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殺青

威廉看著躺在自己床上的楚其，就好像第一次看到這個人時的情景。之前像小孩子一樣告了狀以後，他就趴在自己懷裡睡過去了，安心入睡的樣子也像是個小孩子。

威廉站在那裡默默看著這個人許久，心中翻滾的情緒複雜未明。不知不覺，他們之間有過的糾纏已經那麼多了。

楚其背景複雜經歷坎坷，卻另有一種堅韌又執拗的天真單純。威廉見多了虛偽複雜的人心，所以很容易心動，也是在所難免的，似乎多見一次，那種喜歡的心情就多沉澱一點。

可是威廉畢竟是帝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只是第一順位，並沒有完全確定下來。這些年的努力就是為了坐上那個位置，威廉不可能因為任何事物放棄，人也是一樣的。

此前的威廉並不能確定自己不會採取政治聯姻的手段，在這種情況下，他並不想不負責任地去欺騙別人的感情。而這種想法，不知何時已經在慢慢動搖了。

他想，或許可以不依靠任何人的力量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或許會遲幾年，但那也沒什麼關係，這種動搖，是緣於眼前這個人嗎？

威廉伸出手指，停落在楚其的臉頰上方，像是無意識地想要撫摸，但最終還是沒有落下去。

他是那麼地信任自己。

威廉記得當初在將要失去意識時楚其不惜自殘的舉動，而現在竟然也願意軟軟地靠在自己懷裡睡覺了。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對自己也有同樣的感覺呢？

既然如此，便不要猶豫不決了吧，威廉定定地想。只是，要先把他藏好了才行。

楚其醒過來以後，神情還有些恍惚。面前高大的身影變成兩個，搖搖晃晃的，又合成一個，然後那個金髮碧眼好像童話里的王子一樣的alpha慢慢走近，蹲下身來問他：「你好點沒有？」

楚其下意識點點頭，才慢慢回想起之前的事情。

他突然一頓：「那兩個人……」

「抓起來了，沒事了。」威廉柔聲安撫他，然後終於想起了自己此行的任務，畢竟楚其也是有嫌疑的。威廉想了想，卻沒有多問其他，只是有些關心地問：「你怎麼把他們弄暈的？」

「是藥劑，從劇組裡偷偷拿的。」楚其誠實地回答。

「你好像總是知道一些奇怪的藥劑……」威廉說著，想起了楚其的身世經歷。小心警惕，時刻準備著防身藥劑，應該是這些年的艱難處境中養成的習慣吧？莫名的，他竟然有些心疼，「以後發現壞人，可以先告訴我。」

楚其愣了愣，像是想起什麼似的，一時間不願意說出口，難得猶豫了片刻，才慢吞吞說：「我聯繫不到你。」

這回輪到威廉怔住了。

這說明他此前試圖聯繫自己？威廉突然間便有些開心，所以這個omega是為了他，才做出一系列危險的事情嗎？一個人弄翻兩個，並且還有一個是經受過專業訓練的alpha。他這輩子還沒有被人這樣捨命關心過，一時竟有些感動。

所以，讓這個孩子為難了么？他的通訊方式只有少數親信和朋友知道，平時也並沒有留給別人的習慣，於是也沒有想起來要給楚其。

威廉眸色一沉，他當然知道對方是誰。只是抓到的那兩人，那個小明星且不說，另外一個一看就應該是很難逼問出來東西的間諜，沒想到竟意外地有什麼說什麼，把他親愛的好弟弟的目的抖落得一清二楚。

萬一讓那傢伙知道楚其的存在，指不定會幹出什麼事情來。

想到這裡，威廉拉起楚其的手，手腕相碰時，交換了彼此的通訊方式。

「以後也記得告訴我。」

楚其點點頭。

威廉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頭髮：「乖孩子。」

楚其一時間又有些心神不定的感覺。他抬眼看了看威廉，低頭沉默了一陣子，才終於開口說：「我要回去了。」這算是還清了，還是沒有呢？他自己難得有算不清楚的時候。

威廉似有些留戀地望著他，而後起身說：「好。」

楚其是被阿爾傑送回來的，順帶著還有一個昏迷不醒的提姆。

除了擅闖軍事基地以及被脅迫著竊取布防圖，提姆其實什麼也不知道，但他犯下的罪行已經夠上軍事法庭了。

只是如此一來，那份文件就不得不公佈於眾，而楚其的秘密也將無法隱藏，威廉最終還是決定按下這件事不提，提姆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撿回一條命。

