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君心似海

52.君心似海

?他怎麼這會兒過來了?樓襄有些納罕,因有遼東來的信函要處理,平時午飯前他都是待在書房的。也不知藩地是多離不得他,好像大大小小的事務都會有人隔著千里之遙,來請示他的意思。

不過往好處看,也是他精明能幹的體現。她轉過視線,目光無意識地落在那空空的葯碗上,忽然間心上就是一顫。

一股子做賊心虛的感覺湧上來,她急忙示意慧生端走那碗。可惜來不及了,他邁進門檻,沖她和悅的笑了笑。

樓襄待要起身,被他遙遙壓手按下去,「坐著罷,家常見面罷了,總那麼客套要不得。」說完已撩袍,坐在她身畔,「今兒曹供奉進來請脈了?你這身子到底有多少要調理的,回頭問問,山參吃不吃得,倘若沒妨礙,我讓人從遼東多捎點過來。你夫君我旁的藥材上還有限,就只這個管夠,要多少有多少。」

她聽得一笑,恨不得嘲笑他這幅擺闊嘴臉,揶揄道,「知道你們那裡趁這個,可惜我是調養又不是續命,哪裡用得了那麼滋補的東西,且留著多賣點銀子貼補遼東進項罷。」

「你說的不算,回頭我親自問過人家才好。」他笑笑,轉頭間瞧見案上放的空碗,眉頭微不可察的蹙了蹙,「這是調理的葯?要喝多久,曹供奉說了么?」

怕什麼來什麼,她和慧生對視一眼,對方目光閃躲,她一下子覺得後背有點發涼,「也沒具體日子,不過是調養著再看。母親也是的,這麼大費周章,多少有點過了。也不怕人家說我拿大,巴巴地倒用上了太醫院的人。」

他揚了一下眉,「又不是用不起,誰還敢說你閑話。」言罷忽然伸手,拿過那葯碗,擱在鼻尖下頭聞了聞。

就這麼簡單的一個動作,驚出了樓襄一身冷汗。

「做什麼?難不成你懷疑這葯有問題?」

他不言聲,認真的嗅著,然後眉峰漸緊。她一顆心提起來,滿腦子都在想,若是他真的發覺異常,自己該如何答對。

也許他無所不能,對醫理也有研究?忘記打聽清楚了,她曉得他是極聰明的人,城府深智謀多,在外頭都能叱吒風雲的,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行騙,究竟有幾成勝算?

不錯眼珠的盯著他,倒招來他一記疑惑的目光,「怎麼了?我是怕有什麼黃連之類的,擔心你覺得葯太苦,回頭叫人多備些蜜餞來罷。」說話間臉上神色如常,放下藥碗,一哂道,「我這鼻子也不像從前那麼靈了,大約是水土不慣,聞了半天也聞不出什麼。」

她暗暗地長舒一口氣,趕緊吩咐慧生把東西收拾下去。又打發了屋裡人,才笑著轉移話題,「今兒怎麼這麼得空,不到午飯的時候就來陪我?」

四下里皆無人,他很親昵的攬過她,柔聲說有些想她。讓她靠在懷裡,絮絮給她說著接了父王信函,上書遼東如今狀況,新任的總兵練兵倒是很有一套,連帶老王爺的隊伍都要向他取經,更有水師又在招新,今年光是兵餉怕是就要多出幾倍。

他不避諱,如同閑話家常一樣,這是夫妻間信任的感覺。因為她去不了藩地,也不能像尋常媳婦那般拜見公婆,於膝下盡孝,他就利用日常多講給她聽,讓她熟悉,等到有朝一日去到那裡不至於感到生疏。

她枕在他的胸膛上,那裡溫熱又結實,聽著他娓娓言說,腦子裡蹦出來的,都是他皮膚細膩的紋理,搭配上堅實得發硬的線條,是穿著衣裳時顯露不出的另一種美感。

習武之人果然不一樣,年紀不大,卻早已脫離的少年人單薄清瘦的體態。他是成熟的男人,渾身散發的都是男性健朗剛毅的氣息。想想也好笑,從前還曾腹誹過他是花架子。也難怪嘛,彼時隔著衣衫哪兒看得出來,沒成想內里的模樣還真不是玉面書生,只是有幾處昔年的舊傷痕,因為白璧有瑕,瞧著更加觸目驚心。

