮起,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宋慈扶著欄桿,在灰白的白熾燈光里拾階而下。

「一,二,三,……一百零三,一百零四,一百零五。」從五樓到一樓,也只是一百零五個台階的高度。

宋慈回頭,看着重新歸於黑暗的樓道,心中有些悲涼。

若他還想繼續每天兩次的在這一百零五個台階上穿梭,唯一的辦法就是依靠那個男人。可是,他不想做第二個夏莫冰,他再也不想聽到「有其母必有其子」這句話。

要怎麼做,才能夠賺到錢呢?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了公交車站。

在站牌不遠處,一個約莫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抱着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正不停的向路邊來往的行人磕著頭。小男孩雙眼緊閉着,似乎已經睡着。女人頭髮散亂,一下一下的點着地,額頭處早已青紫一片。

這樣的行乞者,在繁華的都市裏到處都是。車站,天橋,地下通道,公園,到處都有衣衫襤褸的乞討者。人們早已見怪不怪,連一個目光都吝嗇給與,依舊步履匆匆。

宋慈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夏莫冰抱着他跪在一家快餐店的門前,向路過的食客哀聲乞討。負責裝死的宋慈偶爾會偷偷睜開眼睛,看看行色匆匆、避之唯恐不及的路人,看看被太陽曬得脫了皮的夏莫冰,覺得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

宋慈停下腳步,猶豫了兩秒,在女人的面前蹲了下來。

他把書包里塞著的零食一股腦兒全部掏了出來,堆在女人面前攤開的破報紙上。

女人抬頭,驚訝地看了宋慈一眼,重新低下頭去,機械的做着磕頭的動作,地上散落的零食動也沒動。

宋慈臉上浮起一絲自嘲的笑。

他自己何嘗不是一個乞討者,又是哪裏來的優越感去同情別人,施捨別人?面前的這個女人,此刻正在心裏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吧?

身後響起公交車到站的聲音。

宋慈迅速起身,連是不是他要坐的那一路公交車都沒有看清楚,便逃也似的鑽進了車裏。

宋慈習慣性地走到公交車的最後一排,在角落裏坐下來。

車窗沒有關嚴,濕熱的晚風從細小的窗縫爭先恐後的湧進來,打在宋慈的臉上,有細微的痛感。

獃獃的看着車窗外飛掠而過的風景,宋慈的腦海里忽然浮現出這樣的想法:如果公交車永遠也不會到站就好了。

可是,終究是不可能。

公交車總會有到站的那一刻,他還是要回到那個最不想回去的地方。

*

宋慈回去的時候,已經快八點了。

夏莫冰、李國來、李益,就像完美的一家三口,正圍坐在餐桌旁享用着晚餐。

沒有人在等他,沒有人關心他為什麼五點放學而八點才回到家,即使是那個被他稱為「媽媽」的人也沒有。

如果他就此永遠消失掉,恐怕也沒有人會在乎吧?

「宋慈回來了?愣在門口乾什麼,趕緊洗洗手過來吃飯吧!」那個他一直厭惡的男人第一個開口招呼他。

真是諷刺!

宋慈儘可能的在臉上擠出愉悅的表情來,「好的。」

隨意地把手中拎着的書包扔在客廳破舊的沙發上,宋慈走進了洗手間。

擰開水龍頭,接一捧涼水,把凝結在臉上的汗液盡數洗去。

宋慈抬頭,污漬斑斑的鏡子裏映出他狼狽的臉。水珠順着他通紅的臉頰滑下來,像是在他的臉上作畫一般,拉出一條條長長的溝壑。

盯着鏡中的自己,宋慈突兀的笑了起來。

李益,你如此羞辱我,該是你付出代價的時候了。

收起唇邊的笑意,把臉上的水珠擦乾,宋慈拉門走了出去。

在餐桌旁坐下來,宋慈端起飯碗,像三天沒有吃過飯的人一般狼吞虎咽起來。

他這樣倒是把一旁的夏莫冰嚇了一跳。

夏莫冰夾起一筷子圓白菜放進宋慈的碗裏,「慢點兒吃,又沒有人和你搶。」

李國來緊接着說道:「就是就是,怎麼就餓成這樣子了?」

頓了頓,李國來又問:「李益是不是沒有把錢給你?你中午沒有吃上飯吧?」

雖然是疑問句,卻已經是十分確定的語氣。

宋慈不說話,依舊頭也不抬地扒著碗裏的米飯。

李益似乎也沒有要為自己辯解的意思,漫不經心地吃着自己的飯。

沒等李益把嘴裏的一口飯咽下去,李國來手裏的瓷碗已經朝他飛了過來。他不躲也不避,瓷碗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額角上。白色的瓷碗沾著鮮紅的血跡跌落在水泥地板上,應聲碎裂成散亂的瓷片。

