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22:婆娑世界(一)

22.022:婆娑世界(一)

城陽公主坐在馬車裡,問撩起車簾往外看的薛瓘,問道:「阿兄還在嗎?」

薛瓘將車簾放下,「在。」

這日是薛瓘出發前去房州的日子,是個艷陽天,李治並沒有驚動文武百官,只帶了兩個女兒在騎兵的護衛下前來相送。

厭勝一事,不論真相如何,在李治的庇護下,只將薛瓘貶至房州作為告終。城陽公主說既為夫妻,便應該榮辱與共,向李治請求要隨駙馬一同前去房州。李治縱然心中不舍,但妹妹主意已定,只好隨她。

李治一路將妹妹送出城關,叮囑了幾句之後,便讓他們離開了。馬車沿著官道駛遠,李治卻並沒有離開,他帶著兩個女兒登上了瞭望台,看著那絕塵而去的馬車。

此番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相聚。

城陽公主心中對兄長愧疚,生怕一回頭就觸景傷情,只好硬著心腸不回頭。

「我對不起阿兄。」

「與你無關,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城陽公主抬眼,看向臉上儘是愧疚之情的薛瓘,牽了牽嘴角,「最重要的,是我們仍在一起。」

坐在馬車上的薛紹看了看父母,沒有說話。

薛紹想起剛才前來送行的兩個表妹,永昌表妹年紀還小,站在聖人舅父旁邊,眨巴著大眼睛,還朝他和母親甜笑,好似還不知道什麼叫離別之情似的。倒是太平……薛紹一想起剛才太平紅著眼睛問三表兄什麼時候會回來長安的場景,幼小的心靈就覺得難過。

這是他頭一次離開長安,聽說從前許多離開長安的人,都很久不回來長安。他不知道父親和母親到底做了什麼事情惹得舅父生了天大的氣,聽母親的話,父親大概是不能再回長安了。

薛紹撩起旁邊的車簾,看著外面飛馳而過的景色,想著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再回長安。

等他可以回長安的時候,那個愛玩愛笑的太平表妹又會變成什麼樣呢?

這些,小小的薛紹都不知道,可他心裡覺得不舍。長安城中的小玩伴,太極宮中的表兄表妹們,他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再和他們一塊兒玩耍了。

李治在答應了城陽公主讓她與薛瓘一同去房州之後,心中就開始後悔了。說到底,他如今只剩下這麼一個嫡親的妹妹,怎麼捨得讓她跑到地方去受苦,可他又領教了城陽公主為了薛瓘連命都不要的感情。左思右想,李治是忍痛同意了妹妹的請求,可夜裡睡覺怎麼睡都不踏實,在武則天身邊翻來覆去。

武則天被他弄得好氣又好笑,說道:「薛瓘腦袋還好好的安在脖子上,只是被貶到地方去。城陽得償所願,還願意去房州與駙馬共榮辱,主上也說了這是好事,怎麼這會兒卻不舒坦了?」

李治一聲不吭。

武則天見他不吭聲,以為沒事了,於是閉上眼睛。可沒一會兒,李治突然坐了起來,說道:「我覺得不妥。」

武則天只好跟著坐了起來,「怎麼不妥?」

「城陽去房州的決定太過倉促了,我都還沒想好要給她帶些什麼好東西,她就要走了。她明日清晨便要出發,我、我——」

李治皺著眉頭,我了半天,然後說道:「我該讓城陽在長安待兩個月,待薛瓘在房州打點好一切安頓妥當之後,再讓她過去。」

武則天:「城陽是天家之女,到了哪兒都不會有人委屈了她,公主府的邑思和侍女也會一同前去。」

李治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那日她執意要與薛瓘去房州的時候,我朝她發了一頓脾氣,也不知她如今心中是否難過。」

而且,從此以後,他唯一的嫡親妹妹就與他天南地北,再也沒有人三天兩頭跑宮裡來,跟他說阿兄我在公主府待得悶了,來陪你和阿嫂幾日。他那個看似溫婉大方實則脾氣倔強的阿妹,再也不會在逢年過節領著幾個小侄兒進宮來討賞了。

貴為一國之君,坐擁江山,何等富有?

可他身邊的親人,卻一天比一天少。

李治覺得自己的心裡空空落落的,卻不知道該要怎麼做才能讓空落的心好過一點。

武則天看著李治半晌,伸手過去握了握李治的手,柔聲說道:「既然是這般,主上何不去送城陽一程?」

李治看向她。

武則□□他露出一個微笑,隨即起來披上了衣服,接著便將李治的私服拿了出來,笑道:「昨日的時候,太平便與我吵著她明日大早要帶著永昌去給她的三表兄送行。我那時便想著或許主上會心血來潮,給城陽送行。」

李治一愣。

武則天笑道:「薛瓘記恨的是媚娘,城陽之舉雖是袒護薛瓘,可從未曾有過半分加害之意,平日里她常進宮來陪伴幾個侄兒侄女玩,妾並非小氣之人,又怎會因此而怪她?妾早已為主上準備了送行之物,太平和永昌也該是差不多要來了,主上可要與她們一同前去送行?」

李治看著眼前的武則天,心中既是感動又是愧疚,她被駙馬用厭勝之術詛咒,卻與他說她是當今天子的妻子,有天子庇護,任何怪力亂神也奈何不了她,主上因為城陽的緣故饒了薛瓘性命,她也不會因此而不快。

