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洞奇潭
公元2005年5月10號,中國的五一黃金周長假剛過三天,這是個很平常的日子,對於許多人來說,這一天無非上班下班吃飯睡覺。
對將要升入大學的高三學生來說,這一天會有點苦悶,數數日子,再過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就要高考,只好把眼睛繼續轉到書本與習題上。
但這一天對左動來說,卻是有着無可取代的意義。從這一天起,他的命數,就將發生巨大的改動。
左動是一個高三的學生,只不過,他與其他的學生不一樣,這小子,還另有個兼差。
他在黃老門裏打工。
黃老門是個江湖門派,不算黑也不算白。
左動剛讀初三那年,他的父母在一場車禍中一起離開了人世。
是黃老門的吳老,收留了他。
吳老是一個老頭,年紀在半百左右,表面上他是個開着一間公司的老闆,但暗地裏,卻是個擁有極大背景和影響力的江湖中人。
所謂的江湖中人,隨着時代的變遷,其生存方式也在不斷變化,到了現代,很大部分已經變成了黑社會,但實際上,還是有一部分江湖人的生存方式是區別於黑社會的。
吳老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在黑白兩道,他都相當吃得開,但他的生意從來不和黑社會所經營的那種東西沾上邊,這一點,只要是和吳老接觸過的人,都很明白。
從此之後,左動白天的時候就在學校上課,晚上則隨着吳老一起修鍊武道。
短短三年過後,左動一躍成為吳老手下最強悍的臂助之一。
今天,他要代表黃老門去參加一次談判,這是他第一次單獨擔當一面,心情有點緊張。
銀白色的林肯車開進一條小巷,左動把車窗搖下,這是一條很平常的街道,有點古舊,幾個算命的正席地而坐,面前攤著幾張算命用的紙。
「奇相啊……」幾個算命先生中,有一個看起來年紀挺大的老頭一眼瞥到左動的臉,忽然大叫一聲。
這一叫聲,也把左動的注意力給吸引過去。
「這位先生,你,你的相格太古怪了,眉間泛金,顴骨帶煞……該是大殺之局,我算算,唔,今日……忌出行,近木得救,遇土而祥……」他越說越興奮,臉色潮紅,簡直似在發夢。
左動轉頭看看四周,沒人咧,難道這算命老頭是在說自己?
「大難后必有大福,那是絕大的福,會讓你一生都與人不同,命里有時終須來,奇命奇命,先生,你是否父母早亡,且是與今天同月同日離世?」算命老頭語無倫次地叫道。
左動心裏一動,感覺有點意思,自己的父母倒還真的是在今日去世的,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那就對了,你今日出行本主大殺,遇刀兵加身之禍,但萬分兇險中又透出一線生機,若有萬一,該往東行,近木近土則能得救,唔,讓我再看看,眸中帶彩,若能得脫大險,必有命犯桃花跡象……」
「命犯桃花?」左動差點大叫出聲,他從懂事到現在,還從來沒對任何認識過的女生有什麼糾葛,真是太好笑了。
不過還沒等他的笑聲發出,一陣槍聲響起,幾乎是下意識地,左動低下頭。
猛烈的槍雨持續了十秒鐘,車頭已經被打爛,司機當場連慘叫都沒發出就成了蜂窩。
「大殺之局?」左動已經苦笑了,這個算命的剛剛預言,才隔不上幾秒,還真成了現實,這也太准了,難道自己是在做夢?