提姆一睜眼就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陡然有種噩夢初醒的感覺。

他明明記得自己被拍不雅視頻被威脅做間諜被逼入大海差點直播自己的死亡過程，以為自己要萬劫不復了，但竟然還能看見窗帘縫裡透進來的陽光，突然間竟真的淚流滿面了。

在下定決心重新做人之前，他聽到門口傳來的敲門聲，打開門看到楚其的臉，想起之前的威脅，心再次重重沉下來。

「我是來提醒你，不該說的事情不要亂說的。」楚其的語氣淡淡的，迎著晨光，那張水嫩的臉顯得格外有朝氣。

提姆卻無暇欣賞這種美，甚至連嫉妒都免了，他有氣無力地說：「我當然想把這一切忘了，可是你們誰肯放過我？」

「那個人不會威脅到你了，但是如果你沒有真的把事情全忘掉，我會為你出庭作證你是被脅迫的。」楚其看了他一眼，開口說。

「不不，不用了，我十分感謝你，真的。」提姆眼淚險些又掉出來，「我會管好自己的嘴的，那樣的經歷我死也不想重來一回了。」

楚其相信這個人的話，因為他此刻的樣子是那麼的軟弱無助悲哀可憐，又因著他自己的名聲榮譽和前程。

楚其轉身，漠然無聲地走了出去。

劇組的最後一場戲準備開拍，這一場同樣有楚其的戲份，並且在導演的有些提攜下還加多一些。

醫生被俘，將軍派人來營救，將敵營中的兩人一起救出去，然而在不遠處的山谷里被巡邏的士兵發現，進行了一場混戰。

激戰下將軍為了保護醫生身負重傷，醫生一邊進行緊急救護一邊流淚表白。克里斯狀態已經完全調整過來了，而提姆大悲大喜之下心情也慢慢平靜了下來，情緒投入到角色中去，當時在片場就感動了不少片場的人。

塞繆爾等人已經戰死，躺在地上扮屍體，艾德蒙不得不以軍醫隊長的身份暫時頂替士兵開始戰鬥。他一開始並不習慣，本是救人的白大褂瞬間沾染上點點血跡，有別人的也有自己的。但很快，他的神情就鎮定下來，不斷殺敵的過程中，偶爾回頭看一眼他一直陪伴照顧的醫生，一直喜歡卻不敢言明的醫生，眼下淚流滿面已經對將軍那麼死心塌地的醫生。

艾德蒙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繼續專註到對面的敵人身上。

這一幕拍攝時，連詹姆斯在鏡頭後面看著都覺得略激動，艾德蒙這個角色註定悲劇，但只有悲劇人物是容易被人記住的。這部戲成全了將軍與醫生的愛情，但也成全了艾德蒙這個悲劇性人物，無論怎樣看都是一部註定被記入史冊的作品。

那個反串beta的未成年omega還是好運氣，並且依靠他的omega血統和背後的湯米，前途簡直無可限量。

人數畢竟還是對方的多，營救小隊邊打邊退，最終在只剩寥寥幾人，雙方都將近彈盡糧絕只能貼身肉搏的情況下接近了隱藏在叢林中的飛行器。

敵人又豈能眼見著他們逃跑？瞬間就有幾人沖著這邊衝過來，此時醫生扶著將軍艱難地走階梯，將軍回身用單手反擊，暫時擊退了敵人。

剩下的人個個帶傷，但是大家都顧不得其他，依次迅速往飛行器上爬去。

醫生在將軍的堅持下先進了內倉，而將軍正要彎腰低頭鑽進去，遠處卻飛來一顆流彈，直接最准了他的后心。

艾德蒙在他身後看到，不假思索地撲了過去，以肉身擋住了那顆子彈。

將軍震驚地轉身看著已經從階梯最頂端向地面跌落的艾德蒙，而後很快被後面的下屬推搡進去，其他人蜂擁而上，而後用力關閉艙門。

飛行器開始啟動，醫生一臉怔怔地望著將軍：「艾德蒙大人還沒有上來？」

旁邊一位軍官悲痛地說：「子彈正中后心，又從高處跌落，我們救不了他。」

保存實力為先，這樣做是正確的，這是飛行器內每個人都知道的事實。然而艙內卻一片沉默，這一行的確死了不少人。

「他們的血不會白流，我會把他們的屍骨都帶回去的。」將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然後握緊了拳頭。

