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圍城·陸

第74章 圍城·陸

城牆內外萬人矚目下,雪白的大馬慢悠悠向外走去,發出「得得得」的蹄聲,車輪轔轔轉動,一條碧綠絲絛不知何時從檐角飄飛,落在地上被滾過的車輪碾如泥地。

白馬長嘶一聲,車輪吱呀,馬車穩穩噹噹停下,正對內史騰。

車內的人伸出一隻手,將白色的簾帳撥開,手指修長,指節分明,指甲修得極短,甲縫中不藏絲毫污垢。這隻手修飾精緻,看起來十分年輕,並不像一個年近四十的男人所有。

然而,內史騰卻面露喜色。他看得很分明,對方的手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既是出於恐懼,又是常年縱情聲色后耗空氣血所致。這個韓王安,與他心中所想十分接近,一個膽小怯懦、昏淫無度的末路君王。

殊不知車內,李星闌雖然手在顫抖,面上卻是帶著古怪笑意。

陳鉻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個不停:「這人傻不愣登的,對著你手看那麼久,幾個意思啊?」

李星闌忍不住笑,想著:「他心裡輕視韓王,對整個韓國都不屑一顧,我只要顯得懦弱昏庸一點,很容易騙過他。」

陳鉻:「你很有氣質,像個貴族青年。別人本來勝利在望,誰知道到你不僅敢假扮韓王,還能知道對方的想法?想想也是可怕。」

李星闌聽到最後一句,忽而笑容一滯,只是短暫的瞬間,而後恢復如初,莫名說了句笑話:「貴族?黃鑽還是藍鑽?」

陳鉻:「……」

他應該假裝笑兩聲嗎?他不笑李星闌會不會覺得尷尬?可是自己也好尷尬,這謎一般老土的笑話,只有四五十歲的中年大叔才會說吧?

白霧茫茫,內史騰手持一卷竹簡,放於面前,呼吸噴出的熱氣在其上落下一道水霧。他跨於馬上,不說話也不動,看著白衣素服的「韓王安」從馬車上爬下來,努力壓制著手腳的顫抖,然而卻還是在落地時左腳踩空,一屁股坐在地上。

韓王安發出一聲「啊」的驚叫,下意識抬起手,似是正在等人來扶。

內史騰左右個一名裨將,見狀哈哈大笑,勸慰韓王莫要過分驚慌。

內史騰也是忍俊不禁,靜待片刻覺得差不多了,便出聲止住他們的嘲笑,令右側的裨將下馬,將這韓王攙扶起來,牽引至面前。

李星闌佝僂著背脊,手腳都在發抖,額頭浮著一層薄汗,甚至在裨將握住他的胳膊時,試圖將手抽走。然而掙扎兩下,還是忍了下來,抬頭向內史騰行了個禮,卻不並看向對方,只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道:「秦王……」

內史騰終於看清了他的相貌,劍眉薄唇,眼帶桃花,散漫的目光未顯輕佻,反而帶著君王對眾生的不屑一顧。這人即使削斷了頭髮,仍舊是個十足的英俊貴族。

雖然「韓王安」的神情、行止,俱都顯示出他的身份,確確實實是一名末路君王。但內史騰心中仍禁不住疑惑,對方面貌過於年輕,總有股子說不上來的不對勁,於是他便直接打斷了李星闌的話,問:「你便是韓王安?」

陳鉻扒拉在城頭,生怕被別人發現,只露出一隻白皙的耳朵,聚精會神聽著兩人的對話。心下十分忐忑:內史騰雖然輕視韓王,卻保持著疑心和謹慎,李星闌為什麼不直接把他控制住?

內史騰又說:「聽聞你已年近四十,卻不想模樣如此年輕俊俏。何故戴著面具,不願以真面目示人?」

「前些天,咳,宮中起了場大火。」李星闌咳了一聲,故意壓低聲音,彷彿喉嚨受到煙熏嗆傷,答:「火光通天。該燒的不該燒的,俱都化為一抔土灰。寡人的那些大臣們,心疼祖宗留下的老物件,為著救兩個瓶瓶罐罐,不少人尋著先王去了。」

內史騰常在內宮,對宮闈中的腥風血雨瞭若指掌,倒是完全聽明白了「韓王安」的意思,眼中精光一閃,道:「韓王倒是通達,莫要過於傷懷。然而你千乘之國,說降就降,恐是有詐。」

李星闌嗤笑,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孤憤,語氣平淡,道:「千乘之國?離心離德,又有何用。群臣矇昧無知,韓國,乃是寡人的韓國;百姓,乃是寡人的百姓。總叫囂著『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這是何道理?既是寡人的國家,自然不能身邊幾個什麼王親大臣能說了算。秦王當世豪傑,三皇五帝怕也是望塵莫……呵,寡人不敢多言。」

