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千年一夢

47.千年一夢

古老的寢殿靜寂如一潭沉水,連光影也幽幽若若,像水波漣漪間半透明的夢境。黑色的長發鋪滿床鋪,又蜿蜒垂下,如一道黑瀑,蔓延在地。

微風拂動帳幔,帳鉤在晃動中輕微作響,她怔怔地望著帳頂堆雪似的輕紗,猶未從深沉冗長的夢境中完全清醒過來。

「公主,你醒了?」

不敢置信的聲音傳來,接著一張雌雄莫辨的臉映入眼帘,來人看看她,又看看燭台上的燈火,激動得幾乎有點失態,「松鴉看到公主房中的試煉燈亮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公主,你真的醒了,你睡了一千年,整整一千年啊!」

說著,便抽抽搭搭地拿袖子抹起眼淚來。

她愣愣地望著眼前的人,終於從混沌的腦海撥拉出一點記憶,遲疑道:「青鳥?」略略頓了頓,因為長期不說話口舌有點遲緩,「你是男是女?」

松鴉一呆,臉上的眼淚驀然收住,接著一跺腳,「討厭,為什麼每次公主見到我都說這句話,我是松鴉,松鴉,不是青鳥,我是純爺們兒!」

說完,一陣風似的旋走了,留下更呆的流瞳。

洶湧的記憶灌進腦海,腦子像要炸開一般,她捂著腦袋咿唔一聲,又開始想睡覺了。

如此,斷斷續續又睡了三四日方醒。

秘境長老們得知消息后一窩蜂地擠到了她房中,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欣慰、激動、如釋重負的表情。

流瞳:「這麼說,我經歷的那些竟然是一場夢境?」

長老:「還好,雖然時間之長亘古未有,但尊者說,你的試煉通過了。」

流瞳:「那月漾、邛澤、周鄖這些人到底存在不存在呢?」

長老:「公主把持住了本心,沒有陷入情感糾葛,實是難能可貴。」

流瞳:「我父母對我說的話是真的嗎?」

長老:「通過試煉,公主的修為必定會大有長進,真是可喜可賀!」

「……」

……對話終於終結於雞同鴨講。

她平定了一下思緒,從紛繁浩渺的記憶和面前長老的敘述中理了理事件的始末。

她一直在刻苦修鍊。

她一直在盼著有一天能夠走出秘境,進入魔界,找到自己的父母。

這成了盤踞在她心中的最大的執念。

無論長老們如何勸說都沒用。

長老們怕她一時衝動真的會趁人不注意偷偷離家出走,便說,她要想找父母也可以,除非她能通過千年一夢的試煉。

神魔們在修為境界快要突破時,也會陷入沉睡,醒來后修為會攀上新的高度。

但那種沉睡毫無危險,很少有人會夢境試煉的。

夢之國度神秘浩渺,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如果在夢境中迷失或發生危險,那麼現實中她也就永遠醒不過來了。

實際上對於神而言,別說夢境試煉,他們就連夢都很少做,如果有靈夢降臨,一般都預示著要發生某些大事了。

長老們那麼說,不過是想讓她知難而退而已。

但她同意了接受試煉。

秘境之中有一座神殿,裡面曾住過一位古老的神祗,據說他的古老可以追溯到開天闢地時,但誰也不知道這位神祗是什麼樣子。

自幽都墜落入海,她的父親被派來看守幽都,他們的活動範圍就只在第一重結界內,也就是幽宮四周。

因為越往外越荒僻,她的父親不想讓他們有置身於荒島上的感覺,所以盡量把第一重結界內布置得很有人氣。

神殿就在最末一層結界內。

永久的黑暗籠罩著神殿,殿中有一股潮濕發霉的氣息,那天她跑到神殿,對著幽冷虛無的空氣說,她想接受他千年一夢的試煉,因為秘境長老說過,只有通過他這位神祗的試煉,她才能離開秘境。

神殿幽暗沉寂,是無數歲月沉澱下來的那種沉寂,沉得讓人無法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久得讓她懷疑這座神殿中到底有沒有這樣一位神祗時,一個蒼老的聲音開口了,如同沉睡在地下千萬年的古龍一聲龍吟,「吾應你。」

當她把神祗答應她的消息告訴長老們時,長老們驚呆了,其實連他們也沒有想到,古老的神祗會真的在神殿中現身。

她陷入沉睡中。

一夢千年,實際上並非真的要睡上一千年,據為數不多的試煉者的經驗來看,少則數月,多則幾載都有,但從沒有人像她這般睡了幾十年上百年還未醒的。

兄長和長老們都很著急,兄長甚至還想方設法追入夢中,結果卻墮入另一場試煉。

後來還是北海龍君以發做引,與她魂夢相牽,探知她並無性命危險后,眾人才默默鬆了一口氣。

卻未想,她這一睡足足睡了千年,堪比境界突破時的沉眠。

流瞳靜靜地坐著,末了輕輕扯了扯嘴角,「也就是說,龍君會在夢中及時出現,是因為兄長和長老們的請求?」

長老:「自然,不然他一海之君怎會知曉我幽都秘境之事?」

流瞳不說話了,思緒飄渺,目中彷彿有點點星光向深海墜落......

「龍君有執念嗎?」

「有。」

「是什麼?」

「你。」

......

原來真是一場夢啊,她在心中自嘲地笑,一場夢......

