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圍城·肆

第72章 圍城·肆

子時三刻。

新鄭城南十里,汴陽軍民南下處。

聶政撥響琴弦,「錚錚」聲如疾風驟雨,千萬縷銀白的光線於風中狂舞。以他為中心,韓樘、李星闌被一團氣泡式的白芒包裹其中。

白光銀線,以肉眼無法觀測的速度飛快流動。

李星闌閉上雙眼,感受到逸散在天地間的億萬顆靈魂粒子,它們正因著這律動而相互吸引,糾結纏繞。繼而,一股粒子洪流自九天飛落,沖入周遭的白芒中,瞬間割裂了時空。

白光縮為一點,「砰」一聲消弭於無形。

眾人彷彿置身於暴風中心,無數個時空洋蔥般層層剝落,疊加交錯,瞬息萬變。過去與未來在此彙集,數億年時光不過轉瞬,空間緊縮為一點,置身其中猶如跳出時空,卻又無所不在。

新鄭城內,五百米高空。

「我覺得這仗,搞不好真能打贏。」陳鉻被這悲壯的景象震懾住,久久沉默,只發出這一句感慨。忽而目光閃爍,望見宮城的方向現出一副奇異的天象:層疊的黑雲中,不知什麼時候湧出一團環形的白霧,霧氣翻湧,向下直直射出一道白色的光線,直擊王宮中的一處高台。

高台上人頭涌動,隨即爆發出一陣騷亂,他心裡好奇,問:「什麼東西?」

陳鉻雙手一左一右,抓握住睚眥的鬍鬚,探頭張望,催促:「過去看看他們在做什麼。」

然而夜色昏暗,北辰和汴陽君都沒有他那樣的夜視能力,只是聽他描述一番,隱約感受到一股肅殺直衝雲霄,尚且半信半疑。

睚眥環顧四周,好一陣才分清方向,振奮雙翅,氣浪震碎雲層,凌空向下俯衝。

新鄭城王宮,祭祀高台。

君王的屍體已然燒作乾柴,甚至於那一方象徵著整個大韓至高權威的韓王璽印,原本金黃的青銅方印,也被熊熊烈火化為流水的波瀾。彷彿預示著一個群雄爭霸的時代,從今日起化作一灘濁浪,滾滾東流。

夜間昏暗,王宮中一處祭祀高台周圍的宮燈被全數熄滅,在場眾人無不斂聲屏息、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君王的英魂。

就在這壓抑的靜寂中,韓王安的屍體被蒙上白布,擱置在一扇巨大的門扇上,由侍衛眾星拱月般台上數丈高的祭壇。

忽然間,一名侍衛腳下踩空,門扇「哐當」一聲重重摔落在台階上,滑下數級階梯。屍體上蒙住的白布落下一角,露出韓安猙獰的面目,一雙眼睛全都燒得化膿,只剩下兩個烏紅的窟窿。

星辰寥落,白色的月光彷彿冰冷的霜露,灑滿天地。

無人發話,侍衛沉默地繼續將門扇抬起,安放於祭壇頂端的平台。

祭祀官身著盛裝,拖著既長且厚裝、飾繁複的禮袍,緩步行至韓安的遺體旁。伸出一雙蒼白的枯手,將一張極輕薄的絲棉新絮蓋在韓安臉上,等待數個呼吸,不見絲綿浮動,方能確定他已經不在人世,扯著嗓子將這噩耗昭告群臣。

喊話完畢,祭祀官將長袍一把扯下,隨手扔至空中,現出一身甲胄!繼而拔劍出鞘,退至台下。

青綠衣袍飛散空中,獵獵作響,如一面張揚的軍旗。

到了招魂之時,橫陽君韓成,作為復者空手上壇,卻是因著韓王的寢宮已被燒成灰燼,連一件衣物、一個姬妾也不留。他便頭戴白綾,北面而立,長哭三聲,大喊:「魂兮歸來!魂兮歸來!」

「魂兮——歸來!」

若是尋常時候,如是三聲后無有異狀,宮人便須在一天之內完成入殮、報喪、弔唁致襚等等禮儀,最後將屍體下葬,奉神祖於祖廟之中。

然而就在此時,當橫陽君喊到第三聲「魂兮歸來」,異象突生。

黑如墨潭的天空中無端泛起波瀾,白色電芒如同渦旋轉動,甚至將寥落的星子也卷了進去。

群星匯聚與渦旋的中央,狂風席捲大地,風雨遍灑高台。一道白色閃電自漩渦中迸射而出,在中正正砸在韓王安的屍身之上,令他的身體瞬間化為齏粉。

閃電帶來的空氣波迅速席捲當場,宮殿的瓦當被催得叮噹作響,破成數百片碎石。

白色的光芒大盛,眾人以手遮住頭臉,被嚇得兩股戰戰,跪地不起,不敢抬頭看那中央的事物。

風煙散盡,一名白衣青年長發飄散,負琴而立,仿若謫仙降世。

另兩名男子著深綠色韓*裝,矮個的小童將一把玄鐵劍從祭壇的地面上拔出,推入白衣青年身後的玄鐵琴身。

高個的男子左臉戴著塊象牙面具,嘴唇如刀刃,負勁弓、配長刀、穿薄甲,手、腳均縛皮革護具。他屹立於狂風之中,短髮飛揚,眸中帶著一點璀璨星光。

聶政的聲音響起:「樘兒,好玩么?」

韓樘好容易將玄鐵劍推了回去,拍拍手掌,環顧四周,頓覺壓力撲面而來:「師父,這地方好像正在給人辦喪事。」

「故而囑咐你莫要將此招學了去。」聶政一愣,將靴子挪開,發現鞋底沾了一片焦黑的碎塊,疑似枯骨:「師父第一次彈琴,不知如何被送到了東海外島礁上,荒無人煙寸草不生的,卻也是嚇人。」

