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洗盡暑氣

53.洗盡暑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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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著嘲諷的話音落下,那廂的兩個人又低低竊笑起來。

聽話兒辨人,樓襄知道,左不過是綦家那位四小姐和她家的親眷,倆人躲在林子里,自以為這番言語旁人聽不見。

她扭頭和慕容瓚對視,一望之下才發覺,他眼裡已浮上了一層沉沉鬱色。

先頭那姑娘鄙薄他是遼東來的蠻子,他尚且雲淡風輕的挑眉笑笑。然而聽見綦四姑娘非議她,他那股子慍色就再也掩蓋不住了。

樓襄只覺得奇怪,綦四姑娘方才乍見慕容瓚,可是流露出一股楚楚動人之態。怎麼不到一會兒功夫,再說起他就成了蠻子呢?

她歪著頭尋思,無意識望向他如琢如磨的側臉,因神色不豫,那輪廓就顯得尤為冷冽。看了半日,陡然明白過來,不由踮起腳,夠著他悄聲笑道,「讓你先前不給人家好臉,看得罪小姑娘了罷,讓人家這一通排揎。」

本就對那綦家姑娘不屑一顧,聽她揶揄,他也不過冷笑一下。只是有點擔憂的望著她,「你不生氣?她們說的事因我而起,是我給你下套兒,連累了你。」

她壓根就沒往那方面想,睨著他,很大方的一笑,「什麼陳芝麻亂穀子的,誰還成日記在心上。這會子不是挺好?何況當日你說過的,無論用什麼辦法都會娶到我,我親耳聽著也親口默許,如何還能再怪你?」

他揚眉,精神為之一振,「那好,你不怨我,從今往後咱們都不再提這個。」緊了緊她的手,復冷下聲調,「但也容不得旁人來多嘴。」

言罷,清嗓子似的,猛地咳了一聲。清越的聲音傳過去,唬得林子里乘涼的人發出兩聲輕呼,旋即便徹底沒了動靜。

她抿著嘴直笑,有點止不住似的。他還是一副正經八百的模樣,好像什麼都沒發生,拉著她閑庭信步,不緊不慢地往山下去了。

待兩人上了車,眼見那綦四姑娘也和同伴搖搖晃晃的下來,大約是方才受了點驚嚇,不願在此地多做逗留。

趁著車未啟動,樓襄掀帘子瞧了一眼,也沒留意慕容瓚正在一旁半笑不笑,看著窗外。半晌覺得有東西一閃,就聽哧地一聲響,前頭綦府的華蓋車車輪登時一歪,車裡的人尖叫一嗓子,顯見是被驚著了。

綦府隨從連忙圍上前去,綦四姑娘怒而掀帘子,喝問道,「要死了么?連個馬都駕不好!」

樓襄嗤笑一下,明明是輪子壞了,又關人家馬什麼事!綦家僕從連忙解釋,趕著修補那裂開一道口子的車輪。忙乎半天急出一頭汗,卻還是無能為力——斷的太徹底,那輪子眼瞅著是廢了。

這深山幽谷的,到哪裡去尋車輪替換。眾人急得團團轉,瞥見遼恭王的車馬停在對面,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抹著汗小跑上來,哈腰陪笑道,「王爺王妃,小的是綦府管事,眼下我們姑娘的車駕出了點小狀況。王爺府邸就在近前,能否請您幫個忙,借尊府車駕一用,小人家主侯爺侯夫人必當感激不盡

。」

樓襄看一眼慕容瓚,心道,你乾的好事!不知使了什麼手段,作弄完人還不快溜,偏留在這兒點眼,可教讓人拿了個正著罷。

腹誹歸腹誹,心裡頭還是甜絲絲的,一點沒有怪罪他的意思,倒是對他這點睚眥必報很是滿意。

可等了半晌,卻沒見他開口,只擺一副老神在在的派頭,轉臉看了一眼她。

樓襄立時會意,說到底那別苑是皇帝御賜給她的郡主府,借用她府上的東西,自然該由她說了算。

真會給她面子,在人前是做足了婦唱夫隨的形容兒。

她心裡好笑,拿捏著聲調,閑閑開口,「感激的話就不必說了,素日都是常見的,舉手之勞原不算什麼。可不巧的很,我才搬來不久,府上一應東西都不齊備,正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呢,這會子還真借不出富裕的車駕來。」

頓住話,瞧著那管事錯愕的表情,接著悠悠道,「這西山原是皇家園林,古剎禪寺極多,菩薩慈悲,必定會護佑你家姑娘。哎呦,」她忽然掩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半晌才又緩緩道,「說起來,舊年我聽人提過,這西山菩薩還真是常顯靈。有個人因在路上口出妄言讒語,結果下山一個不小心踩了空,倒栽蔥似的滾下去,把腦子都摔傻了。依我推測,該不會是四姑娘也說了不什麼不敬的言語,觸怒了菩薩?要是這麼著,還是趕緊去臨近的廟裡,好好在佛前拜拜,說不準也就大事化小了。」

