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圍城·叄

第71章 圍城·叄

韓安打斷了汴陽君的哭訴:「六國合縱連橫?當年脩魚戰,秦欲伐楚。那楚王召來陳軫,巧言令色,假言助韓,實不過禍水東引!令秦韓交兵而免楚國之患。什麼同盟,俱是各懷鬼胎。企圖他人相救,不如識時務而保全國祚。」

韓原激動:「王上並非不知秦國陰兵的厲害,今非昔比,他們如何肯放過大王?」

「汴陽君,夠了。降書早已送出,多說無益。秦國最先拿寡人開刀,真殺了寡人,吞了新鄭,不怕六國群起而攻之?」韓安皺眉,一副窩火的模樣,強忍著將要爆發的戾氣:「再說,自古君權天授,貴胄世襲,你道寡人之舉令人心寒,豈不知你自己更是數典而忘其祖?反正汴陽城破,你滾吧,這個汴陽君還給寡人,滾滾滾。」

韓原聞言,知道多說無益,轉身推開門:「新鄭百姓,何辜?大韓子民,何辜?」

這年近不惑的韓王,兩鬢霜白,眼含熱淚,嘴裡念念有詞:「數百年不都如此過來的?打來打去。韓原,寡人膝下無子,寡人膝下無子。寡人只有著一杯酒……寡人何辜……」

說到動情處,滿飲一杯烈酒,辣得止吐舌頭,飲罷隨手扔了那犀角杯。

杯子擦著剛剛張開的門縫,「嗖」一聲飛了出去。

陳鉻和張良剛走到寢宮門口,侍衛告退,便見到韓原推開大門。

只聽「啪」一聲脆響,張良捂住腦門,鮮血從指縫間滑落。真真是血流滿面,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陳鉻一把接住他:「這麼重?不是,汴陽君,韓王怎麼說?」

汴陽君擺擺手,半晌無話,帶著陳鉻向外走:「大王已經遞出降書,午前應當就要開門請秦軍入城。」

陳鉻大驚:「說笑吧,怎麼能這樣?新鄭這麼好的位置,秦國現在已經瘋了,一定會把百姓殺光,十萬喪屍把這裡當做據點的。韓國沒了,他們打通函谷關後向外擴散的通道,還能挾持周王,簡直是要上天。」

他說著,把張良往汴陽君手上一送,甩手擼袖子:「不行,我得想個辦法,找北辰帶您離開。」

汴陽君搖頭:「國可無我,我卻不能背棄國家。萬不得已之時歸降秦國,原也無可指摘,然而王上一時失察……我也只有效仿比干,挖心剖腹,以死相諫。」

陳鉻聽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轉身走回去。

一陣風般踹開韓王寢宮的大門,準備把他拖出來暴打一頓。

卻只見燈油在地面流淌成一個小灘,燈盞側倒在書案上,韓安斜靠著憑几,黑血沿著鬍鬚顆顆滴落。

韓王死了!是誰做的?

陳鉻往前邁了一步,立即向後退了三步,被門檻絆了個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整個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這種時候千萬不能靠近屍體,不然就會有人立刻跳出來,指著自己大喊有刺客。

「有刺客!」

一名侍衛不知從哪冒了出來,見狀高呼。

可以,這很套路。

陳鉻慢悠悠從地上爬起來,揉著屁股,回頭看去。汴陽君摟著滿臉鮮血的張良,一瘸一拐走到自己身後,向門內望去:「還是別看了。」

汴陽君瞬間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陳鉻忙不迭接過昏迷的張良,將他搖了幾下,弄醒。

於是,張良也跪在地上痛哭起來。

陳鉻一個頭兩個大,實在不知道死個奴隸主有什麼可哭的?當然,被毒死確實很可憐,他死前連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子時二刻,韓王安寢宮外。

