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前傳:恨無常

122.前傳:恨無常

「抱琴,把安胎藥給我端來!」元春對抱琴說。

小腹隱隱作痛,意味著肚子里的孩子很不安穩。她不知道自己以後還有沒有安胎藥喝,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她希望,至少在她死之前,這個孩子還好好的在她肚子里!

「是,娘娘!」抱琴抹了抹眼淚,示意一個小宮女把早已煎好安胎藥端上來,試了試冷熱,將葯碗遞給了元春。

安胎藥,是這段時間元春一直在喝的。以前元春總覺得葯苦,雖然一直在喝,卻喝得很難受。但現在,她卻如飲瓊漿甘露一般,一口氣把那一碗苦水喝了個涓滴不剩。事到如今,再苦的葯,還能苦得過她的一顆心嗎?

她把空葯碗遞給了抱琴。

抱琴又要服侍她漱口,她卻拒絕了,任由那股苦意瀰漫齒間、瀰漫心間。

她枕著幾個靠枕,環視了一圈屋裡服侍的宮女太監們,心裡歉疚:在這宮裡,奴才的命運是系在主子身上的;自己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他們以後怕是要過一段時間的苦日子了——如果他們還能活下去的話!

「抱琴,把我的私房都搬來!」元春覺得,哪怕她所能做的十分有限,也要在有限的範圍內為他們做一點安排,也不枉他們主僕一場。

「娘娘!」抱琴不太樂意,滿臉不贊同地看著元春,臉上露出少見的倔強之色。她倒不是替元春心疼那一點私房,而是覺得元春此舉,有一點交待後事的意味,透著一股子不祥。

「去吧!」元春堅定地看著她,沒有動搖的打算。她不想自己連交待遺言的機會都沒有!

抱琴拗不過元春,只得微微垂著頭,不情不願地起身去了。在轉過身、背對元春的一剎那,她的眼淚再度滾落下來。那淚水,迅速滑過她的臉頰,落在了青磚地面上,留下了幾點淚痕。

元春大概計算了一下自己的私房,那些御賜的東西不能動,貴重的首飾也不能給宮女太監,但那些金銀錁子、本就是用來賞人的普通首飾卻可以分給他們。

她按身邊宮女太監的品級,分了金銀首飾。抱琴是自己身邊最親近、最得用的人,但她卻不敢給她太多的東西,怕引起了不知哪個陰暗小人的嫉妒,反而給抱琴招禍。

「我不知道皇上會如何處置我、處置鳳藻宮的人,你們把這些金銀收好,若有機會,就打點一下管事的人,讓自己好過一些吧!」元春半躺在床上,神情木木地說。

哀莫大於心死。

雖然她從未對御座上的那個人有多高的期望,但親身領略了他的涼薄,才明白皇帝與妃子之間,不過是一場皇權對美色的招安。他們之間曾有過的親近與親昵,也不過是一場貓戲老鼠的遊戲而已!

「娘娘!」鳳藻宮的宮女太監們捧著發給他們的金銀首飾,哭成一片。娘娘都在安排後事了,情況真的很不妙吧?宮裡那些隱晦的流言,是不是馬上就要成真了?娘娘的娘家,也要壞事了?

揮退了鳳藻宮侍候的宮女,元春想了半晌,悄悄對抱琴說:「若你還有機會見到太太,替我轉告一句話:大廈將傾,儘早抽身吧!」她知道,這句話就算帶到了大約也是白說,可她不能什麼也不做。

抱琴含淚應了:「是!奴婢記住了!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奴婢就不會忘了娘娘的囑託!」

天將明時,元春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但她睡得很不安穩,不停地做著噩夢。

忽而是官兵衝進了寧榮二府,她的母親和嫂子們,被人用繩子串成了一串,關進了獄神廟中;家中的仆婢,被盡數發賣;她的父親和叔伯兄弟們戴上了枷鎖,被捉拿下獄。不知是誰慌亂地大叫:「我們是貴妃的娘家人,是皇親國戚,誰能奈何我們?」

忽而是她新承寵時、初封為貴妃時,皇上對她的輕憐蜜`愛;可轉眼之間,皇上就變了臉色,用一雙冰冷的眸子高高在上地看著她,抬手就給了她一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一個森冷的聲音說:「朕再也不想看到你!」

忽而是她被關進冷宮,衣不蔽體;吳貴妃一身華貴明艷地在她面前狂笑,一腳將她踹翻在地,對著她的小腹一陣狂踢:「就憑你這賤`人,也敢來與我爭寵?!」

忽而又有一個看不清容貌、看不出性別的幼小孩子扯著她的裙角,虛弱地哀哀哭泣:「母妃……孩兒疼……孩兒怕!母妃……孩兒不要……離開你……」

元春心中大痛,陡然從夢中驚醒。她才發覺自己小腹有陣陣劇烈的絞痛,有股股熱流從下`身流出,浸濕了褻褲,就如同來了月事一般。可是……她正懷著孩子呢!

孩子!

孩子是不是離開她了?!

她顧不得滿身的冷汗、小腹的劇痛,用顫抖的手,在下`身那一片濡濕中匆匆摸了一把,拿出手來一看:白皙的手指上,沾染著一片雜亂的血色,散發出淡淡的血腥!