他雙腳發力,若炮彈般蹬上幾乎完全變形的車門,轟,車門若離開炮膛的鐵彈,飛離車體,左動矮身,從車中滾出,短短十幾秒的時間,車內坐着的四人三死一傷,左動雖憑藉着超人的預感與速度,在第一時間內撲進車椅下方狹窄空間,但肩上被彈片擦過,鑽出幾個小洞,正往外冒着鮮血。
「自己被人伏擊了。」這是左動腦海內最先浮現出來的念頭。
然後他把這個念頭拋開,全神貫注,雙眼在不到十分之三秒內就把周圍的地勢記入腦內,槍火是從小巷的另一端襲來,看來對方在那邊早有人手埋伏,唯一的逃生之路,只有原來車子開進的那個方向。
車著槍火稍息的那刻,左動的身形動了,若一抹流光,藉助著令人難以置信的駭人爆發力,猛地沖向原路。
在剛將衝出小巷的一刻,一股寒氣從背後襲來。
左動發出一聲狂呼,勉強一側身,寒光飄閃,從他腹邊掠過,那是一把刀,帶起點點血珠,持刀的是一個魁梧大漢。
左動忍住從腹部傳來的陣陣劇痛,衝進馬路,一輛摩托車正迎面駛來,他一把將那人扔下車,趁勢坐上,油門踩到最大,轉眼間已衝出百多米遠。
這一切簡直若預先設計好的配合,亦使得伏擊者根本未能估計到,竟讓左動逃出了包圍圈。
兩個小時后,左動躺在一個山洞裏面。
5月10號前,N市已經下了足足四天的暴雨,雨水就像是瀑布一樣從天空上傾倒下來,填滿了N市的坑坑洞洞,附近山上的泥石流把這裏唯一的一條公路也給堵塞了。
不知是否巧合,左動逃亡的方向還真的是往東,應了算命老頭說的有生機的方向。
山是土,山上有樹,則為木,老頭說的「近木近土」的兩大要素倒是全了。
這個坑洞很深,可能是天然形成的,左動忽然張牙咧嘴地絲絲呼痛,他的胸膛靠近腹部那側,被割開了很長很深的一條傷口,足足有三十公分長,半寸深。
傷口被他用從身上扯下的一塊布緊緊地勒住。
休息了一會,左動掙扎著爬出山洞,繼續往山上走,這座山非常陡峭,山路的一側是岩壁,另一邊就是望不見底的懸崖。
當他一腳踏上剛被泥石流沖刷過的小徑時,腳底驀然打滑。
整個人重心不穩下頓時往後傾倒。
這一下來得非常突然,左動根本沒有心理準備,身體竟傾出了懸崖。
懸崖很陡,與地面呈八十度角,在這樣的情況下跌落,沒有任何人能夠活命,更何況是受了重傷的左動。
左動嘴角爬起一絲苦笑,心想看來這算命老頭的預言還是不準,現在自己便是近土近木,偏偏是馬上就要死了。
下意識中,身體努力後仰,避過了從他身邊擦過的岩石,雙手在懸崖邊上抓扯,希望能夠找到可借力的地方。
「噗」,一個悶響,似乎是泥層被捅破的聲音。
左動的身子劇烈地震動了一下。
強烈的撕扯般的痛楚從他的雙手關節處傳來,他的身體在懸崖上蹭了一下,往外盪開。
在這刻,強烈的求生本能讓左動身體內的所有潛力都發揮出來。
力氣一下子又回到了他的體內,使他能夠憑藉插入泥牆中的雙手支撐住向外盪去的身軀。
四周的雲霧和水汽濃得化不開去,在左動的身邊遊走,很快就在他的面上抹上了一層水霧。
清涼的感覺倒讓左動十分欣喜,他貪婪地張開口,舔著嘴角的水珠,感覺到身體內的力量在慢慢恢復。
媽咧,真是奇迹,他幾乎要叫出聲了,這算命老頭的話,怎麼會如此靈驗!