綠甲侍衛們扛著大刀長矛,步伐整齊迅速合圍,烏壓壓一片。數十名朝中重臣紛紛聞訊趕來,先是痛苦兩聲,而後便站在侍衛背後,縮著脖子張望。

人群中鑽出一個用白布堵著鼻孔的橫陽君,一溜小跑奔到陳鉻面前。

試探兩下,見陳鉻並沒有動手打他,便大著膽子伸手一撈,將張良撈了回去。

弓箭手們搭箭張弓,對準被圍在中央的兩名外來者。

橫陽君將張良塞進身後的人群中,抄著手,躲在侍衛從中探頭探腦,拖長聲音喊話:「汴陽君,王上不過是要降秦。我知你為國心切日月可鑒,卻如何能做出弒君之事?」

韓原雙手緊握,指甲陷進肉里,鮮血順著手掌滴落,頭也不抬:「大王,確是被逼至死。」

群臣議論紛紛,勸汴陽君束手就擒,表明將對其按律治罪。

然而韓原不發一言,跪在地上,目光冷冽地探查眾人。

說話間,那披著狐裘守城的官吏氣喘吁吁地感到,捧著個竹簡,拿給眾人輪流查看:「汴陽君的上書……這大逆不道之言……唉,微臣實不敢呈與王上……」

橫陽君與那守城官吏相視一眼,覷準時機高呼一聲:「還想行兇?小心!」

這一聲喊叫突如其來,將場面弄得愈發混亂,一眾侍衛瞬間提起長矛對準被圍住的兩人。

汴陽君不為所動,陳鉻急得冒汗,將他一把拖起,掩護在懷中。

屋頂的侍衛們即刻放箭。

黑鐵箭矢破風而來,如一陣鐵雨。

陳鉻眼疾手快,立即抱著韓原在地上打了個滾,翻身躲入韓王寢宮。腳尖腳背左右一勾一撞,兩扇沉重的木門「乓」一聲巨響,瞬間關閉,震出漫天木屑與粉塵。

「篤篤篤」的悶響隔著門板傳來,箭矢如同一片烏雲,幾乎將整個寢宮的正門籠住,很快便射穿了厚實的木門。

陳鉻護住汴陽君,在箭雨中側身躲避,藏於樑柱之後,心跳如雷,生怕他受傷。他一手護在汴陽君的肩頭,聚精會神環顧四周:這寢宮正門被堵,窗戶又太小,幾乎沒有逃生之處。

侍衛越來越多,沉悶的腳步聲環繞四面八方。

陳鉻知道,這所宮殿已經被圍住了,但自己不可能殺了他們闖出去。

一支鐵箭穿過門板,破風而來!

汴陽君腿腳不便,劇烈的動作令他不住喘息,完全沒有注意到那直奔他面門而來的箭矢。

陳鉻正環顧四周尋找出路,聞聲耳朵一抖,回過頭來瞥見那鐵箭,閃電般竄至汴陽君身前,伸出右腿,靴子貼著箭身,猛力一踢。

鐵箭「乓」地落地,在不知什麼材料鋪成的地板上擦出一串火樹銀花。

又一支鐵箭「疏」地穿過門縫!

箭頭瞬間沒入韓王安的喉嚨,鮮血飛濺,噴洒至數丈高的樑柱上。

陳鉻循著血跡望去,心中有了主意。

他道了聲「得罪」,一把將汴陽君扛在肩頭,冒著箭雨助跑數步,蹬腿一躍而起。在殿中的一根柱子上踩了個腳印,轉身飛旋,伸出左手勾住樑柱。

還差一點!

陳鉻「啪」一聲從高空摔下,重重落在地上,瞬間耳膜充血鳴響失去平衡。繼而眼前一黑,呼吸暫停,感覺到一陣箭雨鋪天蓋地襲來,他下意識地側身躺平,將汴陽君護在背後。

韓原:「鉻兒!」

數十隻箭矢沒入陳鉻的手臂、腰腹、大腿,鮮血染紅汴陽君的衣袍。

陳鉻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只深吸一口氣,向後一滾,再次躲到柱子後面。

三兩下拔掉箭矢,用力一摔,數十隻箭矢在地上擦出一大片火星,卧榻周圍的窗幔瞬間燃起大火,紅彤彤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寢宮。

韓原:「鉻兒,你將我放下,莫要再拖累你。」

陳鉻:「汴陽君,有道無道,行俱如矢,我很敬佩你。」

他重複剛才的動作,助跑、躍起、踏步、旋身,伸出一掌。終於抓住了樑柱!

