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遇見

前一天提姆覺得自己的人生快要絕望時，萬萬沒有想到原來還有更絕望的時候。

「告訴聯繫你的那個人，就說文件你已經拿到了。」楚其看著他，表情淡淡的，卻不容置疑地吩咐他。

提姆幾近崩潰，幾乎哀求地望著楚其說，「我知道的全告訴你了，求求你放過我吧，你前途一片光明，實在沒必要摻和到這種事情里啊。」

楚其便又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威脅道：「你不這麼做的話，現在就可以準備上軍事法庭了。」

作為一個未成年omega，楚其說這句話時的樣子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威脅性，可是提姆一點都不敢把他當作未成年來敷衍。

「你別急……都好說。」心如死灰的提姆最終還是硬著頭皮把信息發了出去。

對方很快有了回復：「你想辦法出來一趟。」

出軍事基地也要進行嚴格的盤查，隨身攜帶機密文件可是太危險了，提姆下意識就要拒絕，但又怕惹怒對方，下意識看向楚其。

楚其對他點點頭：「花費這麼大力氣設計讓你偷文件的是對方，拿到東西才是他的底線，毀掉你對他沒有任何好處，你暫時可以放心的。」

楚其是旁觀者清，可是提姆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受到了安撫。一邊是身敗名裂，一邊是軍事法庭，比較起來，聽誰的都沒有更好一點。

直到楚其拿起針管對他晃了晃，提姆這才戰戰兢兢地回復過去：「被人發現我可就麻煩了，不如你想辦法過來拿。」

對方停頓了一刻才迅速回復：「你以為你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嗎？」

「現在想要文件的人是你，應該你想辦法才對。」楚其在光幕上寫出這行字，並沒有考慮提姆的心情就發了出去。

看著自己來不及阻擋便發送出去的這行字，提姆簡直欲哭無淚。

意外的是對方竟然很快做出回復：「你等著。」

既是陳述事實又隱含著威脅，算是對方不太高興地答應了，果然沒有再強求提姆想辦法出島。

看著對方再次黑下去的頭像，提姆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倒在地面上。在對方再次主動聯繫他之前，提姆暫時還可以做一陣子光鮮亮麗的omega明星，他總算能先喘口氣了。

而在這樣巨大的威脅下，提姆甚至忘記了他對克里斯的仇恨，被迫標記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事了。

這時候楚其又問了一句：「還對台詞么？」

「你在開玩笑么？」提姆終於忍不住憤怒地抗訴出聲，「我都快成為人民公敵了，還管什麼台詞不台詞的？」

楚其平靜地看著他說：「至少在你成為之前，你還是要以此謀生的。」

提姆無言以對。

他坐在地上獨自思考了一陣子，從來龍去脈想到理想人生，最終還是默默地嘆了口氣，扶著牆自己站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還有沒有未來，至少不要讓眼下的自己顯得太難看，這竟然他是從敵人那裡學來的事情。

而這部戲，或許是他此生最後一部戲了。

這樣想著的提姆漸漸認真起來，他回憶起之前沒能順利完成的那一幕，身處的環境，相應的對白，以及應有的表情，所有的一切在他腦海中清清楚楚地呈現出來，「來吧。」他對楚其說。

當他們回到片場的時候，詹姆斯有些驚訝地看過去：「不是給你們放假休息了么？還過來幹什麼？」

「導演，我現在準備好了。」提姆抬起頭，有些倔強地說。

他的狀態正好，或者說沒有什麼時刻能比現在的狀態更好了，像是要燃盡生命一樣。

站在他旁邊的楚其依舊安安靜靜的沒什麼表情，氣場卻一點不弱於巔峰狀態的提姆，甚至還隱勝一籌，而劇中艾德蒙本來就是醫生的長官。

「很好。」詹姆斯一聲令下，演員與工作人員各自就位，準備開拍。

陰暗潮濕的俘虜營中，艾德蒙與提姆分別關押在相鄰的兩間囚室里，中間有一扇小窗相隔，踮起腳尖來勉強能看到對方的頭頂。

然而此刻醫生已經渾身脫力，靠在牆腳不能動彈，卻惦記著旁邊的長官：「艾德蒙大人，您還好嗎？」

被捕前為了保護醫生，艾德蒙身上掛了幾道彩，雖然並不致命，卻仍然會導致疼痛和失血。他的表情因為臉色泛白而更顯僵硬，聽到醫生關心的詢問，開口回答時才陡然柔緩下來：「我很好，不用擔心。」