她心猿意馬,神遊天外,他早就停下了話,笑吟吟的端詳她。憑她臉上表情,他幾乎能推測出她在思量什麼,曲指颳了下她微翹的鼻尖,輕聲細語問,「想什麼呢,一臉的痴迷?」

她立馬回神,訕訕笑著掩飾,「沒什麼,我是聽見遼東那麼多事,覺得經營一處地方不容易,原來藩地也像是個小國家,更要防備著北邊蠻子和海上的倭人。」

「是么?」他輕聲調笑,搖了搖頭,「瞧著不像,好似在想什麼旁的事兒,容我猜猜,是在想我么?還是在想和我,做些有趣的事?」

被說中了心事,她不甘心地仰臉看他,「少臭美,大白天的誰想那些?也就是你罷,滿腦子都是那點子勾當。」

他揚頭笑起來,「那點子勾當你不喜歡么?怎麼昨兒晚上,我讓你在上頭的時候,你那麼有興緻,倒比往常還要快活些?」

這下徹底羞紅了臉,從脖頸到耳根,漲潮一樣擋都擋不住,作勢丟開他的手,她滿眼嬌嗔,「你就不是好人,不該和多說的,三句話不離本行。」

他拖長音哦了一聲,「你不喜歡么?快活的事情做什麼要迴避?這和好人壞人扯不上,夫妻間情趣,比裝正經有味兒得多。」皺了下眉,復慢慢地揚起一邊嘴角,臉上便生出精緻的魅惑來,「看來還是次數太少,有待發掘。我也只好思卿不敢忘,努力再耕耘了。」

她再忍不得,撲地笑出聲,「滿嘴胡沁……」嗔歸嗔,到底怕他大白天又起意,忙轉口問道,「明兒就是端午了,你想著該怎麼過法子?從前在家時,又是怎生慶賀的,你說出來,我也好認真安排一回。」

點著頭,他一臉承情的欣慰,「多謝王妃想著,我光聽聽都覺得受寵若驚。不過不用你操心了,我叫人預備了粽子,有咸口的,也有甜口的,回頭看你喜歡罷。用了飯,咱們去山下轉轉,不出西山地界,只帶你去看看玉泉飛瀑。」

這麼安排也好,來了有些時日,還沒什麼機會走走看看。西山不算小,認真逛下來,也有幾十里路不止。他答應陪她游春,晚上就早早歇下,因怕她疲憊,也沒再多折騰。不過她知道,他心裡還是渴望,男人那點私密,她已經了解得一清二楚。借著機會故意逗他,便能聽見他咬著牙發狠回應,「別鬧,好好睡覺,明兒不想下床了么?」

黑暗中抿嘴,險些憋不住笑出聲。炙熱洶湧的氣息籠罩著她,身子挨在一起,手也被他攥住,這樣的姿勢,今時今日卻格外令她安心踏實。

和他出行也是一樣,他把一切都打點好,從隨侍到車馬,再到車裡的香篆、茶點事無巨細。用他的話說,不過是蕭御一向能幹,可她知道,那些點心皆是按她的喜好來安排的,可見還是他肯用意用心。

他為了陪她,早就放棄了騎馬。兩個人坐在車裡,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變成了她靠在他身上。

什麼叫新婚燕爾,什麼叫蜜裡調油,她這會子可算是實實在在的體會到了。

到了玉泉水流經的地方,打眼一瞧,已有城裡富貴人家的少爺小姐來此納涼。三三兩兩,鶯飛蝶繞好不熱鬧。

原本不愛應酬答對,奈何飛瀑前就那麼大點地方,少不得還得彼此打個招呼。原來不是別家,正是定遠侯府的幾位小姐。想起從前差點和他家綦二爺議親,樓襄多少也有點不自在,覷著身邊人的眼色,他倒是一臉從容淡笑,在外人面前裝得瀟洒沉穩。

反倒是綦家幾位小姐,笑容間頗有幾分尷尬,花朝節那日遇見的四姑娘,是和綦鳴謙一母同胞的嫡小姐。這會兒興緻已然不在她身上,一雙杏眼目光如電,上上下下只在慕容瓚身上流連,漸漸露出驚艷之色,連帶面龐都有了幾分春意。