左動鎮定住心神,小心地移動着手,在泥壁上慢慢地鑿開了一個可容人進出的洞口,他把頭探了進去,伸鼻嗅上一口。
進入鼻子裏的空氣很新鮮,不像是長期封閉起來山洞內的空氣。
左動沒有餘暇去思索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狀況,對他來說,只要確定山洞內的空氣不會毒死他就行。
雙手雙腳並用,終於爬進了山洞。
這個洞口並不寬大,只能容像他這樣的男子蜷曲著身體爬進爬出,大概足足進到裏面有三十多米深的時候,他才發現山洞的通道漸漸有點寬敞。
又前行了十米,已能容他半站起身來躬背前進。
但當他再向前走上二十米的時候,他拿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雙眼。
在這瞬間,左動還以為自己的眼睛花了。
出現在他面前的景象實在是太過古怪,以致讓他的大腦無法正常思考。
他在一個巨大山洞的入口處。
在他身前五步處,一個清波蕩漾的深潭正冒着滾滾的熱汽,看來很有可能是什麼地下溫泉之類的,蒸騰的水汽中,一個圓溜溜的珠子在水潭上方轉動着。
這幅景象實在是詭異之極,一時間,左動甚至以為是自己的腦中出現了幻覺。
但左動的膽子素來很大,在確定眼睛沒花后,他向前跨了一步,來到珠子前方三尺處。
這是一顆乳白色的圓珠,通體散發着一層柔和的微光,大約有拇指般大小,在水潭的上方滴溜溜地轉動,仿若潭水上面似乎存在着一股無形的力量,支撐着它。
左動有點發矇,今天單隻這兩個鐘頭里,發生的事已實在太多,甚至讓他感覺到有點荒謬,從算命老頭的預言開始,到忽然遇襲,再到掉落懸崖,絕境裏忽又鑽入一個山洞,而山洞內出現的,又是這樣怪異的景象。
伸手往潭水裏一摸,熱汽騰騰,水溫足足在五十多度。
真是怪事,這麼高的水溫下,居然還有一些小魚在遊動。
左動看得清清楚楚,一群連頭帶尾全是赤紅色的小魚,隨着水波的蕩漾迅速潛到深處。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今天又多見識了一次,左動心裏暗暗想道。
潭水看去上很深,儘管水很清澈,但望下去見不到底,左動張望了一會,慢慢地從潭邊挪開了身去。
這時他才有時間仔細打量這個山洞。
山洞很寬闊,在他進來的那條通道前,就是深潭,潭的面積便足有上百平方,而整個山洞的面積,則應在上千平方左右。
在潭的對面,有一個土堆,又低又矮,幾根天然形成的石鐘乳連成一片,把整個山洞分割成前後兩半。
左動全身緊張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頹然坐倒在地。這一刻,他明白自己的生命暫時算是安全了。
身體出奇地虛弱,但精神倒反而有點好轉。
左動望着面前的潭水,忽然心裏一動,以他身上傷勢來說,在這樣毫無任何治療設施的荒野洞穴里,幾乎沒有一點點活命的機會,但他素來性格強韌,不會輕易向現實低頭,所以哪怕有一點機會,也要去嘗試一番。
而眼前那冒着滾滾氣泡的地底溫泉,應該對他身上傷口的治療有點好處。
左動一把扯落破爛的外衣,只剩下一條短褲,雄健的身軀昂然跨入池中。
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五十多度的水溫的確是夠讓人消受的,更何況是身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
「呼」,左動一張嘴,露出滿口雪白髮亮的牙齒,搖了搖頭,索性將整個頭都浸入水中。
他將渾身的痛楚盡數排除腦外。
心神仿若不波古井,只將精神凝定在心頭那一點清明上。
吳老所修鍊的武道其實已不能被簡單列入「武道」那一行列,其中更包涵了「術法」的內容。
當然,吳老所繼承的那一部分,仍以武為主。
當腦內的世界一片寂靜無波時,左動倏然睜開了雙眼。
電光暴閃,將水底的景象盡數收入。
當身體的機能習慣水溫后,便不再有不適感。
氣泡不斷由著潭底冒出,潭底的空間的確很深,左動凝住一口氣,往著前面跨了幾步。