醫生嘆了口氣，愧疚地說說：「他們是沖著我來的，您那時候其實是走得了的，卻為了我身陷囹圄。現在我的omega身份曝光，就算回去遲早也要被趕出醫療所的，為了我這樣真的不值得。」

「在醫療所里，我沒有說開除你，誰也不能趕你走。」艾德蒙的表情淡然，夾在鼻樑上的眼鏡鏡片隱約閃著寒光，看起來令人望而生畏。然而他的話語卻是堅定而溫柔的，讓提姆聞言忍不住落下淚來。

「我一直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名優秀的醫生，就像您一樣……」醫生哽咽地說，「如果有來生，我希望還能當您的下屬。」

「不……」艾德蒙輕輕吐出一個字，聲音低得牆那邊的那個人完全聽不到。單純的上下級的關係，從一開始就不是他想要的，此生身為beta是他無法彌補的缺陷，如果有來生，或許能夠換個性別重新開始？

醫生也便真的沒有聽到對方的心聲，頓了頓，才有些艱難地說下去，「他們要的是我……如果您能出去的話，可以幫我帶句話給將軍嗎？」

艾德蒙的心陡然一沉，果然沒有說出那些話是對的。「什麼話？」他在黑暗中靜靜地說。

「告訴他，我其實……」

後面的話其實不說也猜得出來，但是艾德蒙突然不想聽了。

「等你出去自己告訴他吧，有什麼想說而沒說過的話，一定要當著對方的面清清楚楚說出來，所以……能活著還是活著的好。」

楚其的聲音比平時略低沉了一些，然而細聽起來還是有些少年的清澈，顯得艾德蒙威嚴背後竟有一絲天真。

作為一個通過努力才能擁有自己位置的beta，艾德蒙是從未想過會喜歡上任何一個人的，直到醫生的出現。這種感覺對於楚其來說其實多多少少也能體會到一點，此時此刻，他想到了那個根本碰觸不到，卻總是不時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那個人。

楚其默默地想，不讓任何事物影響到自己的判斷，果然還是要早點解決問題比較好。

神秘人的消息來得很快，第二天晚上提姆已經準備休息了，卻被突然打開的手腕嚇得打了個激靈，然後看到光幕上的三個字：「我來了。」

提姆頓時睡意全無。

檢查了攝像頭沒有被打開后，他迅速捂著手腕跑出去，敲開了楚其的門，像被鬼追著一樣地蹭了進去。

「救命，他說他來了。」提姆哭喪著臉說。

「問問他在哪兒？」楚其吩咐道。

提姆通過文字把這句話傳達給神秘人，然後收到又一個程序。他下意識打開運行，發現是一個定位導航的工具，地圖上有一個小箭頭像催著他一樣一直閃啊閃。

提姆獃獃地問楚其：「要跟著走么？」

楚其點點頭，「你過去，想辦法見到那個人本人，用你的終端偷拍下來他的臉，再想辦法離開。」

想到這一系列動作的難度，提姆頓時就不好了：「不去行么？」

楚其一眼飛過去：「或者你願意去軍事法庭？」

提姆無言以對，只能默默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跟著箭頭指引走出去，楚其遠遠地跟在後面，所幸這裡畢竟還算自己人的地盤，對方能偷渡上來已是不易，沒有太多機會偵查周邊的環境。

提姆慢慢地靠近了大海。

海上生明月，月光灑在沙灘一片深沉溫柔，而遠處幽黑寂寥的海面不知隱藏了些什麼，靜謐得令人心悸。

箭頭停了下來，提姆也停了下來，他看著對方指示的方向心中一陣咒罵，再走下去就投海餵魚了好嗎？

這時候他的終端終於又出現了新的文字提示：跳下去，往遠處游。

提姆努力抑制住調頭就走的衝動，猶豫良久才又邁出一步。

死了就不用受人威脅了，其實也挺好的。

楚其看到他慢慢走進海水裡，突然就想起了海中的那個隧道。如果神秘人拿到了布防圖，說不定海里另外有出入口也被對方掌握，而他想得到的，未必就只有吩咐提姆竊取的那份文件。