她聲音不高不低的,將將說完,前頭不遠處的車子震了震,帘子豁地掀開,那綦四姑娘瞪圓了杏眼,柳眉倒豎的直往她這邊看。

可惜敢怒不敢言,通常在人後嚼舌頭的,人前多半都是慫蛋。

對視片刻,樓襄只作端然一笑,隨手放下帷簾,吩咐侍衛啟程回府。

轉顧慕容瓚,她慢慢地笑開來,「果然好功夫,你才剛用的什麼?」

他笑了笑,「石子而已,難不成還用玉器么?憑她也配。」

真是不謙虛,更有一臉的傲岸,不過也確實有傲的資本。陰完人、擺完譜,他回復正經模樣,有點遲疑,又有點小心的問,「你不會又要說我無法無天、恃武逞凶罷?」

她搖搖頭,「我沒那麼想,說真的,還覺得挺痛快。真要多謝你了。」不自覺挽上他的手臂,貼得更近些,笑靨如花般,「以前多少覺得你這人又硬又狠,可現在竟不會了。有個人能替我出頭,這感覺委實不錯。你是說一不二的主兒,我只覺得感激,也愈發信得及你。」

讚美的話他聽的多了,難得她說出來就是和別人不一樣,簡直比得了聖旨褒獎還令他激動。男人么,倘若老婆被人欺負都不敢回擊,那還成話么?

心裡歡喜,臉上裝得平淡,他在她面頰上落下一吻,「你喜歡就好,不必感激,原就是我應當做的。以後再有人指摘你,我也義不容辭幫你找回場子。」

喉嚨到心間長長的流下一陣暖流,她做慣了高高在上,不問世事的郡主,重重繁複教養束縛,即便不高興也不能流露過多情緒。所謂貴女,就是要喜怒不形於色。

可人畢竟不是泥捏的,端著架子裝樣兒,委屈的還是自己。如今可好了,這人有股子邪性,不按套路出牌,也許這就是旁人口裡所謂的蠻子。可她喜歡,和他在一起,她能安心的釋放出另一個真實的自己

端午很快過去,天氣愈發炎熱起來,好在西山涼爽,且有一陣子花好月圓的幽靜日子,唯獨一樣略有些不稱意——她如今須要越來越勤的,喝下那又苦又澀的葯汁子。

值得安慰的是並沒有人發現異狀,樓襄在府里單設了一個小廚房,煎藥時經手的人只有端生、慧生兩個,連不常出現在府里的趙嬤嬤都被蒙在鼓裡。

饒是如此,時不常警惕心還要發作一回,她拉著慧生謹慎詢問,「迄今為止,沒人來查驗那藥方子罷?」

慧生請她放心,「除卻王爺,哪個有權驗看?王爺也有不便,若是公然要了方子去,豈不是質疑曹供奉,供奉是長公主賜下的,那就等同於質疑長公主,王爺就算心裡惦記,也不好這麼做不是?」

樓襄默然一會兒,又問,「你們煎藥時呢?有沒有人跟在旁邊探看?」

「誰敢?」慧生笑起來,「除非是王爺,真要是那樣,怕也能瞞過去。除非他精通醫理,樣樣皆明白,那我也就真服了他。」

樓襄嗯了聲,「還是謹慎些,你和端生可要想好說辭,以防萬一。他是個精細人,跟前兒一點錯不得,回頭生了嫌隙可就有的折騰。」

慧生忙答應著,端生這頭也道好,不過還是禁不住打趣兒她,「您防王爺,倒像是防賊,回頭真叫人知道,白對這麼您掏心掏肺的,還不得傷心死了。」

「哪兒有?」樓襄反駁,卻莫名氣怯,「除了這個,我自然也扒心扒肺待他。」說完不免喪眉搭眼,嗔著她道,「你也別磨牙了,倒是把昨兒那花樣子拿來,讓我趕早兒把香囊綉完是真的。」

說是香囊,自然是綉給慕容瓚的。她沒送過什麼給他,反而是他,成日命人從外頭淘換新鮮有趣兒的把件兒,拿來給她解悶。低頭瞧著那綉了一半的樣式,是君子蘭配海水紋。其實認真說,他挨不上謙謙君子的邊兒,不過那股子傲然挺拔的勁頭也還算襯他。

她輕易也不動針線,端生瞧了一會子,又陪著說了幾句閑話,才告退出來,往小廚房去了。現如今那葯是要在晚飯後用,須得趕天黑前熬出來。

提起來真夠難為情,慕容瓚當真是見天兒不閑著,二十歲的男人,氣血正旺精力無限。端生想起前兒夜裡,竟讓她連打了三回水,不由得一陣臉紅心跳。咽了咽吐沫,才把那些藥材放在小煎鍋里,一面扇著火,一面神思空蕩蕩,不知不覺就想到了慕容瓚那張臉。

他有英氣的眉,深邃的眼,鼻樑那樣高挺,記得從前和慧生閑聊,聽她神神道道的說起,看一個男人鼻子生成什麼模樣,大體就能推算出那處模樣如何——要這麼說的話,想來慕容瓚那裡,也該長的挺得人意罷。

竊竊偷笑起來,身子愈發酥軟,扇子也不扇了,只是拿來捂住半邊微微發燙的臉。凝神冷靜會兒,聽見身後有極輕的腳步聲,她不扭頭,隨口道,「我在這兒就得了,你又來做什麼?還不看著殿下綉荷包,仔細再把手扎了。」

腳步聲停在身後,卻沒有迴音,也不知道慧生那丫頭又鬧什麼鬼,她沒力氣起身,懶洋洋回頭,「我說姑奶奶……」

才說了幾個字,已徹底看清眼前人,端生一張嘴還沒來得及合上,心像是忽然被人抽了一下,跳得快要震出胸膛。

「王爺?您……您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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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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