潭底不斷傾斜向下,才幾步的距離,水深已能夠將他全身都蓋沒去。
水質亦非常古怪,左動竟感覺不到多少浮力,不須刻意施為便能夠在水底行走。
水溫這時亦似乎不若剛才那般高了,身上的各處傷口傳來陣陣麻癢。
左動不驚反喜,本已失去知覺的傷口重新出現麻癢,那正是代表着傷口在慢慢好轉。
他往著自己浸在水中的軀體望去。
一群紅色小魚圍繞着他的身體在團團遊動,傷口處的腐肉被它們迅速地清除,在度過了最初的震撼后,左動馬上平靜下來。
腦內蘊藏的知識告訴他,自己的傷口當不至於再發生惡化或**的危險。
河流或水潭中的一些小魚通常都能幫助人清理腐壞的肌肉,防止傷口惡化。
潭水似乎有靈性般,沿循着他的身體慢慢流動,全身各處的肌膚都被它溫柔地撫摩著,陣陣溫暖舒適由四肢百骸最深處向全身發散,左動享受着這危機過後的片刻寧靜,只覺無限動人。
不知不覺中,他的體力被補充大半,這溫潭內的水質古怪,含有極豐富的礦物質,令得受傷失血過多的左動從中受益良多。
水波一震,似乎有一個聲響從潭底發出。
左動的臉色忽然一變。
他的心保持在如死水般沉寂的狀態下,每個感官都分外靈敏,但剛剛那下聲響卻讓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因在這種環境下,根本不可能出現這種聲音。
那是一個人說話之聲。
聲音極細極輕,彷彿是在呼喚著某個人。
左動一時間只覺得自己的心靈都顫震起來,那個聲音彷彿帶着某種難以言說的魔力,令他恍惚間朝着潭底邁出幾步。
靈台僅存的那一點清明卻讓左動停止了繼續往前邁步的動作。
他狠狠地咬着自己的舌尖,劇痛刺心,整個人頓時清醒起來。
那個聲音從水中傳來,毫無疑問,這的確是一個人的聲音:「哈哈,小娃子定力很好,竟然能夠抗拒我的心靈魔咒,看來定不是池中物。」
左動駭然下往後倒退,喉中咕嘟一聲已吞入一口潭水。
「嘿嘿,你受了傷,不過有我在,無論你的傷勢多重,都死不了,就算你自己想死,也難哪!」
那個聲音又有點變了,語調中隱隱透著一股狂狷,更加邪異。
這一生之中,再沒有一刻是像現在這樣讓左動有扯破自己耳朵的衝動,這個聲音彷彿一條蟲子,在不停地往着他的腦內鑽動,他即使蒙上雙耳,依然無法阻擋。
「叱!」左動驟然發出一聲暴喝,雙拳抵在兩邊腦側,「黃老」門的長春心經法訣如明泉般汩汩流過心頭,澄凈明朗,心神頓時定下。
異變突生。潭水忽然如沸騰般狂涌,水浪滂湃激蕩,震喝聲如同記記沉雷,滿洞迴響。
那沉喝聲記記都如敲打在他腦神經上,整個人痛苦得蜷曲起來。
朦朧中,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以驚人的高速被拖向潭底,左動驀然間清醒過來,他堅強的神經在危機迫近下終於發揮出極大的耐受力,將昏眩感強制壓下。
抬眼望去,一個人影清晰地出現在視線中。
那是一個穿着古怪裝束的中年男子,天庭廣闊,四方臉形,濃眉下一雙細長眼睛若星空中最閃亮的星辰般深邃,但那嘴角處掛着的一抹微笑卻又帶着說不出的邪魅。
他整個人四肢張開,仰躺在潭底。
一支銳利的黑沉沉的鐵鏈貫胸而過,將他牢牢地釘住。
雙手雙腳上分別緊緊地綁着四條閃爍著烏黑光澤的鎖鏈。
將他鎮壓在此潭底的人似乎對這樣的束縛能否困住他尚不放心,更在他的肩頭鎖骨處插入兩個巨大的鐵釘。
那人鼓動胸膛,發出震天撼地的狂吼:「上天下地,唯我獨尊,去他娘的破爛鎖仙扣,給我破吧!」
轟然聲中,氣浪鼓舞,紫電乍閃,左動駭然下胸中一陣氣悶,這才醒悟過來胸中一口濁氣已撐得太久。
鎖在中年男子身上的烏金鎖鏈被他一扯,發出「哐哐」響聲,似欲從中斷裂。
潭底的石面更像是受到一股大力摧殘,發出「喀喀」的聲響,一層層的石粉揚起,那男子的身軀竟寸寸上浮。
就在這刻,整個石潭隆隆震顫。
一道耀眼的光華從潭上的石洞頂壁上射下,正刺在中年男子身上。
他仰天發出一聲慘嘶,渾身劇顫。
同一時間,潭面驀然急旋,整個水潭中的水竟形成了如陰陽八卦般的圖案,一股莫名的壓力籠罩住整個石潭。
中年男子雙眼怒睜,奮盡全身之力張嘴吐出一道白光。