「來人!抱琴!」元春惶急地叫人,推了推伏在床邊睡著了的抱琴。

抱琴立刻驚醒:「娘娘,怎麼了?」

「快傳太醫!我肚子痛,在流血!」

抱琴幾乎跳起來:「是!」她轉身就往外跑。

元春看著抱琴離去的方向,忍受著小腹的絞痛,覺得身下的濡濕越來越重。她的一顆心,一點點、一點點地沉下去,彷彿沉入了地獄之中!

這樣的痛法,流了這麼多血,別說抱琴未必叫得來太醫,就算叫得來太醫,只怕也未必救得了這個孩子了!

為什麼?

她只想在自己死之前,讓這個孩子留在自己的肚子里!這樣也不行嗎?

她突然想起了剛才的夢境!那個支離破碎的夢境里,有一個看不清模樣、辨不清男女的孩子在叫她母妃,在哀哀地哭泣,在說自己很痛、很怕……那是自己的孩子在向自己道別嗎?

彷彿過了很久,一陣倉促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然後就見抱琴跑進來:「娘娘,我已請了門口的守衛去請旨傳太醫!想來太醫不久就會來了!」她紅著眼圈,用言不由衷的話,安慰著元春。

元春淚眼模糊地看著她,突然輕輕一笑,無限凄然:「來不及了!那個孩子……已經離開我了!」

她的心中,彷彿被掏空了一大塊,汩汩地流著血,痛徹心肺。

她再次暈了過去。

醒來時,天色已近黃昏。抱琴已帶人清洗過她的身體,收拾過她的床鋪了。

小腹的絞痛已經緩和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鈍鈍的冷痛。

抱琴說:太醫已經來過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真的小產了!

元春流著淚,沉默了很久。等淚水似乎流幹了,她才淡淡地吩咐抱琴:「抱琴,扶我起身,到院子里去!」她想到院子里去,看看頭上的蒼穹。儘管這宮裡的蒼穹,也被宮牆隔成了一個個四方形。

「娘娘,外面冷,你如今身子虛,還是別去了吧?免得凍著了,添了病根兒!」抱琴柔聲勸道。

元春搖搖頭:「我要去!」事到如今,身子還有什麼要緊呢?

抱琴無法,只得叫幾個太監了抬來了一張春凳,在春凳上墊上了厚厚的褥子,扶著元春上了春凳,又拿一床厚被蓋在她身上,以免她受了寒。

元春沒再拒絕抱琴的好意。她確實覺得冷,似乎不過一日夜的功夫,她就已經能感覺到黃泉的幽冷了。

她讓太監們把春凳放在了院子正中,這樣她就可以看到最大的一片天空。

今天的天氣並不好,天空陰沉沉的,實在沒什麼好看的。可元春還是躺在春凳上,直直地望著天空。

在地面上,有宮牆阻隔,她見不到自己想見的人。但她與父母、與娘家的兄弟姐妹,必定正處在同一片蒼穹之下。他們中的誰,此時此刻,或許也正在仰望蒼穹,心裡想著她吧?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以這種方式,與親人共處了!

她還清楚的記得,在入宮之前的那個黃昏,她也曾這樣仰望著天空。那一天,天氣很好,天邊的晚霞絢爛壯麗,彷彿是日落前最後的輝煌。

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響起,似乎有一大群人湧進了院子。

元春凝目望去,為首的人是戴權。

「賢德妃娘娘,皇上命奴才過來,送娘娘上路!」戴權皮笑肉不笑地說。他身邊一個小太監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疊放著一匹白綾。

原來……他竟要賜死自己!他究竟有多厭惡自己?!

儘管早有了悟,她還是覺得心痛難忍!

「娘娘?」戴權見她不搭話,又叫了一聲。

「有勞戴公公把白綾懸在樑上吧!我剛剛小產,沒有那個力氣!」她沒有徒勞地掙扎反抗。在皇權面前,她一個小小的宮妃,就好像是老虎爪下的兔子,豈會有一點點掙扎反抗的餘地?!

「娘娘!」抱琴跪倒在地,卻不敢放聲大哭,只得死命捂著自己的嘴,淚如泉湧。她想跟著主子一起去,因為留下來也不會有好日子過。可她還惦記著元春對她的囑託,要替主子傳話給太太,只有死忍著。

戴權一揮手,那個捧著托盤的小太監便跑進了元春的寢殿之中。

「娘娘可要梳妝一下、換身衣裳?」戴權對於元春的合作很滿意。他不想鬧得很難看。既然元春這樣上道,他也不介意再給她一點體面。反正皇上也沒有降她的位、奪她的封號,她可以穿戴著貴妃的服飾上路,這樣更體面一些。

但元春卻完全不在意這些了,更準確地說,她心裡真正在意的,從來不是這些。

「不必!」她拒絕了戴權的好意。她如今身上穿的這件衣裳還算乾淨,這就夠了。打扮得再華貴,變成了死人也好看不到哪兒去了。

她看了一眼跪在旁邊的抱琴:「公公若願意,便請在方便的時候照應一下抱琴吧!她一生為奴,忠心耿耿,著實不易!」

戴權但笑不語,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抱琴伏倒在地上,失聲痛哭。

伴著這撕心裂肺的哭聲,元春艱難地走回了自己的寢殿。看著懸在樑上的白綾,她的心裡,也有一種鈍鈍的冷痛。

蹬掉了腳下的凳子,她感覺到強烈的窒息,就像這座宮城給她的感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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