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楊帆讓副職們每人拿一千元，有個人的考慮。一萬三全拿，他拿得出。無非多向老婆雅芳甜言蜜語幾句。雅芳雖然管著他們家「金庫」的鑰匙，關鍵時候還給他面子。這個，他有十二分的自信。他想的是，要給副職壓力，讓他們有風雨同舟、共度難關的意識。初來乍到，他也不想表現得太特別。怕別人口舌，怕別人冷眼。那樣，操好心辦壞事，事與願違。

一萬三的「症」，終於受過了。剔了頭，雖有涼快之感，但，楊帆腦子裡還是不離一個「錢」字。他真的沒想到統計局這個清水衙門如此之清，也沒想到統計局這個爛攤子如此之爛。統計局得正常運轉，「吃喝拉撒」一樣不能少。如果到了「關門大吉」的時候，就會有人拿你局長大人問罪。要保證正常運轉，再償還幾萬元的債務，光靠一個月兩千還不到的人頭經費與辦公經費，那真比登天還難。統計局不會生錢，沒有一個收費項目。他楊帆也不會屙錢，渾身是鐵，也打不了幾個釘。

一想到錢，楊帆真正感到了壓力，而且是非同一般的壓力。要人要錢，這是一把手腦子裡成天裝的兩件大事兒。活兒得有人干，還得有錢兒干。如今的人只願多得不願多出，不願吃虧，也不願吃苦。楊帆雙手抱著，在辦公室里踱來踱去。雨後天晴，空氣格外清新。窗外的小鳥在樹枝上喳喳地叫著，像是嘲笑楊帆，也像是提醒楊帆。

楊帆抬頭看了一眼窗外，忽然一機靈，「對了，找金縣長去！」金銀銅是分管統計工作的常務副縣長，管批錢的事兒。楊帆上任快一個月了，還沒給常務打個照面、報個到。他有點後悔，罵自己不應該。再忙也得先認認主兒呀！拜門認主，是官場上的規矩。如果誰忽視了這點，或者表現不熱心，主管領導就會有想法，上司就會有意見。在官場上，領導的想法是最大的法。領導對你有了想法，你再清高，再會玩，都沒有好戲唱，最終沒有好果子吃。楊帆不想做這方面的倒霉蛋，很時務地決定找金縣長報個到，並順便要點錢。

主意拿定，他就叫會計造預算。江南縣還沒實行部門預算，每要一分錢都得打報告。會計閻關問：「造多少？以啥名義？」楊帆眼睛一轉，想，造少不值顧跑一趟，造多也不會批，就讓造一萬元，「一萬吧，先投石問下路。多了看把金縣長嚇著。」

「項目咋寫？」閻關接著問。

「胡寫一個吧，農產量調查、輔助調查員補貼，都行，開辦費也行吧？」楊帆順嘴應著。

「統計局是老局了，開啥辦？造也不會批的。」閻關笑笑說，心想是你楊局長上任開辦費呀。「行，你自己把握。」楊帆讓會計趕快去造。

會計很快把預算報告造好送來。楊帆拿在手裡，看了看，說了句「就這」，就下二樓找金常務碰碰運氣。他知道，金常務很忙，很不好找的。就是金常務在辦公室，也得在門口排隊，論個先來後到。今天能否見到，楊帆心中沒數。

楊帆一隻腳外一隻腳里準備出門時，辦公室主任李義和來了，請示道：「楊局長，有個事兒給你彙報一下。專業上的兩台電腦燒了，沒法用了。你看？」

「咋回事？」楊帆轉身回辦公室，李義和跟進屋。

「交待過幾次了，下雨關電源，下雨關電源，可有的人就是不聽。」辦公室李主任牢騷滿腹，邊走邊說。

原來，有一科室昨晚窗戶沒關，電腦也忘關了，雨從窗戶飄進來，澆濕了電腦，也澆濕了電源，造成連電，把電腦主機燒壞了。

「原來的財物管理制度咋定的？有嗎？」機關都有各項規章制度的。楊帆還沒顧上研究這個，一切還按舊制度辦。楊帆坐回到辦公桌前隨意翻著桌上的一摞文件，好像找什麼東西似的。

「沒有明確規定，只是要求要求，叫大家都愛護公物。」李義和站在楊帆對面，壓低了聲音彙報著。

「這事兒回頭再說吧。你先把制度濾一遍，不合適的取，該添加的添加，等騰出手，班子專題研究一下。」損壞公物要賠償的，雨水淋燒了電腦，雖專業人員有責任，可也屬天災，加上事先沒定個說法，楊帆也不好武斷說什麼，只好在完善制度上做文章。

