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21:城陽公主(十)

21.021:城陽公主(十)

有人氣得七竅生煙,可也有人無動於衷。

城陽公主腰板挺得筆直地站在離兄長不到三米的地方,目光落在案桌上的人偶上。

「阿兄,我想見駙馬。」她語氣十分平靜。

李治咬牙冷笑:「好讓你去與他串通一氣嗎?」

城陽公主垂下雙目,沉默了良久,才沙啞著聲音問道:「阿兄,您難道覺得,城陽有理由不恨武媚娘么?」

李治猛地轉頭,雙目盯著她。

城陽公主迎著李治的視線,向來帶著微笑的臉上,此時帶著十二分的倔強,徐聲說道:「平心而論,武媚娘此人確實有長才,是阿兄不可多得的賢內助。可她害我親人,我的親舅舅便是被她所害,新城的死雖不是她直接所導致,可真要深究,她又如何脫得了干係?」

李治聽到城陽的話,啞然半晌,最終頹然地坐在了椅子上。他一隻手支著額頭,聲音低啞:「城陽,那些事情,並非是媚娘的錯。」

身為一國之君,當日父親為了他可以坐穩江山,替他選了幾個顧命大臣。可登基后的自己,卻吃夠了顧命大臣的苦頭。當日高陽公主與房遺愛謀反,長孫無忌弄權,將吳王李恪牽扯進去,要處死李恪。高陽公主任性妄為,因為當年父親處死了她的情人兒懷恨在心,在父親去世的時候都不曾流露半分悲痛之色,更別說是流淚。

李治對高陽公主這個妹妹,感情本就沒多深,雖然對她造反的行為雖然感到痛心,也認為她包藏禍心,要處死她無可厚非。可李恪無罪,也是他最年長的兄長,謀反一說本就是長孫無忌指使房遺愛所為,作為一國之君,卻連赦免自己無辜兄長死罪的權力都沒有。

顧命大臣的勢力過大,甚至已經威脅到皇權,他又如何能甘心?

皇權唯我獨尊,他又怎能忍受幾個顧命大臣自持是前朝元老,而將皇權壓了下去。長孫無忌是親舅舅不錯,可他也曾示弱,與媚娘親自上門拜訪舅舅,希望能得到舅舅的支持與幫助,可舅舅是怎麼說怎麼做的?

作為一個臣子,不能為君所用,還要成為他皇權的威脅,還有什麼用?

而長孫無忌,首先應該是一個臣子。

城陽公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李治,「主上,夫妻本是一體。那些事情無論是誰的過錯,都有武媚娘的一份。城陽也是人,內心也有自己想要愛護的人,我不忍責怪阿兄,便只好遷怒至武媚娘身上,莫非有錯?」

李治閉了閉眼,沒有說話。

城陽的意思,他已經最明白不過了。他會因為心中的愛意對媚娘的很多舉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她沒有觸及他的底線,什麼都可以。

如今城陽替薛瓘頂罪,也是同樣的意思。

城陽公主見兄長沒有說話,知道他已經心軟,再度跪了下去,「阿兄,身為長公主,一直以來父親與阿兄對城陽都十分愛護,旁人都說城陽此生再無所求。可有誰明白,身為長公主,要下降何人都由不得自己做主的苦衷。父親在世時,杜荷犯了死罪,將城陽接回宮中,後來再度下降如今的駙馬。駙馬即便萬般不是,這些年愛我敬我,不曾讓我受過半分委屈,駙馬從未錯待城陽,反而是如今城陽是戴罪之身,還連累他被關進大牢里。」

李治聽到這兒,已經面無表情了,他就這麼冷冷地看著自家的妹妹,到底要怎麼樣將黑的說成白。

城陽抬頭,眼圈中已經微微泛紅,裡面轉著淡淡的水霧。

李治無動於衷。

城陽見狀,凄然一笑,也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了一把匕首,放至自己的脖子上,「主上,駙馬與此事無關,城陽可以死明鑒!」語畢,手中的匕首便要往脖子動脈處割。

李治驚得站了起來,椅子因為他動作過猛而煩惱在地,他怒喝了一聲:「胡鬧!」

城陽公主卻不管不顧,匕首一點都沒打算為自己留一線生機,脖子上已經殷紅一片。

「我答應你!」

原本視死如歸的城陽這才停下了動作,殷紅的血順著脖子流淌而下,將她身上的衣裳都染濕了。她眼圈中轉著的水霧終於凝結成珠,劃過嬌麗的臉龐。

她淚眼婆娑地看向李治,「多謝阿兄。」

李治大步走了過去,隨手在她的裙擺撕下一塊布,一邊幫她包著脖頸的傷口一邊牙咬切齒,「混賬東西,你的匕首是怎麼來的?」

城陽公主與兄長對持時勇氣不少,如今兄長答應了她的要求,她便似乎是全身的力氣都流失了。她軟軟地靠在李治身上,有些氣弱地說道:「禁衛軍統領深夜前去不羨園接我,我心中害怕,剛好馬車上有一把小匕首,我順手便揣進兜里了。」