這次營救暴露了將軍的身份，卻也吸引了敵軍主力的出動。飛行器升空之後，整裝待發的大部隊從另一個方向逼近敵軍大本營，終於在調虎離山的情況下攻破敵營，又將趕回救援的隊伍半路攔截迎頭痛擊，最終鎖定了戰局。

犧牲在戰場的士兵遺骸一一被找回，艾德蒙靜靜地躺在簡易擔架上，被平放在地面，仍是那精緻而冷漠的面容，除了蒼白了一點，就像是安靜地沉睡在那裡一樣。

提姆站在旁邊不由失聲痛哭，他隱約知道那個人最後的舉動是為了什麼，但是他一直不願正面面對，直到天人兩隔，對面卻不能交談才知道後悔。

如果當初明確拒絕了他，他就不會跟著自己涉險，以至於那樣無望地隻身赴死了吧？

而如果沒有拒絕呢？

將軍寬大的手掌落在醫生的肩頭，表情凝重，沉默不語。

雖然他必須應當為這個人致敬，但是被情敵以命相換的感覺並不好。

艾德蒙在他的麾下做事很久了，一直以來都以不苟言笑和嚴格要求著稱。那個人是沉默的，有時候安靜地幾乎沒有存在感，但是也是讓人放心的，無論醫術還是為人。

所以，便以烈士的榮譽下葬吧。將軍深深地吸了口氣，放開搭在醫生肩上的手，正要轉身離去，卻見醫生追過來，茫然無助地望向他。

他再次嘆了口氣，無聲地擁住這個人。

導演滿意地喊了停。

楚其也從擔架上慢慢爬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灰，正要拿水喝，卻見提姆已經討好地遞過來一瓶。

「真是令人不幸，我的omega竟然被beta搶走了。」克里斯輕鬆地開著玩笑說道。

「不是beta，是omega。」詹姆斯竟然也附和了一句，「真是令人不得不深表同情。」

「為了同情我，得請我喝一杯吧。」克里斯笑著說，「大家見者有份啊。」

「好不容易殺青了，當然要好好慶祝一下。」詹姆斯爽朗地說，繼而大笑，笑著笑著，聲音卻戛然而止。

遠處有幾個穿著筆挺制服的軍官走了過來，當然不是他們劇組的戲服，而是真正帝國艦隊的制服。為首的那人高大俊朗，微笑的樣子像太陽神一樣迷人。

「哦，天哪。」詹姆斯低聲驚嘆，「是太子殿下。」

威廉步伐穩健地走了過來，對著眾人笑了笑，當然，此刻他眼睛里只看得到灰撲撲的楚其。

「我正好路過，在旁邊看了一下，覺得你們拍得很不錯。」

太子殿下親自探班，說出去是多大的榮耀啊！詹姆斯此刻的頭腦還有點發暈，他傻笑了兩聲：「見到您真高興，將軍閣下。」

「聽到你們說要慶祝殺青，不知我有沒有那個榮幸，盡一下東道主之誼呢？」

詹姆斯愣一下，繼而狂喜：「那是我們的榮幸啊。」

「屆時我的副官會過來迎接你們的，那麼，晚上見。」威廉說罷，風度翩翩地轉身離去。

劇組陷入一片沸騰中，只有剛才把心思放在楚其身上還沒有完全轉移的提姆才注意太子殿下與身邊這個人短暫而隱秘的會心對視。雖然只有片刻，雖然幾乎不可察覺，但是在娛樂圈混了這麼多年的提姆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他呆愣了許久，才慢慢想起自己當初討厭楚其的理由。

早知道此人背後是太子殿下不是湯米，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這樣作死，雖然最後坑到的還是他自己。

然而自己對楚其持有的那些不好的心思，好像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表現出來過吧？提姆努力回想著，後來終於確定了沒有，才暗暗鬆了口氣。

楚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便把目光投向剛才那個人的背影，而那個人走得那樣快，現在已經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