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赤司卷·十二

好冷。

像是在大冬天被人猛地潑了一盆冷水，水珠還沒順著衣服流下便凝結成冰。

七夜和赤司認識多年，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說這樣的重話。

當然曾經的她很難讓人挑出錯來。不過記憶中的他始終是溫文爾雅的，就算心裡有所不滿，多半採取漠視，面對親近的人雖然會嚴厲地指出問題，很多時候甚至會讓人覺得他的隱藏屬性是話嘮，卻始終不曾這樣凜冽，更不會說出這樣令人難過的話。

然而赤司接下來的動作讓她更加驚訝。他把手伸向她的腦後，慢慢將她的頭朝著他的方向帶。她瞬間僵住的身體有些抗拒，卻拗不過他的力量，在兩人僅隔著幾厘米時，他終於停住了這個可怕而又曖昧的動作。

「我對你的耐心，遠沒有他那麼好。」赤司輕聲在她耳旁說著，雖然仍是那聽起來乾淨悅耳的男聲，可語調中帶著凌人氣勢。

七夜感受到耳旁屬於他的呼吸，帶著一波溫熱的氣息，讓她覺得微癢。

受不了這樣曖昧的姿勢，更無法理解他的話語，她猛地掙脫了他的桎梏，往後退了幾步，緊接著一眼撞進了他那深不可測的紅眸。儘管他的臉上仍然維持著笑意，可眼睛中卻儘是冷漠。

不僅是神態，語氣，動作不一，七夜更在意的則是剛才他所說的話語，裡面出現了一個「他」。

「他」是誰？！

細想起來她的心中驟然滋生出一股恐懼感，結合近來她遇到的各種奇怪的事情，以及接觸到宇智波七夜的病歷，她不得不往另一個方面思考。

「你是誰？！」她盡量放平聲調，然而尾音還是止不住顫抖了一下。

「我是赤司征十郎啊，」他將手放置於胸前，雙目瞪大，笑著對她說，「不過是有段時間沒見，你就不認識我了么？」

看著他的那不同以往的笑容，七夜強迫著自己壓下心中的恐懼，猛地搖了搖頭：「不，你不是他。」

七夜深深覺得眼前的人與她記憶中認識的赤司征十郎是兩個不同的個體，赤司征十郎絕對不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語，更不會對她做出這樣強勢的動作。可是他們卻有著相同的外貌，這樣想來，似乎跟她如今的狀況很像。

難道也是靈魂入侵？！七夜被這個想法驚呆了。

「不需要質疑，」赤司頓了頓，「因為我的話語是絕對正確的。」

七夜失神地看向他，眼中只剩下那雙無法忽視的異色瞳。

在那天落荒而逃之後，七夜周末再次去了心理諮詢室。她最近本就難過，而赤司的改變更是雪上加霜。原本以為唯一的浮木猛然斷裂，如今只剩下一個人漂泊在茫茫的海中。

於是她將這件事情，以及心中的疑惑朝著森田醫生倒苦水。

聽到她的描述之後，森田醫生只是躊躇了一會，便開口對她說出了他的看法：「因為我沒有接觸過他，所以不能確定。但是聽你的說法很有可能是雙重人格。」

一個人具有兩個相對獨特的並相互分開的亞人格，而這兩種人格都是完整的，有自己的記憶、行為和偏好，可以與單一的病前人格完全對立。一般是在遇到巨大的或應激性事件才會發生轉換。

聽到此處的七夜不免皺了皺眉。對於凡事都可以處理得遊刃有餘的赤司來說，很難想到所謂的應激性事件到底是什麼。原來在她難過的同時，他也在經歷一些難以承受的事件么？

不知為何七夜突然想起了那個悠閑的下午，她對赤司講訴的那個人格分裂的小故事。沒想到如今一語成讖。

她不再是他記憶中的「藤原七夜」，而他亦不再是她記憶中的「赤司征十郎」。

恰恰兩人都在這麼關鍵的時間點發生了轉變。七夜只想感嘆一句，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陰差陽錯吧。