「你現在膽子是越來越大了,把老子的話當放屁是不是?!」李國來霍然站起,一把揪住了李益的頭髮,把李益拖倒在地板上,「老子現在就讓你知道,違背我是什麼下場!」

話音剛落,李益的肚子上便挨了重重的一腳。

宋慈以為他會求饒,會反抗。

可是李益沒有。

他就像一隻沒有生命的提線木偶一般,任憑李國來的拳腳如雨點一般落在他的背上,腰上,肚子上,頭上,不擋,也不避。

額角的血流進了他的眼睛裏,血腥味刺激淚腺分泌出眼淚。紅色的血淚從眼角溢出來,在白皙的皮膚上劃出觸目驚心的痕迹。

夏莫冰在一旁使出渾身力氣想要拉住李國來,可李國來正在氣頭上,哪裏是他一個女人可以拉地住的。

夏莫冰沖着依舊坐在飯桌旁吃飯的宋慈大喊:「還不過來幫忙?!」

宋慈無動於衷,淡淡地掃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李益,繼續緩慢地咀嚼著口中的飯粒。

夏莫冰沒有辦法,只得轉而去勸李國來,「老李,你再打下去,當心小益有個什麼好歹,到時候你哭都沒處哭去。」他又去勸李益,「小益,快跟爸爸說你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犯了。」

李益只是大睜著雙眼,像個死人一樣躺在地板上,一句話也不說。

李國來氣極了,渾身都顫抖起來,面色也越發猙獰,「看來今天不給你點教訓,你永遠都不會長記性。」

李國來一把推開拉住他的夏莫冰,彎腰拾起倒在地上的榆木椅子就朝着地上的李益狠狠地砸下去。

一旁的夏莫冰倒抽了一口冷氣。

宋慈也被嚇住了。看李國來的樣子,似乎真的恨不得把李益砸死似的。正常的父子之間,難道都是這麼相處的嗎?宋慈不知道。

夏莫冰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

椅子砸在李益的身上,四分五裂。

宋慈可以想像那有多痛。

可是,李益彷彿沒有任何痛覺,連一聲呻-吟也沒有。

他竟然隱忍到這種地步!

看着縮成一團的李益,宋慈心中五味雜陳。

是震驚?是疑惑?是愧疚?抑或是憐憫?

宋慈分不清楚。

夏莫冰撲上去抱住李國來,聲嘶力竭的大喊:「別打了!再打真的要出人命了!」

李國來喘著粗氣,厲聲質問地上的李益:「說!知不知道錯了?!」

李益雙手扶牆,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站也站不穩,勉強靠牆立着,抬手擦去臉頰上的血淚,慘笑着說:「錯?我最大的錯就是當初沒有讓你被車撞死,卻像個傻逼似的冒着生命危險去救你!」

李國來顫抖的更加厲害,連嗓音也跟着抖起來,「好!好!李益你真是好樣的!我養了你這麼多年,你卻盼着我死是不是?你現在就給我滾!滾出我家!再也不要讓我看到你!」

李益臉上掛着輕蔑的笑意,虛弱道:「我滾?我憑什麼滾?要滾也是他們滾!」

李益口中的「他們」,自然指的是夏莫冰和宋慈了。

宋慈看着似乎下一刻就要昏倒的李益,心中有些不忍。

他站起來走到李國來面前,盡量的乖巧真誠,「李叔叔,不關李益的事。他早就把錢給我了,是我不小心給弄丟了。李叔叔,是我太粗心了,對不起。」

李國來稍微平復了一下怒氣,盡量溫聲說道:「你就不用替他遮掩了。他什麼德性我比你清楚。他就是個賤骨頭,欠打。你別管了,回屋歇著去吧。」

宋慈本意是想要替李益開脫,沒成想卻適得其反。這下子,他在李益的眼裏就成了貓哭耗子假慈悲的人。宋慈不用回頭也知道,此刻李益的眼睛裏一定寫滿了嗤笑和不屑。

宋慈垂下眼帘。他知道多說無益,還不如儘早從這場戰爭里退出,說不定反而會幫到他。

他走回房間,在關上房門的那一刻,宋慈透過緩緩閉合的門縫看出去,正看到李益投過來的視線,飽含輕蔑與唾棄。

以及一種永不妥協的執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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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馬PK總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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