李治聞言,驚怒之餘,又覺得好氣好笑,「萬一我不答應你,你便打算這麼將自己交代在這兒了么?」

城陽公主聞言,弱弱的聲音帶著幾分慶幸:「可阿兄答應我了。」

厭勝之術,一旦被發現,即便死罪可免,活罪也難逃。可如果真是薛瓘,必死無疑。她棋走險招先將罪行攬在身上,賭的便是兄長對她的惻隱之心。她本就沒抱大多希望,可兄長並未讓她希望。

當城陽公主見到薛瓘的時候,是回宮后的第三天。

胳膊擰不過大腿,李治終究是對這個唯一的妹妹心軟,因此破例讓她前去大牢見薛瓘。

大牢中的薛瓘正盤坐在鋪著稻草的床上,雙米緊閉,鼻端忽然嗅到一縷熟悉的幽香,其中還混雜著草藥的味道,他有些詫異地張開眼睛,便看見有三個人迎面而來,走在前面的一人穿著曳地長裙,烏黑的長發梳起,見到他時,原本緊繃著的五官柔和了下來。

牢門門鎖打開,跟隨在女子身後的兩人離開。

「駙馬!」連城公主上前,雙手抓住薛瓘的手。

薛瓘反握住她的手,神色既是激動又是慚愧,「公主!」

短短三天,幾乎便是生離死別。

薛瓘緊抓著城陽公主的手,幾乎有想要流淚的衝動。

城陽公主見薛瓘之前,本還有一分期望,希望那個人偶只是虛驚一場,是旁人移花接木弄出來的。可當她見到薛瓘時,心中便明白了大半,真的是他。

城陽公主不怕為他頂罪,可她怕自己頂了罪還沒弄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城陽公主仰頭,輕聲問薛瓘:「為什麼?」

毫無頭緒的一句話,可薛瓘明白她的意思。他和城陽公主成親多年,感情和睦,夫妻之間早就培養出了深厚的感情和默契。城陽公主了解他就如同他了解城陽公主一樣,厭勝事件爆發,他被刑部帶來審問,可在沒見到城陽公主前,他一句話都不會說。是貪生怕死,也是怕自己死了是一了百了,卻連累了父兄妻兒,於是咬著牙不招供。他知道皇帝定會親自召見城陽,如果他有一線生機,那必然是牽在城陽公主身上。

如今城陽公主能來與他見面,不論厭勝之事真相會如何,他明白自己已經求得一線生機。

薛瓘俯首,迎著城陽公主的目光,沙啞著聲音說道:「因為我無能。」

他曾是上官儀的學生,按照老師的期望,他本該是要成為文官的,可太宗看上他武藝不俗,將他提拔為武將,後來因為城陽公主下降,在此提拔為左奉宸衛將軍,從三品。

幾年前,上官儀因為得罪武則天而死,還禍及子女。他明知上官儀是冤死,卻無能為力,每每想起,心中既是難過又是壓抑。可他又能怎樣?他的妻子是當今長公主,與她皇嫂的感情還甚為和睦,他並不想從中挑撥離間。

人偶不過是他喝酒時拿來發泄所刻,從前他都次刻完都會記得銷毀,可就是前兩天,他不勝酒力,竟然忘了自己順手將人偶扔進了書房中的大花瓶中,以致於如今招此禍患。

「薛瓘對不起公主。」

「駙馬何來對不起一說,是城陽任性,非要駙馬為我雕刻人偶,我已與聖人交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城陽公主說道。

薛瓘怔楞地看向她。

城陽公主笑得有些無奈,「駙馬怕且是要被城陽連累了。」

她本來並沒有放棄要繼續追查,心中總是想著萬一不是駙馬呢?如今一看,幸好是她昨晚在兄長面前軟硬兼施,不惜拿命來賭,才有兄長願意庇護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她。

李宸和太平不知道自己的姑姑到底經歷了一場怎樣的風暴,兩人在湖上坐完船之後,便跑去了清寧宮找武則天。

武則天與李治才與大臣商議完政事,見到兩個女兒,自然是免不了要問一下在不羨園玩得如何?又問李宸對不羨園是否滿意。

李宸坐在父親的腿上猛點頭,說著滿意。

太平看完父母,便回去了。李宸借口說許久沒見母親和父親,她晚上要在清寧宮與母親一起住,武則天幾日不見小女兒,如今見她臉上露出討好的笑顏撒嬌,心中便柔成了水,只好妥協。

李宸半夢半醒中,聽到父親與母親低語——

「媚娘,薛瓘該死,我本該將他殺了替你出氣,可城陽她——唉,總之,是我愧對你了。」

「城陽是主上的嫡親妹妹,若是妾的委屈能換來她的幸福美滿,那倒也值得。更何況主上將駙馬這個始作俑者調離長安,也算是為妾做主了。主上,夫妻本為一體,媚娘又怎會不理解您是愛妹心切。」

李宸聽到關鍵的兩句,心中登時清楚了真相。

所以要害母親的,是薛瓘,而不是城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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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玉在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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