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分析·壹

第29章 分析·壹

李星闌回頭,問:「去爬山?」

陳鉻內心抓狂,直男心海底針。

又是過重陽,台榭登臨處,茱萸香墮,紫菊氣,飄庭戶,晚煙籠細雨。

靈運城內有一座小山,位於城北,山雖小卻高,樹木蔥鬱,道路曲折往複,幽深靜謐。

午後下起了極細密的小雨,但重陽佳節遊人如織,一家老小相邀登高、踏青、野餐,其樂融融。

山間各處,孩子們圍著食盒歡呼雀躍,大人們揭開盒蓋,取出一塊最精緻的糕點,放在自家孩子的頭上,道「吾兒萬事皆高」之類的吉利話,一輩子的心愿,也就都在這一句話中了。

陳鉻來時十分高興,越走越覺得索然無味,抓了把野菊花,揪成環,跳起來戴在北辰頭頂。

那花環戴得歪斜,遮住了北辰一隻眼睛,他便總是在用手撓,不過一會兒,兩米來高的一個人就不知道走到哪裡去了。

通往山頂的路越來越窄,最後竟只剩下李星闌和陳鉻兩人,一前一後,默然無語。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陳鉻就是閑不下來,路上折了枝新鮮的茱萸別在領口。少年黑髮白衣,襟前一支朱紅小果,新鮮得如同春日雨後的嫩葉,然而此時卻是興味索然:「課本上那麼多詩詞,我只喜歡王維的。」

李星闌也在觀望周圍,但他顯然對風景沒有多大的興緻,隨口應和:「王維的詩很自然,簡單明了,有佛性。」

陳鉻兩個手掌攤開,做了個愁苦的表情:「對,簡單明了,課本里那麼多詩詞,我就只看得懂他寫的。只是一直很想不明白,為什麼他一個山西人,重陽節的時候想念的是山東的兄弟?」

李星闌:「……」

李星闌終於有些憋不住了,應該是想笑,嘴角微微扯了起來,說:「課文腳註里的第二點有說明,山東是指華山以東。」

陳鉻臉色微紅:「噢!哦……有嗎,這你都記得?」

李星闌抬頭看路,隨手扶了陳鉻一把,令他免於踩入泥坑的厄運,一面說:「我記憶力還行,你知道『紅豆生南國』么?也是王維的詩。」

陳鉻的記憶力實在可憐,想著想著,竟然輕聲哼唱起來:「還沒為你把紅豆,熬成纏綿的傷口?」

李星闌:「……」

陳鉻長舒一口氣:「逗你的,你好像一直都不太開心?我想起來了,不是《紅豆》,是『此物最相思』,這首詩怎麼了?」

「對,是《相思》,又叫《江上贈李龜年》,是王維寫給樂工李龜年的,一個唱作型的全能歌星。」李星闌聞言,先是表情僵硬地笑了笑,而後肅容,繼續說:「書上說,安史之亂后,李龜年流落到你們湖南湘潭,先唱了一首王維的《相思》,又唱了一首王維的《伊川歌》,悲痛過度昏迷了四天。過後不久,鬱鬱而終。」

「啊?」不知道為什麼,陳鉻總覺得只要跟李星闌單獨相處,兩人之間的氣氛就會莫名變得十分尷尬。他實在沒什麼可說的,不知道李星闌想表達個什麼意思,四周□□靜了,便哼起了剛剛沒唱完的《紅豆》。

然而鳥鳴山更幽,唱歌大概也是同樣的道理,幽谷將歌聲無限放大,令人感到更加寂寥。

幸好,尷尬的時光極其短暫,兩人在傍晚前趕到了山頂,百姓們各自圍坐一團,賞花、觀景,甚至有人端了銅鍋上來,清湯里撒幾片嫩黃的花瓣,涮魚肉。

李星闌找到一塊石頭,擦乾淨,讓陳鉻坐下。後者打開食盒,重陽糕還有餘熱。

不知道哪家的姑娘大著膽子跑了過來,沖陳鉻招呼兩下,聲如黃鸝,甜蜜嬌嗔,送了一壺菊花釀。陳鉻小臉通紅,支支吾吾地道了聲謝,那姑娘也紅著臉跑開,他便坐下與李星闌吃糕點,對飲。

陳鉻全程目瞪口呆,覺得古代的女孩子們真是既奔放又瞎了眼,為什麼會送給自己呢?明明對面有個……他抬起頭看了一眼,發現李星闌正在低頭倒酒,於是便肆無忌憚地觀察了一陣。

對面坐著的這個男人,身材挺拔修長,氣質乾淨利落,高眉深目,眼形略帶桃花,卻無半分輕佻。他的鼻樑高挺,嘴角微微上揚。橫看豎看都覺得,增一分則太多、減一分又太少,這樣的長相實在是過分標準的英俊。