韓樘額頭冒汗:「當如何是好,李先生?」

李星闌卻彷彿絲毫不緊張,嘴角一勾,抬頭望向空中,五指握空貼於唇邊,吹了個口哨。

陳鉻騎在北辰身上哈哈大笑,瞬著天地間一縷似有若無的藍色光線,他的視線落在李星闌眼中,兩人目光交匯,就此再無法分開:「他們來啦!」

北辰平展雙翅,乘風俯衝,盤桓於祭壇上方。

地面上的眾人無不驚恐萬分,向後連連退讓。

陳鉻轉頭向韓原說了聲:「您自己抓好。」

緊接著腳尖一點,踩在北辰腦袋頂上,將他踢出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旋身飛踏,跳至地面。

李星闌伸出雙手,將他穩穩接到懷裡,兩人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在韓王安的碎屍之上,纏纏綿綿地接了個吻,分開時,唇瓣上拖出數屢閃著光的銀絲。

李星闌眸中的一點星光,被陳鉻摧得四分五裂,化作千萬點溫柔的碎星,倒映在陳鉻那黑亮清澈的雙瞳。溫情幻化成風,彷彿催動了千萬樹桃花燦然綻放,陳鉻只覺得一片天旋地轉,世界上只剩下眼前這個男人。

北辰穩穩噹噹地落地,韓原從他背上被拱了下來,瘸了兩步走進韓樘。

後者一把抱住他,輕輕叫了聲:「父親。」

「裝神弄鬼,來者何人?」

侍衛們如黑色的潮水般湧入,將祭壇包圍起來,橫陽君從腰側抽出長劍,直指眾人:「汴陽君,你夤夜強行入城面見君王,卻將其毒害,更放火燒毀王宮。現又帶著這魑魅魍魎,前來褻瀆國君遺骸,到底是何居心?」

陳鉻鬆開李星闌,順手踮起腳摸了摸他的頭髮,轉身對韓成說:「到底是何居心,你自己還不清楚?韓王不能白死,現在不是窩裡斗的時候。橫陽君,把你的劍收起來,我們是來幫忙的。」

韓成見著陳鉻,下意識地捂住鼻子,半晌氣悶地把手放下,道:「我大韓千乘之國,你們不過區區幾人,幫得了?如何幫?口出狂言。」

陳鉻:「你們對將要面對的東西一無所知,至少我們還戰勝過它們。時間不多了,把將軍們都叫過來。」

橫陽君思量片刻,心中已有計較。斯文的臉上壓抑著洶洶怒氣,招招手吩咐左右,將國君的骨灰入殮,放於推車之上,點上祭燈,並推至宮門。

最後叫來群臣,帶上陳鉻等人一起入了大殿。

誰也不敢坐上國君的椅子,一眾人就傻站在殿中,宮燈重新燃起。

陳鉻找了個橢圓的織錦糰子,跟李星闌兩人相互挨著,並排一起坐著,李星闌閉著雙眼,說:「秦軍由內史騰率兵,有屍兵三萬,秦兵三千騎、七千步卒,九黎姜氏五十,金雁五百隻。現在已渡過洧水,由四面包圍新鄭,距此不到三里。」

陳鉻偷偷伸手摸了摸他的嘴唇,問:「城中有多少戰力?」

橫陽君聞言望向他,見兩人不知羞恥地抱在一起,瞬間臉紅起來,將腦袋撇向另一邊,答:「十萬人,全民皆兵。」

陳鉻點頭:「真是太好了,時間不多,我說得你們全都要一字不落地記住。秦軍的屍兵,是由九黎姜氏使用巫蠱之術在後方指揮,既不是神力也不是鬼計,只是一種邪術,你們和士兵都要壓住心中的恐懼。不信?汴陽君,你來說吧。」

韓原點點頭:「鉻兒所說,句句屬實。與屍兵作戰,不可近身。一箭射穿靈台最佳,斬首次之,火燒、水淹亦可,喪屍不懂水性,在水下無法存活。金雁亦已被腐化,且為妖物,須得謹慎防範。若不慎受到喪屍或金雁啃咬,則斷無生路,唯有……唯有……」

韓樘一咬牙:「唯有當場自決,為後方同袍減少一個威脅。」

韓原:「是。」

橫陽君卻不知在想什麼,看看韓樘,又看看陳鉻,懵了:「你是韓樘,你又是誰?」

陳鉻哼了一聲,懶得理他,起身對眾位將軍抱拳,說:「各位只須記住,射中頭顱可一箭斃命。喪屍並不可怕,告誡所有軍民,令行禁止,只可戰,不可退。」

眾將望向韓成,見對方點頭,便齊聲應答:「諾!」

簡單的商議過後,將軍們各自奔赴城中四門,留下文官繼續商討對策。然而這圍城之戰,突如其來,出路已然被秦兵切斷,絕無向外請求增援的機會,幾乎是必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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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嬴政豢養喪屍事件處理情況的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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