她一番話說得大方得體,斷不會讓他有半分為難。可她越是這麼通情達理,他心中就越是愧疚難當。

李治忍不住伸手,將武則天扯進了懷裡抱著。

「媚娘……」帝王的聲音,竟然還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

武則天順從地伏在他的懷裡,過了好一會兒,才拉開兩人的距離,朝他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后,親自服侍他將私服穿上。

「主上再不準備出發,怕且便是來不及了。」

武則天的時間拿捏的分毫不差,她才服侍李治換好衣裳,太平和李宸便來到了清寧宮。太平的模樣看著是清醒了,倒是李宸還趴在李馨的懷裡呼呼大睡,睡得臉上都紅撲撲的。

武則天見狀,上前摸了摸李宸的臉,輕聲說道:「永昌還沒睡醒,不然就不要去了吧?」

太平仰著頭嘟著嘴,「阿妹昨個兒說要跟我一起的,要是醒了見她自個兒在宮裡,覺得我將她拋下了,心裡豈不是很難過!」

李治走過去,將李宸抱了過去,李宸模模糊糊地張開了眼睛,見是父親,頭一歪,又繼續趴在他的肩膀夢周公去了。

武則天莞爾,「主上當真要帶著永昌一起去么?」

李治說道:「城陽平日里經常念叨著永昌,讓她去送姑姑一程也是應當。」

武則天見狀,也沒有再說什麼,叮囑了幾句之後,便將他們送出清寧宮。

武則天站在清寧宮的台階前,看著已經騎馬遠去的李治,微微一笑,隨即便轉身離開。

在天下人看來,她已經得到了帝王的信任和愛護,母儀天下,何等威風?

可這些,還不夠。

她還想要更多。

有時候通情達理和以退為進,會讓心有愧疚的人越發愧疚,人一旦愧疚,就會試圖做許多事情來彌補。

她要的,便是後面李治的彌補。

李宸天沒亮就被太平阿姐拖了起來,她也知道自己是要去送姑姑的,可身為一個幾歲小孩,愛睏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即便是她的理智知道自己該清醒,還是無法張開眼睛,最後李宸乾脆不再跟身體的本能鬥爭,直接趴在桌面上睡死了過去。太平無奈,可是又想讓李宸陪著,只好支使著李馨抱著睡成小豬的李宸走。

到清寧宮的時候,李宸模模糊糊還是知道自己被父親抱著的。

她模模糊糊地想原來父親也要給姑姑送行,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難過……想著,臉上被一隻小手拍著,她皺著眉頭躲開那隻手,可那隻手不管她頭怎麼轉,都如影隨形。

這樣打下去,她的臉會成豬頭的好嗎!

李宸十分惱怒地張開了眼睛,卻看見太平放大的臉在她上方,嚇了一大跳。

「阿妹,你總算醒了!」太平喜形於色。

李宸:「……」

她坐了起來,揉著眼睛,咕噥著埋怨:「阿姐,你打得我臉疼。」

太平很敷衍地摸了摸她的臉,「不疼不疼,我們快到了,父親也來了呢。」

李宸點頭,掀開了車簾,看到前方穿著私服的李治。她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父親的背影很落寞。

城陽公主沒想到李治會送行,兄妹二人在馬車前相對無言。

薛瓘十分有自知之明,曉得聖人見到他便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把他給卸了,於是拜見聖人之後便十分自動地退避三舍,省得礙了聖人的眼。

李宸仰頭,看看城陽公主,又看看父親,再看看那邊正顧著跟薛表兄依依惜別的太平。

她上前,笑得一派天真爛漫,手輕扯城陽公主的寬袖,「姑姑,我聽母親說,您要到房州去。母親小時候也跟著外祖父到外面去,說外頭有許多的新鮮事兒,姑姑遇見好吃好玩的,可不要忘了永昌啊。」

城陽公主這才回過神來,看向李宸,蹲下了身體與李宸平視,「姑姑又怎會忘了小永昌呢?」

李宸雙手攬著城陽公主的脖子,像是撒嬌一般:「姑姑不止不能忘了永昌,還不能忘了父親。」

城陽公主一怔,抱著李宸輕拍了拍她的後背,隨即站起來,看向李治。

她的眸里已經泛著水光,臉上卻露出一個動人的笑顏,「阿兄,不論城陽到了何處,心中也永遠惦記著您。」

李治本準備了一大堆的叮嚀要與她說,可到了臨別之際,卻什麼都說不出。

城陽公主回頭看了遠處的薛瓘一眼,然後與李治說道:「阿兄,已至城關,時候也不早了,您該要回宮裡了。」

李治有些慍怒,說道:「朕愛回宮便回宮,愛在外面遛彎便在外邊遛彎,誰又管得著?」

語畢,輕嘆了一聲,讓身邊的人拿來一壺酒和兩個白玉杯,他親自往白玉杯中倒滿了美酒,將其中一杯遞過去給城陽公主。

城陽公主蔥白的長指扣住白玉杯,舉杯與李治的相擊,一飲而盡。

莫愁前路無知己,且記今朝酒一杯。

此番分別,願你我兄妹二人,他日還能共聚一堂話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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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玉在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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