如果他沒有毀容的話,一定是個比模特還英俊的大帥哥,尤其是雙手修長且有力,簡直太性感。

真可惜,住在對門那麼幾年,竟然一次都沒見到過。

陳鉻的想法不著邊際,不一會兒,竟然跑偏到「星座書上說水瓶座和天秤座很配」這種事情上去,還開始認真地思考不知道這個對於男男之間是不是也適用。

「陳鉻,陳鉻,酒要沾到衣領了。」

陳鉻回過神來,發現李星闌修長的手指正刮著自己的下巴,將一滴差點掉在衣領上的菊花酒擦掉,雙頰瞬間火燒般緋紅一片。

李星闌發現陳鉻正盯著自己看,目不轉睛地,雙眼黑白分明。他的表情便開始有些凝滯,大概是出於禮貌,李星闌並沒有非常誇張地改變臉色,只是收回手,動作略顯僵硬。

陳鉻為了掩飾臉紅,耷拉著腦袋,調轉話頭,問:「你……喝酒,身體沒事?」

李星闌雲淡風輕:「多謝關心,這兩天好多了。」

陳鉻看著他那從容的模樣,忽然心生愧疚:「你燒傷太嚴重了,真的沒事嗎?還有,你身體上很多刺穿傷,我、我……幫不上什麼忙,抱歉。」

李星闌搖頭,道:「真的沒事,刺傷都避開了要害,已經度過最難熬的那幾天,現在只等慢慢恢復。臉上已經結痂,過兩周就好了,反正也不靠臉吃飯么。」

陳鉻呆愣愣地:「哦,噢。」

兩人之間的氣氛,再度變得微妙且尷尬。

夕陽如血,秋風凜冽,漫山遍野開滿菊花,澄黃或淡紫,花瓣飄散空中,隨風遠走天涯。

陳鉻撓了撓鼻樑,說:「你知道,這裡也有喪屍么?」

李星闌的左臉被籠在陰影中,說:「知道,那天你問我為什麼去咸陽,一時間說不清楚。其實我是在路上發現了喪屍的蹤跡,一路追蹤它們進入深山,只可惜遇上山洪爆發,跟丟了。之後你在地下墓穴時的經歷,我都知道。」

陳鉻撓頭:「差點忘記感謝你,那天要不是你把我叫醒,估計我得被那個東西吃了。還有之前,我和北辰在河心島砍樹的時候,那些藍色的光點,也是你吧?你幫了我很多,謝謝。」

李星闌:「都是小事。」

陳鉻說著說著,竟罕見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雖然我暫時不會死,可總覺得特別噁心,它身上還有……那個,那個。」

李星闌雙手按在膝蓋上,端坐,正容:「不用道謝,我是一名軍人。」

陳鉻點點頭,道:「就像你看見的那樣,來到這裡后,我的身體產生了一些變化。你呢?那些藍色的光點,北辰說是人的『生魂』,意思是活人的靈魂不受控制地離開了*,表示這人命不久矣。但你不一樣,你能自主地控制它們,這是你的變化?」

李星闌幾不可察地皺眉,卻點了點頭,答:「算是吧,不如把靈魂看作是一種身體器官,就像斷肢可以再植,一小部分靈魂脫離了身體,只要離開的距離不遠或者時間不長,仍然能把它們收回來。」

陳鉻十分吃驚:「但這一定很痛苦!而且,也不太科學。」

李星闌卻說:「一開始有點難,但我摸到了一些規律。或許這就是我的變化,可以用來偵查環境,研究物體的構造,感受生物的情感,沒什麼實際用處。這是這個世界里的科學,不是么?」

李星闌似乎傷口疼痛,伸手一摸腰側小布袋,揪下一小片曼陀羅的葉子嚼碎吞下,這才緩了過來。

陳鉻:「還是覺得很厲害,就像讀心術一樣,那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陳鉻的眼前出現一抹藍光,星星點點,擦過他的耳際,他彷彿覺得很有意思,自然而然地笑了起來。

李星闌閉眼,說:「你想離開,但我……受傷太重,拖累了你。」

陳鉻咋舌:「這麼具體?」

「你真是……耿直。」李星闌失笑:「我猜的,人的想法既抽象又複雜,我怎麼可能讀得出來?但你在猶豫,你的心思簡單,很好猜。」

陳鉻:「可是前幾天你給那個張都統算命就算得很准。」

李星闌:「半蒙半猜,唬人的。」

陳鉻:「這怎麼猜?」

李星闌:「張元駒通過暴力威脅,當眾挑釁地位比他高的汴陽君韓原,享受貶低他人以獲得的價值感,表明他的內心非常自卑且懦弱,多半是幼年生活造成的性格缺陷。

「我們進城時曾經過一座橋,秦國武士在橋邊洗馬,提及這是都統從家鄉帶來的愛馬。那匹馬頭大頸短,胸寬鬃長,而且皮毛非常粗厚,是典型的蒙古種特徵。那麼,張都統很有可能是來自關外的匈奴人。