這倒是像個君王的想法,內史騰不疑有他,笑:「韓王見識過人,手中所持是何物?」

李星闌:「降書,印鑒,一樣不少。」

內史騰點頭:「一樣不少。吾王寬宏,歸降之後,自然會善待於你。」

李星闌道了聲謝,說:「寡人倒是覺得,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那火燒得及時,若非如此,到如今他們還拉著寡人救火呢。咳,此乃——」

他說著話,單膝下跪,托舉起手中的物件,朗聲道:「天命所歸。」

站在李星闌身側的裨將會意,將降書取走,展卷大聲念誦。

而將其遞給內史騰,再返身回來,準備取走青銅印。

李星闌將他的手撞開,仰頭與居高臨下的內史騰對視一眼,眸中藍芒一閃而逝,道:「還請大人親自來取,此事於我韓國而言,也算頂天的大事了。」

內史騰與那「韓王安」對視一眼,不知怎地,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緒,只覺得這人所說句句有理。不知不覺自己已從馬上爬下,接過了李星闌手中的青銅印,並將覆蓋其上的布帛揭開。

「大人!」裨將順勢望去,只一眼便立刻抽出腰側長劍,點在李星闌咽喉:「這印鑒已被毀壞,恐其中有詐!」

陳鉻一顆心懸了起來,張大眼睛向外望去。驚詫急了,發現李星闌手中所捧的青銅印,不就是在寢殿里被大火燒毀的那個?印上的字跡已經一片模糊,只隱隱約約還露出半個「韓」字。

但是剛才出城時,他明明親眼看著橫陽君在大殿上把這個印章找出來,交到李星闌手裡。

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李星闌早就知道橫陽君有鬼,所以才會先說宮城著火的事情,以此來加強心理暗示么。陳鉻有些懷疑,就像先前在汴陽君府的議事廳里那樣,李星闌或許只是能夠在他人腦海中製造幻象,而他的控制能力實際並並沒有多強,與奇幻小說的設定截然不同。他只是在想方設法,在這種能力的輔助之下,利用自己的算計來催眠對方。

陳鉻握拳,心想回頭一定要問個明白,可不能再讓他這樣冒險。

內史騰將印鑒捏在手中,反覆查看,問:「此又是何故?韓王,你已是強弩之末,還敢假意歸降不成。」

李星闌懶洋洋道:「方才說了,宮中起火,群臣在殿上爭個不休,寡人一把火燒……總之這印么,往後也用不著,都給了他們吧。還給周天子,走!進城吃酒去。」

內史騰哈哈大笑,將「韓王安」攙扶起來,向後遙遙擺手,示意任何人不要輕舉妄動。

李星闌低著頭,漫不經心地笑,道:「寡人這便令人打開城門,恭迎秦國,將士,入城。我新鄭百年基業?百年基業吧,都歸於秦王,歸於,大人。」

他在讀「秦國將士」和「大人」時似乎刻意加重了語氣,幾乎是一字一頓的。

這話傳入內史騰的耳中,彷彿瞬間令他忘卻了什麼重要的計劃,滿腦子想得都是如往常一般,秦軍攻城,秦軍入城,取出美女美酒,喝個天昏地暗。那場景反反覆復在他腦海中浮現,光是想想便令他感到無比快活。

於是,內史騰吩咐左右:「傳令下去,秦國將士隨我入城,陰兵在外等候,隨時聽令。」

兩名裨將似有疑慮,將領親自入城受降,實乃兵家大忌。內史騰本是個心思細膩之人,緣何會作出此種決策?他們當即勸說:「大人,這事……」

兩人同時開口,那「韓王安」卻忽然連咳數聲,彷彿喉嚨還在冒煙。他們循聲望去,只見他那一雙眼睛,似古井一般黑沉,腦中也想起了尋歡作樂的場景,說不出的逍遙快活,思緒像是一團毛茸茸的柳絮,漫天飄飛:「這事……倒是樁美談,為六國之……表率。」

隨即如此發布號令,將旗飛揚。

紫衣的姜氏正控制著陣法,見了那號令,只覺得秦國人莫名其妙,立即面露不愉之色。然而,卻又因著控制大量喪屍而心力交瘁,□□乏術,也只得由著他們去了,想他們左右不過是要進城搜刮一番,都是些凡俗之人。

寒風吹送白露茫茫,彷彿沒有氣味的硝煙,瀰漫戰場。

內史騰騎在馬上,向前望去,「韓王安」翻身上了自己的那匹白馬,正在給他帶路。

那人一身白衣似雪花,隨著馬兒「咯噔咯噔」的步伐忽上忽下,彷彿淹沒在了白色的汪洋大海中,融成一片六角形的冰晶。

內史騰越看,眼前雪花越多,腦子更是昏昏沉沉,像是走入了一片迷霧中。

城門口,鐵鏈發出「咔噠咔噠」的響聲,巨大的城門隨著機械軸轉動的聲音,從中打開。

入城的號令不過多時,便傳遍了四方秦軍。

他們個個身著玄衣玄甲,整齊列隊,如長蛇巨蟒,自東南西北四門同時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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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嬴政豢養喪屍事件處理情況的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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