轟!轟!轟!洞頂光華閃爍愈加激烈,那男子在吐出這道白光后,似乎已耗盡了全身力氣,但意態間卻仍是囂狂之極,哈哈狂呼:「好你個賊老天,就算我身陷九幽,神形俱滅,你又能奈何得了我?」
在張口發出了最後一記笑聲后,他驀地閉上雙眼,緩緩倒向潭底。
轟然激蕩的氣流倏地平息。
左動滿胸駭然之情,奮力向上游去,這潭水的浮力甚少,很難上行,直到胸中一口氣再也撐不住的時候,方才將口鼻露出水面。
張開口,新鮮的空氣由口鼻中灌入,立刻撐滿了肺部。
眼前一陣白光閃動,左動定眼望去,那顆原本就在水潭上方滴溜溜轉動的乳白色珠子,被中年男子一口白光噴上,正散放出五彩的光芒,且輕輕抖顫,似乎就要爆裂開來。
左動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顆珠子,冥冥中,似乎存在着某種神秘力量,那顆珠子慢悠悠地落了下來,在他還來不及閉口的那刻,珠子已經滾入口內。
左動「啊」地一聲,只覺得喉嚨中一陣清涼,那珠子就如一團冰雪,瞬間滑到了肚內。
一股徹骨的涼氣剎那間遊走全身,左動牙齒髮顫,身軀簌簌發抖。
即使以他這般的忍耐力,亦忍不住張口發出慘叫。
其實左動不知道的是,這顆珠子乃是那中年男子一生精修所煉的丹珠,當他將畢生精氣噴在珠上時,更已將自身元神藉此機會遁藏入內,若不是左動身軀正沉浸在天赤水中,這丹珠的至寒之氣只怕會立時將他血液凝固。
左動明白此刻情勢已危險之極,他全身氣脈內的真氣不受控制地狂竄起來,沿循着每一條經脈鑽探,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傳來刺心的痛楚,同時那滑落腹內的珠子所化冰涼感仍在蔓延,手足甚至已不聽使喚。
在這個緊要無比的時刻,左動強韌無比的神經終於發揮了作用。
驀地一咬舌尖,奮起靈台一點僅存的清明,將心神牢牢守住。
他的身軀緩緩再沉入水中,由身周溫泉傳來的熱量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體內那股寒氣。
長春心經運轉下,體內的氣輪飛速轉動,摩擦出真火,但即使如此,短短數息間,他的眉眼口鼻處的水花已經凝結成一層藍色冰霜。
體內一會奇冷一會灼熱,腦內神經亦在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中忽漲忽縮,每一次漲縮,便仿若有一把鎚子重重地敲擊在腦門上。
雙眼微閉,身體自然而然恢復到靜坐時的姿勢,雙掌平放胸前,以「黃老」門中最玄妙的「震天訣」護住元神,全身各處靈識緊緊閉住,腦內再無任何雜念,就算是這天塌了下來,左動也無法感知得到。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左動重新蘇醒過來。
身體內外的痛楚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略一動彈,身周發出「喀喀」的破裂聲響,一層厚厚的藍冰從他身上剝落開來,隨即被滾燙的溫泉化開。
左動倏地伸臂,整個身體仿若一把彈出的箭,刺破水面,往上空標起五尺來高,才橫移往山洞內平實的地面。
他感覺到自己的體內充滿了某種強大的能量。
滾燙的溫泉上空,那原本懸浮着的乳白色珠子已經消失不見,左動苦笑一聲,心道果然是被自己吞落肚內去了。
不過看來這個珠子就如那些傳說中的神奇寶物一樣,吞落肚后不但醫治好自己身上的傷,更讓體質發生了一定程度上的改變。
至少,以前自己的身手可沒有這麼好。
他觀察自己的身體,原先包裹在身上的那些衣料都已破碎不堪,將軀體毫無遮擋地暴露出來。
**的軀體筆直傲立,古銅色肌膚上水珠仍在一顆顆地往下滴落,肌膚裏層隱隱滲透出紅色的光芒,最奇異的事情則發生在他的那些大大小小傷口上。
沿着腹部劃過的那道長達三十公分的傷痕,已經全然不見,只能從那新生出來的嫩紅色皮膚上,看出一點痕迹。
軀體亦似乎比之以前更加雄健,充滿了男性的魅力。