根據接觸，七夜總結出了赤司的第二人格特點，比第一人格更加強勢和霸氣。

不管怎麼說，就算是再大的變化，他依舊是赤司征十郎。既然他說對她很失望，那她就要努力不要再讓他失望下去。

只是接下來該怎麼辦呢？！想到此處，七夜徹底迷茫了。

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家她曾經常常光顧的飯店，裡面傳來一陣悅耳的鋼琴聲，七夜慢慢停下了前進的步伐。

之所以喜歡這家店，不僅是因為菜很符合她的胃口，而且是因為這家店有一架三角鋼琴。在飯點時分，餐廳的背景音樂很少是碟片播放，而是貨真價實的鋼琴彈奏。

此時此刻她突然萌生出一股念頭。也許她可以在這裡兼職，憑藉她現有的水平，應該會被同意，順便賺一些零花錢。她如今用的全是卡卡西的錢，心裡實在有些彆扭，如果可以她也要把經濟慢慢獨立起來。

雖然有一段時間沒有練習鋼琴，但由於七夜以前經常參加比賽，對曲子的掌握已經融於骨子裡，手一接觸到鍵盤就能夠流利地接二連三地彈出音符，加上對感情的良好把握，店主很快便同意接納她。由於是學生黨的緣故，她只能周末前來彈奏。

回到住宿，在翻看日記本的同時，七夜突然覺得她也應該動筆寫點什麼東西。

日記？但她不想寫日記，因為寫到最後多半都是對生活的牢騷而已。最重要的一點則是，如果她有一天回去了，日記落入她人手中，會產生什麼影響不得而知。

思索了半響，她決定動筆寫小說。

她的國語成績向來不錯，喜歡看書的她，也喜歡自己寫一些小故事。她寫的作文得過獎項，只是從來沒有往小說方向發展。而這一次變故，讓她深刻體會到了藝術來源於生活。在經歷了大起大落，她想要傾訴的東西實在是太多。