慕容瓚於風月上不算老手,可也見多識廣,如何察覺不出。臉上淡淡的,陪樓襄寒暄幾句,拉著她的手,自往高處涼亭上去了。

山風清涼,灌進衣袖裡,吹得人飄然欲飛。登高望遠,腳下是巍峨的皇城和富饒的京畿。遠處連綿起伏的西山在晴空下,愈發清晰,橫亘的峰巒被日光籠罩著,暈染出淡淡金邊。

「想不到西山也有如斯好景緻,」她深呼吸,感嘆道,「果真是不登高,不知道山河秀美。」

他眺望遠處山巒,再收回視線看她,那樣悠遠的黛眉比得過任何蜿蜒俊秀的山川,錯后一步,站在她身後,雙臂環繞緊緊地摟住她的腰。

他身量高出她一個頭不止,像是座玉山似的,替她阻擋著身後的勁風。他又穿著白衣,大袖垂下來,好似繚繞玉山的片片浮雲,隱約有種超然出塵的感覺。

「覺得累么?」他替她抹去鬢角一點薄汗,「說是虛火旺,內里寒涼,這才爬了幾座石階就冒了一頭的汗。」

她有點不好意思,別過頭去,「就是身子弱么,如何能和你這樣馳騁沙場的人比?」

「看來那老太醫診得還不差。」他忽然抓她的手,拈起兩根手指欲搭她的腕子,口中只玩笑著,「我老覺得你不該這麼弱的,別是誤診罷。」

她還沉浸在他的氣息里,不想他突然來這麼一手,心下一驚,顧不上掩飾,忙不迭地奪回手腕。

「你還會切脈不成?」她笑容僵硬,心頭狂跳,真怕他懂醫理,萬一號出她服了避子的葯……忙又找補道,「人家是老御醫了,還能診錯不成?你是信不過他,還是信不過母親?」

他把下頜輕輕抵在她肩頭,定定瞧著她,眸子里露出無辜的神氣,「沒有啊,我何嘗信不過長公主,只是擔憂你罷了。這麼下去,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咱們何時能抱上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

她禁不住羞惱起來,半含嗔意瞪了他一記,「才成婚幾天,就想孩子的事,偏你做什麼都那麼猴急。」

嗔完聽他在耳畔低低發笑,她忙垂下頭,其實心裡一陣忐忑,一陣狐疑。怎麼忽然提起孩子的話題,是無心還是有意?會不會是他已察覺出什麼端倪?

都說他為人如何精細敏銳,從最初識得他到現在,大事上他的確處處佔得先機,唯獨對她尚有十足的耐性和柔情。可他到底是個驕傲的男人,一旦知道她使心眼算計他、防備他,不啻於是在踐踏他的一往情深,會不會因此由愛生恨,從此反目成仇人?

不敢再多想,她忙著寬慰,「也沒什麼好急的,咱們日後必定會有孩子。只是人家曹供奉叫我好好調理,說是不易受孕,並沒說一定不能。總之,咱們慢慢來就是了。」

他很滿意這最後一句,笑著點頭,悠悠複述,「慢慢來……嗯,娘子這麼說,為夫少不得要多努力,打今兒起勤勉著些了。」

她含笑不語,只嫌他沒正經,拿眼睛瞟著他,看見他果然眉花眼笑,全沒有一點審視懷疑的味道。

猜心么,實在是太累,這會兒山風拂動,衣袂蹁躚,可惜卻做不成謫仙,仍舊只能糾結在凡人那點子愛恨恩怨里。

她打起精神,狀似無意般問起,「看著萬里江山如許,男人們為這個,寧願拋頭顱灑熱血,你呢?有沒有這樣熱血沸騰的時候?」

他淺淺一笑,「有啊,遼東大好河山,可惜你是沒有見過,夏日青山隱隱,冬季蒼茫遼闊。那是生我養我的故鄉,我總盼著,哪天還能回去守土開疆呢。」

該是真心的罷,他說這話時,她一直望著他的雙眼,那裡澄明澹泊,有剪不斷的眷戀懷念。然而還是有些失望,失望於他無懈可擊的答案,太過滴水不漏,究竟算不算在掩飾本心?

轉念想想自己,還不是一樣?彼此都在掩飾,不可說、堪不破,所有的試探都是徒勞,還不如眼下緊握著的雙手,傳遞著溫暖的的力度來得真實些。

下山時兩人都有點沉默,他依舊呵護著她,舉凡石階濕滑之處,他都會攬過她,半扶半抱地帶她走下去。

時間如果能靜止在這一刻也不錯,至少他的關愛不流於表面,而是嵌進點滴小事里。

正自想著,旁邊林子里忽然有嬉笑聲傳來,只聽見一個聲音刻意壓低,說著,「沒想到那關外來的蠻子那般好相貌,這麼看來,綦二哥輸給他也不算丟人了。」

另一個聲音切了一叱,不屑道,「什麼輸給他,我哥豈是那個蠻子王爺比得上的!你別瞧他模樣還算周正,其實不過是個撿漏兒的。」

說著打鼻子里哼了一聲,語氣更加輕蔑道,「還有那樓家丫頭,正經是個喪門星。連宮裡娘娘都能被她方著,如今太后、皇上都不待見,急急忙忙給她找這麼個外埠女婿,根本就是掃地出門的架勢!這樣的人,我們綦家還不稀得要呢,也就配那個蠻子才正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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