如果是敵人，有這樣的機會為什麼不設計行刺呢？或許是能力所限，但又或許比較起來，讓民眾支持率極高的太子殿下名聲受損才是對方更想要的結果。

而所有的一切，必須有一個人背黑鍋，這個倒霉的對象就是提姆了。

提姆畢竟是公眾人物，讓他出面將文件內容公佈於眾，只要他一死，大家首先懷疑的就是威廉。對方當然想要那份文件，但是他根本沒想讓提姆見到明天的太陽。

想到這裡，楚其飛快地回身折返。他小心避開可能遇到的人，再次出現在地下室的那扇門前。

此前，楚其見過阿爾傑開了一次門，用的是個人的身份認證，提姆也開了一次，用的是破解后的密碼。楚其回憶著當初提姆手指那一連串複雜的動作，一氣呵成地操作下來，終於打開了那扇門。

狹長的通道沒有開燈，景色便不像上一次那樣的美麗和旖旎。楚其一路摸黑向前跑去，很快來到上次到過的那間玻璃房子下面。

房子建在平台上，離海面很近，而海面已經傳來激烈的搏鬥撲騰的聲音。

而那聲音又漸漸弱下去，上方的屋子裡響起一陣腳步聲，隨後燈被打開，楚其迅速地躲藏在角落裡。

一個黑衣蒙面人拖著已經失去知覺的提姆扔在地板上，開始給他做按壓，很快提姆的口中吐出了許多水，然後手撐地板勉強坐了起來。

黑衣人像是對他說了句什麼，提姆臉上呈現出極度恐懼的表情，他掙扎著退後，卻被對方逼近，對視片刻后，終於深深地垂下頭去。

按照對方指示，提姆不得不繼續上次沒有做完的工作。

他摸索著打開地板上的暗門，潛入隧道中，準備向中樞島嶼的方向前進。黑衣人緊隨其後，這時候站在門口的楚其才看清了他的體格，是個成年alpha，身材高大，緊身服下的肌肉十分結實，顯然先天基因和後天培養都不錯。

但是身體上的強勢並不能說明什麼，畢竟只有憑藉體力才能樹立權威的原始社會迄今已經十分遙遠了。楚其的眼中閃過一絲亮光，他拿出之前為提姆準備的迷幻劑，用力把試管摔碎在已經走過去的那兩人腳邊，然後迅速鑽進上方的玻璃房子關緊暗門。

迷幻劑通過注射的方式，可以讓經受過嚴格訓練的間諜吐露出自己的秘密，而僅僅通過揮發氣體起的作用十分有限，對於一個體格強壯的成年alpha來說，只會有片刻的昏迷。

楚其看到黑衣人與提姆一起倒了下去，等空氣中藥物通過揮發濃度再降低一點，計算著時間等那人恢復知覺之前重新跳了下去。

隧道里空氣流通不暢，楚其一下去便有些頭暈。他迅速走向前面的黑衣人，這一次直接注射了足夠分量的麻醉劑再鬆開手，靠在旁邊的玻璃牆上微微喘氣。

比較起來，omega的身體才是最容易受到影響的，所以就算他不去管提姆對方也不會輕易醒過來。

楚其的眼前也有些眩暈，他抬起頭，便看著上方的玻璃房子變得五顏六色的，不停地旋轉，周身也像飄飄忽忽地浮在雲朵里。

然後雲朵里走出來一個人，英俊美貌，姿容宛如神祗，看起來親切又溫柔。他挺身離開牆壁，無意識中已向那個人走了過去。

海面防線被侵入后，小島的駐軍很快得到消息，一邊迅速採取行動，一邊向上級彙報情況。而威廉因為擔心島上的楚其，決定親自過來看看，沒想到一頭撞見了本人。

此時此刻，楚其出現在這裡，本也是有嫌疑的。但是在威廉想起這一點之前，他只看到楚其跌跌撞撞地向自己走來，險些摔倒，他本能地接住了這個人。

軟綿綿的，很輕巧，也如想象中一樣。

威廉心神一盪，卻見楚其在他的懷抱里鑽出腦袋，神情有些迷離，眼神卻水汪汪的，指著角落裡的黑影對他說：「他們是壞人。」

就像是受到了委屈向家長告狀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