還沒有動筆之前，她先想出了一個筆名。

取「藤原」的「藤」字讀音，而「藤」的讀音也可以另組詞為「不時」，再加上自己名字中的「夜」字。

這是一個簡單而頗具有深意的筆名。

不時夜。不適時的我，錯誤時間的我。

周一回到學校，一切仍如同往常那般，除了有一點，那就是黃瀨涼太對她的神情。跟之前相比多了幾分探究，但七夜覺得那目光里沒有惡意，相反帶著一絲好奇。

她身上有什麼東西么？還是對方發現了什麼事情？！

七夜最終否決了這兩個想法。她原本與黃瀨就僅僅是點頭之交，彼此因為名氣而知道對方的名字，而從對方的態度來看，她確定他之前不可能認識宇智波七夜。

不過說到黃瀨涼太這個人，坐在他身邊有一段時間了，七夜覺得他有點顛覆她心中那個校園偶像的形象。

他上課不愛聽講，稍不注意便呼呼大睡起來。原本七夜以為他是那種即使睡覺也能正確回答出問題，考試考出好成績的牛人。

然而現實卻是——上課被老師嚴厲地抽起來，他睜開那惺忪睡眼，有些慌亂地翻著書找答案，有時候甚至一臉茫然地盯著黑板，看樣子非常無措。

每當這個時候，七夜心裡總會嘆一口氣，默默遞上小紙條，然後別過頭無視掉他那感激的目光。

她本不該做這種無聊的事情，可是心裡卻有一個聲音在對她吼叫著，讓她不得袖手旁觀。因為以前的自己，也常常幫同桌打掩護啊。

也許就是這樣細微的幫助，讓黃瀨對她的印象慢慢好轉。七夜覺得他對自己的笑容比起以往更多了幾分真實。

不得不說同桌是學生生涯中最為親近的關係，在不知不覺中她了解到不少關於黃瀨涼太的小習慣。

他在課間喜歡哼歌，聽起來他的唱歌水平應該不錯，至少不會走音。然而也是因為他哼的某首歌，讓七夜更加不想搭理他。

Ladygaga的pockerface。

雖然七夜很不想自作多情，但經過多次之後她明顯感覺得出這首歌是針對她的。只是對方無意透露出的想法，讓七夜難免有些哭笑不得。

因為如今的她便是一張撲克臉。

在經歷了那麼多重大事故之後，她實在難以再勾起微笑。而且她覺得面無表情更能夠掩藏住內心的想法。

雖然無力反駁，但七夜還是默默記下了這一樁事情。

「那個……」黃瀨欲言又止，神情有些糾結，「你和小赤司是什麼關係呢？」

七夜有些驚訝，為什麼黃瀨會突然問這個問題，難道是他發現了什麼？

壓下心中的疑惑，她努力做出了淡然的模樣：「赤司君幫了我一個忙。」

瞥見黃瀨一副好奇的模樣，她繼續開口，不過小聲了許多：「就是之前那件作弊事件。」

她還記得曾經綠間真太郎也問過這樣類似的問題，她當時的回答是青梅竹馬。

而如今她卻不再是他的青梅，只是一個一次又一次被他幫助的路人。然而能對外人所說的，僅此而已。

黃瀨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似乎是察覺到她不願多說的神情，也沒再提這個話題了。

放學回家時，剛走出教學樓，七夜便撞上了幾個女生，氣勢十足，一臉兇相。

難道又要經歷一場校園暴力？！她有些無奈地想。

「離涼太君遠一點。」為首的女生有些不耐地說。

七夜看著面前幾個一臉凶神惡煞的女生，心裡頓時有數了。

如果說上一次的校園暴力只是以強欺弱來滿足快感，而這一次便是為了男生大打出手。

青春期的嫉妒心是可怕的。明明黃瀨涼太不是她們的所有物，而她們卻為了他爭風吃醋，竭盡全力趕走他身邊存在的一切可能性。

尤其是遇到了像她這種其貌不揚的女生，那就真是最好的拿捏對象。因為任誰都覺得這樣的朝日七夜與黃瀨涼太站在一起是不配的。明明那麼差勁，偏偏就跟著偶像有說有笑，一不服氣便來找麻煩了。

七夜非常不爽。不僅因為自己被這樣無聊的事情找上麻煩，更重要的還是唾棄這樣弱勢的自己。

如果她足夠優秀，那麼就沒有人敢來找茬。

正當她打算有所動作的時候，黃瀨涼太突然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他冷下臉，表情有些可怕，抓住了女生伸過來的手：「我不是你們的所有物，不要讓我看到你們欺負我的朋友。」

一時間所有人被驚住。

女生們顯然沒有見過這樣冷漠的黃瀨涼太。平日的他永遠是笑意滿滿，帥氣而又歡快，看起來便是一個陽光十足的大暖男。可今天卻露出了這樣陰鬱的表情。

幾個女生連忙道歉，灰溜溜地逃走了。七夜也被嚇住，但卻不是因為他的表情，而是因為他的話語。

他竟然對那群人說，她是他的朋友。

換做其他人七夜不會如此驚訝，正因為這段時間的接觸，她才明白想要走進這個看似陽關帥氣男孩的內心，著實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小朝日，沒事吧？」黃瀨涼太連忙湊了過來，非常關心地看著她。

七夜搖了搖頭，然而有一件事情卻讓她有些疑惑：「小……朝日，是什麼意思？」

「凡是我認可的人都會加『小』哦！」黃瀨朝她眨了眨眼，瞬間又切換到了那個陽光帥氣的迷人角色上。

七夜盯著那雙琥珀色的眸，心裡泛起一股暖流。

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被認同，但她真的很高興。因為這大概是這段時間以來，第一個認同她的人吧。

回家的時候正是逢魔時刻，天邊殘陽如血。七夜推著自行車，緩緩走在人行道上。

這輛自行車是卡卡西給她的，如今也成為了她上下學的交通工具。

人行橫道上人來人往，七夜一不小心便擦到了前面人的衣服。

「喂，你撞到我了。」前面的男子突然回頭瞪向她，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

七夜手抓住扶手，略帶歉意地低頭：「抱歉。」

而當她抬頭時，卻被眼前人的相貌驚呆了。（餘下請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