「接下來我用……生魂?還是把這種力量叫做精神力吧,我釋放出精神力去觀察,發現他胸口有一個很深的疤痕。從痕迹判斷,首先是經過烙鐵烙印,而後被人粗暴地用刀刃刮掉,我推測想他極有可能是一名奴隸。」

陳鉻:「一名來自匈奴的奴隸,幼年生活導致他非常自卑懦弱。然後呢?父母雙亡,貴人相助,十六歲入伍還改過名,這些哪能看出來?」

李星闌:「他幼時就成為奴隸並且來到秦國,但他當兵脫離奴籍后又帶來了家鄉的馬,說明這時候他家鄉已經是秦國的土地。我猜,他多半是住在秦國與匈奴交界的地方,村子被屠后成為奴隸,父母已經失散,所以說雙亡也沒人能證明不對。張元駒不是匈奴名字,他一定改過名。至於入伍時間么,他身上戴著一塊兵牌,上面寫著十六入伍。帶兵五百,是一名秦軍小都統,至少要千餘個首級才升得上去。」

陳鉻咋舌:「感覺挺……可憐的,這樣的人,如果沒有遇到貴人相助,多半一輩子都是奴隸。你鎮厲害,這些明明都是我們一起看見的,但是我一樣都沒注意到。」

李星闌:「這沒什麼,職業病。我試圖影響他的情緒,干擾他的判斷,否則他不會被我兩句話就說走。你是個坦蕩的人,反倒很難受影響。」

陳鉻:「一個單線程的笨蛋,哈哈。」

智商低,沒文化,自私,沒耐心,陳鉻覺得自己短短几句交談,自己的缺點已經全部暴露在李星闌面前。有種東西叫智商碾壓,大概說得就是這種情況吧。

秋風涼爽,一陣沉默過後,李星闌忽然開口:「我不會這樣對你。」

陳鉻:「?」

陳鉻不明所以,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做這個保證,額頭冒汗:「沒關係。」

兩人再次陷入迷之沉默。

「抱歉,我非常擔心。」陳鉻感到很不好意思,撓頭,說:「我最開始醒來,是在河北西面一個伏擊戰的戰場上,跟戰俘們一起被秦*隊抓到礦場里做苦力。那裡很奇怪,秦國人和一幫穿紫衣的女人們合作,以一種半邊身體感染了喪屍病毒的金色大雁作為載體,在人類身上做喪屍實驗。」

李星闌:「我在路上見過,紫衣人,黑甲武士,排隊前進的喪屍。他們在山林里疾行,不分晝夜趕往秦國。」

陳鉻點頭:「我從一個紫衣人那裡撿到一包臘肉,非常好吃……呃,不是,很像家鄉的口味。所以我覺得,跟秦國人合作的人紫衣人,很有可能是來自西南、擅長養蠱的苗族人。他們用蠱蟲控制半喪屍化的金雁,通過它們大批量地製造喪屍,再以蠱蟲支配,企圖為秦國建立一支喪屍部隊。」

李星闌斂目沉思,說:「他們製造喪屍有什麼用?畢竟即使是在我們的時代,也沒有人能完全操控喪屍。」

陳鉻揉著太陽穴,說:「我們把那個地方炸了,可惜還是有一部分喪屍被提前帶走,你一定有機會能看見那種……魔幻場景。」

李星闌抓住了關鍵:「你說『我們』?」

陳鉻笑:「我在那裡認識了兩個朋友,李弘,顏川,都是趙國人。」

李星闌點頭:「黑石在姜大哥手裡,而秦國人又在利用喪屍,所以你認為他在秦國。」

陳鉻:「對,李弘告訴我,他曾經見過一個穿白色防化服的人在戰場上四處搜尋,像是在找人。那時候飛船墜毀,屍山火海,還有四處掃蕩的秦兵,會不顧危險去找我的,除了大哥還能有誰?」

李星闌聽到他說「還能有誰」的時候,忽然鬆了口氣,點頭。

陳鉻並未發現,繼續說:「秦國人掌握了喪屍病毒,一共有兩個可能:第一,他們抓住大哥,並發現了黑石的秘密,那麼大哥在秦國;第二,大哥弄丟了黑石,秦國人撿到了它,大哥察覺到喪屍出現,也會去秦國查探。」

李星闌反覆思考陳鉻所提供的信息,忽然提出一個問題:「我們來這裡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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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嬴政豢養喪屍事件處理情況的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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