尤其是那一對靈動異常的眼神,不時散發出驚人的神光。
所有的一切都在顯示著,在經過了這短短的幾個時辰胎息后,左動的身體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左動的神經算得上是超級強韌型,既然一切都安好無恙,已不把潛入潭底時所遇上的那件異事放在心上,當然最主要的原因在於,今天發生的怪事太多,他已沒有更多的精神為之驚駭。
但他隱約記得在潭底時,那打扮得像古代裝束的男子掙扎著起來時,曾有幾道光華從山洞頂壁上擊打下來,當下轉動着眼睛在洞頂上搜索。
眼睛轉到水潭上方的動頂時,終於發現了異常處。
那裏,鑲嵌著一面望去非常古老破舊的銅鏡。
左動吸了口氣,雙腳驀然發力上沖,洞頂離地面大概足足有四米多高,但左動卻頗為輕鬆地就碰到了銅鏡,銅鏡嵌在幾塊岩石內,只有邊角露出在外。
但或許是年數久了,岩層明顯有點鬆動,左動毫不費力就將銅鏡摘了下來。
銅鏡很小,放在掌上幾乎一手就能覆住,當手指碰觸到的時候,一股溫涼的感覺便從指尖處傳了上來。
左動仔細地觀摩了一會,雖然不能確定這個銅鏡到底有什麼用,但記起前一刻的異象,心中仍有餘悸,當下慎之又慎地收了起來。
寧濫勿缺,這可是左動做人的原則。
不過這條法則卻被證明是左動一生人中到現在為止最成功的理論之一。
左動將山洞大致地搜索了一下,沒有人住的痕迹,這個山洞,大概便是專為被鎮在潭底的男子準備的,正思索著,肚子卻不爭氣地呱呱叫出聲來。
經過了長達一天一夜的逃亡,再在山洞中呆上這麼長時間,就算是鐵人也受不了。
還是先找條出路吧,左動心裏想着,不然被活活困死在這裏可不好玩。
自己進來的那個出口應該是不用指望的,那就只能往另一個方向搜尋了。
他繞過水潭,穿過雜七雜八的鐘乳石,忽然間腳下一絆,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個略高起於地面的土包。
左動心裏一動,土堆的形狀看上去和人死後土葬的墳堆一般大小,只不過,這個土堆相比較而言,顯得平坦了一點。
拿眼掃了幾下,突然間發現土堆前面還倒著一塊石牌。
他好奇心起,伸手將石牌扶直,這時才看清石牌呈長方形,竟是一塊墓碑。
黑色的石面上刻着幾行小篆,左動跟隨吳老修行「黃老門」的武道,對於這些古代的文字倒是頗為熟悉,所以能夠看清這些小篆寫的是什麼意思:吾以吾生之有涯,鎖天君於窮牢,惜哉時也命乎,油燒燈枯,竟卒於此,世無所掛,唯可牽慮者,不外吾之二子,且憂後世之人,若誤闖此穴,則鑄禍矣。
大意似乎是說他用盡了手段將一個號稱「天君」的魔頭鎮壓在這個洞中,但時運不濟,自己也已油盡燈枯,最後只能死在此地,而他在世界上別無其他牽掛,只擔心自己的兩個子女,以及將來若有人闖進這個山洞會鑄成的大禍。
左動心裏有點惴惴不安,照墓碑上這種說法,那麼自己好象已經闖下了大禍,那個什麼「天君」很可能便是自己在潭底見到的古怪男子,幸好那名男子到最後似仍未能逃出束縛。
他舒出口氣,忽地駭然怔住。
小篆!書寫墓碑的字體是用的小篆!據左動所知,用小篆作為主要字體的,只有秦朝一個王朝。
他的眼睛繼續往墓碑下面瞄去。
渾身一震,墓碑最左的一行赫然寫着:始皇九年,天道門若無極卒於此。
媽咧,照此推測,那被囚禁在潭底的那名男子竟然是生活在兩千兩百多年前的古人,他居然在被人囚禁的情況下仍然存活到如今!
背後驀然升起一股寒流,直衝腦際。
雖然吳老的「黃老門」中也曾經記載過一些古人修仙長生的傳說,但左動一直以來都把那當成是虛幻的神話,畢竟普天之下,古往今來,煉道者雖然眾多,但又有誰真地見過人得道飛升?
雙手一顫,墓碑從他的雙中驀然滑落,砰地一聲撞在地上,碎裂成無數片。
這一聲清脆的落地聲,將左動僵硬的神經喚醒過來。
墓碑摔落處的地上,冉冉升起一股白煙,左動鼻中吸入半點,只覺心神間說不出的寧靜,剎那間,前一刻的種種可怖情緒離他遠去。
一行金色大字則在白煙中若隱若現:一念之間,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