她遲疑,「夢境試煉......會讓人變成另外一個人嗎,比如說會擁有很久很久以後的記憶?」

長老略略沉吟,道:「夢之國度太過神秘,除了夢之君恐怕誰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它似真似幻,非實非虛,比三界**還要廣闊。吾不知經歷過試煉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但卻聽說,在夢境之中可以經歷過去未來世事輪迴,公主指的是輪迴之中那些記憶?」

她有些茫然,努力嘗試著翻檢自己的記憶,發現自己真的經過若干輪迴。

第一世,她是某個小部落族長之女,某次她和自己的姐姐去另一個友好的部落做客,彼時正是初夏時節,草木蔥蘢,鳥獸繁多。

她在一條小溪中捉魚,此時走來一位年輕男子,站在旁邊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表示,想和她苟合苟合。

她說自己很忙,溪中的小魚很滑溜,不好捉。

於是男子隨手操起一根木叉,利落地往水中一紮,兩條被貫穿了掙扎不休的小魚便舉到了她面前,男子說,只要她願意苟合,他就每天給她捉魚。

她甚覺稀奇,自來只聽說過女子送男子禮物的,沒聽說過男子送女子禮物的。

一連幾天,他們一邊吃魚,一邊苟合,玩耍得甚是愉快。

後來此事被該族的族長知曉,族長勃然大怒,原來此男竟是該族長寵愛的眾夫之一,而且嚴格算起來來,還是她眾多用來聯姻的兄長之一。

此時的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家中的男兒更是早早地用來聯姻其他各部落。她母親很能生養,家中的兄弟姐妹們一窩一窩地往外出,所以地位不甚尊崇的兄弟們她還真記不住他們的模樣。

如此不知倫理(她懷疑當時有沒有那玩意兒),沒有羞恥(當時人民群眾的普遍生活狀態),妄動尊長禁臠(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族長自然不會放過她,當即表示,要按族規對她進行懲罰。

她姐姐苦苦哀求,但族長不為所動,命人把她捆到山頂的樹上,要把她爆曬而死。

她沒有被暴晒死,因為當天夜裡就來了一場暴雨,一道猛雷劈下,她被雷劈死了。

臨死前她學會了兩個字:倫理。

第二世,她是一個普通山戶家的女兒。臨近年關,她和父親到集市上去賣柴,順便換回一袋糧食。

路過石橋時,由於人多路滑,他父親一不小心便被人擠到了河裡,當時人群轟的一聲就炸開了,場面十分混亂。

她左看右看,想找一件趁手的工具救人,後來遠遠看到橋另一邊的河面上有一隻竹筏,船夫手中的長篙似乎挺合用,於是便跑過去向船夫討要竹篙。

船夫說,東西不能白給,必須用她背上的糧食換才行,要兩碗黍米。

兩人開始討價還價,最後商定,用半碗黍米租用他的長蒿。

她拿著竹篙回到橋上時,他父親已經被人給撈上來了,正閉目躺在岸上由人按著肚子控水。她連忙拿著長篙返回船夫處,說竹篙用不到了,要討回半碗黍米。

船夫不答應,說既然東西已經拿了,就應該收費,萬沒有她拿了東西卻讓他把費用完全還回去的道理。

於是兩人又開始討價還價,最後,黍米還回一半。

再次回到橋邊時,她父親已經蘇醒,渾身濕淋淋的,凍得全身直抖,臉色青紫。

她安慰父親說,黍米沒有損失多少,經過她漫長而頑強的討價還價,黍米只比原來少了一小捧......

他父親一個沒忍住,一口老血吐了出來。

連凍帶氣,他父親回去后沒兩天便一命嗚呼了,她母親受不了打擊也跟著來了個前後腳。鄉民們聽說后紛紛指責她不孝,勉強幫她安葬完父母后便和她斷絕了來往。

這其中自然包括對她的接濟。

一連數月,大雪封山,她無柴無食,餓死在了家中。

當然,臨死前也學會了一個新詞兒:孝道。

然後是第三世......

第四世......

最後一世時,她是一個石匠的女兒。

家中世代以幫人做石獅子、石墓碑、石像之類的東西過活。

所以她從小便對這個很有興趣,雖然經她手出來的東西,不是一副棺材樣,就是一副墓碑樣,但她還是熱情澎拜地表示,要把自己有限的一生,投入到無限的藝術事業中去......

然後,她選了和這個略沾一點邊的藝術專業,雕塑。老師看過她的作業后說,藝術這個東西啊,還是需要一點天分的......

她握拳:正是,天才在於勤奮,聰明在於積累!老師,我會非常努力的!

老師咂巴了砸巴嘴,沒說出來什麼,實際上,老師一點都不相信一條草履蟲可以通過勤奮進化成靈長類......

她確實非常勤奮,沒日沒夜地勤奮,除了自己眼中那點事,她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然後,因為勞累過度,她猝死在了雕塑室......

她用自己短暫的一生詮釋了兩個字:執著。

翻檢過自己記憶的流瞳總結出一條規律,那就是,她每一世都是個缺心眼子,然後在奇葩之死降臨時會悟出一點道理,這些微的領悟堵住一點缺口,使她轉到下一世時,便不再缺得那麼厲害......

總之,當她出現在半月湖時,她已經算是個相當正常的姑娘了。

月漾、邛澤這些人是真的,他們之間發生的事也是真的,他們的情感更是真的,唯一不同的是,她們之間的這些交流都發生在另一國度,夢之國度......

她曾想過,自己或許來自遙遠的未來,可就目前的情形看,似乎更像她到未來鍍金一圈后,又回到了遠處?

這個世界真的是太離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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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夢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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