陳鉻的小臂青筋暴起,鮮血汩汩往外冒。他卻忍痛使出全身力氣,收緊手臂,抬腿翻身,終於站到樑柱之上,額頭滿是汗珠與鮮血。

「成功!」少年海藻般的烏髮被汗水打濕,貼在額前、鬢邊,面色蒼白如紙,鮮血淋漓。然而他一雙眼瞳黑亮清澈,堅定而專註,笑說:「答應過韓樘,我在您就在。放心!」

兩人平靜呼吸,韓原抓著陳鉻的肩膀,手掌忽然一緊,瞳孔因驚詫而瞬間收縮。

陳鉻不明所以,順著他的目光向下望去。只見火光滿室,床幔之下,嬪妃以及數名宮女、侍衛,俱都成了冰冷僵硬的屍體。可以看出,他們已經死了很長一段時間。

原來這一切都是設計好的。

韓安不斷催促汴陽君快走,是早就知道自己必死無疑。這是誰的策劃?是橫陽君么,或是第一時間趕來的朝臣?原來這大殿之中雖看起來風平浪靜,卻早已如風中搖曳的燈火。

城內城外,俱是勢成水火。

陳鉻覺得一陣涼意從腳底心冒了起來,趕緊甩甩腦袋,不再去想。

他輕輕掀開瓦片,將腦袋探了出去,左右打量。

確定周圍沒有弓箭手,這才雙手撐著房頂爬了出來。

他背著汴陽君,躡手躡腳走到房檐邊,蓄力發足,飛躍而過。

黑影如蒼鷹掠過頭頂,侍衛抬頭驚呼:「在上面!」

眾人立即追擊,跑出一道烏溜溜的煙塵。

橫陽君轉身面向群臣,肅容:「非常時刻,也顧不得這許多,當務之急乃是抗秦。想我千乘之國,難道奈何不了區區三萬陰兵?」

塵埃盡散,大火蔓延了整個韓王的寢殿。

黑色的夜幕之下,點點星火飄飛空中,如橘黃色的螢火,悠悠揚揚如夢似幻。

只不過,前一刻光芒萬丈,下一刻燃成灰燼。

待得一切大火熄滅,徒留一地塵埃。

韓安一家子便如此埋葬在這宮城中最安寧的一處,悄無聲息,謚號「韓廢王」。

陳鉻一路風馳電掣,感覺吃了一年份的炫邁,狂奔著大喊:「辰哥救命!」

一道白光飛射,陳鉻跨步飛躍至半空,重重落在睚眥的背上:「啊啊啊啊啊啊——!」

北辰怒吼如雷:「誰傷了你?」

陳鉻哇哇大哭,風中凌亂:「你撞到我的蛋了!好疼哇!」

北辰狂笑不止,在空中打著旋兒,像個遭人鬼畜的羊駝。

陳鉻好容易緩過勁來,讓北辰在半空懸停,向地面放眼望去。

喪屍軍團如同數十條黑色長蛇,於新鄭城外五里處向四方散開,悄無聲息,蜿蜒游移,沖向東西南北四個城門。

城中房屋內,源源不斷走出許多墨綠小點,原是一個個身著韓國戰袍的武士。凌空俯視,眾人皆微小如螻蟻,隨著橫陽君一聲令下,瘋狂湧出蟻穴,潮水般席捲整個城池。

號角聲聲,兵車從房屋中被推出。

隆隆轟響,機械轉軸滾動,城防器械遍布城中大道。

人們肩挑手扛俱是刀槍劍戟,隊伍中男女老少相互扶持,整個趙國王城幾乎全民皆兵!

寒風凜冽,翠綠的絲絛漫天飛揚。柔軟的布匹,在凜風中竟也能發出獵獵響聲,壯烈如歌。宛如一場盛大的夜宴,主人們手捧一支空杯,要賓客以血為酬。

然而這壯烈的場景,俱被淹沒在濃黑如墨的夜色中,除陳鉻而外無人觀賞。

孤立無援、背水一戰,透過濃重的夜露,陳鉻彷彿看見了一個註定的結局。

野曠天清無戰聲,四萬義軍同日死。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關於嬴政豢養喪屍事件處理情況的通報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關於嬴政豢養喪屍事件處理情況的通報
上一章下一章

第71章 圍城·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