楊帆話音剛落，辦公室電話響了。楊帆看了看桌上的紅色電話機，遲疑片刻，拿起電話：「喂，我是，你說，嗯，嗯，不會吧？好，我這就落實。你放心劉科長，保證按時報報表，不影響你匯總上報。行，行，以後注意。好，再見！」放下電話，楊帆臉色有點不好看。李義和看了看楊帆，不敢問。

「你去把張科長叫來。」楊帆交代李義和，李義和應了一聲「昂」就出去了。

電話是市局農業科劉科長打來的，催要夏糧預產報表的。其他幾個縣的報表都報了，就差江南縣一家了。要求抓緊時間報，如果再不報就把江南縣的夏糧產量算為零。前幾天，楊帆去市局報了報到，跟市局的局長們、科長們都見了見面，工作接了接頭。有人照臉了，電話就打來了。

楊帆不了解具體情況，想把管農產量的張科長叫來問個究竟。是頂著不報，還是工作失誤？正當楊帆心裡打著問號時，張量敲門進來了。

「坐坐坐！」上任以來，楊帆找每個人都談過話，只不過沒開全局人員大會。平時有啥事兒，單獨叫了來說。看張量來了，楊帆平靜地讓座。等張量坐下，楊帆問了起來：「預產啥時報？」

「這兩天報。不過……」張量欲言又止，用手撓著頭，表情極不自然。

楊帆一看不對勁，仍不動聲色地問：「不過什麼？有啥話不便說？還是……」

「他們說，下鄉補兩年沒領了，想……，『書記』帶頭起鬨，說，不發下鄉補就不下鄉。」張量吞吞吐吐地說。

楊帆心裡有了底。農調上的人想將楊帆一軍、為難他一傢伙。他剛來的第二天就有人問楊帆：「下鄉補啥時發？」按規定，農調隊人員要下去搞農產量測產，每月有三十元的下鄉補，也算是磨車費、磨鞋費吧。以前，執行的正常，前兩年胡折騰一折騰，就沒錢發了。

被喚著「書記」的，是大家給胡折騰的夫人起的外號。「書記」本名淑閑，原為下崗職工。胡折騰來統計局當局長后，通過走門子把夫人辦進了統計局。誰知來了后，淑閑沒轉變角色，還以為是在家裡，對胡折騰大吆小喝。本來就懼內的胡折騰在局裡仍看淑閑的臉色與眼神，讓淑閑「垂簾聽政」。胡折騰是局長，大家就叫淑閑是「書記」。

「書記」已經習慣了，胡折騰已走，統計局不再是胡折騰的天下。可她不識時務地仍想發號施令，拿下鄉補起鬨。張量把情況一五一十說了后，楊帆非常氣憤，不客氣地說：「你是科長她是科長？啥叫失職、啥叫任人擺布，知道嗎？」

「我，我……」張量看楊帆發火，一時語塞。

「你是科長，你得對你分管的一塊兒工作負責。你的腦袋要長在你的身上。沒啥好說的，加班把表做出來，明天下班前報市裡！」楊帆想先把工作玩轉下再說「書記」的事兒，他也深深感到得抓局風了，這也是他下一步所要考慮的。眼下當緊的是找金常務。所以，沒和張量多啰嗦。

張量一走，楊帆拿著預算報告就下了二樓。這時已九點半了。楊帆急躥地往樓下走，由於急，在三樓樓梯處一頭撞在一個正在上樓的人的身上。要不是那人抓住了扶手，兩人都得摔翻。「對不起，對不起」，楊帆趕緊道歉。

「咋恁急，也不看路！」那人正想發火，一看是老熟人楊帆，忙改口，「楊局長，小心點，這是去哪兒？」來人是王牌複印店的王老闆，楊帆認識。複印店就在縣政府門前，楊帆在縣人大當辦公室主任時，在店裡複印過文件、記過帳。

「我到二樓找金縣長，彙報工作。回頭見。」楊帆邊下樓邊不好意思地打招呼。

「哎，楊局長，我是來找你的。帳，統計局的複印費！」老闆把手提包揚了揚，「我在局裡等你。」

一聽又是要帳的，楊帆停住了腳步。現在沒錢兒，只好把他支吾走。於是，就說：「我說王老闆，緩緩行嗎？現在一分也拿不出。等我也是白等。你先走吧，我說話算數。」沒等王老闆回應，楊帆就跑到了二樓。

楊帆比較幸運，金常務在，而且門口只有民政局局長一人在等。楊帆同他寒暄一番，沒有多話。沒兩分鐘，稅務局局長從金常務屋出來，民政局局長進。不到二十分種，民政局局長出來，楊帆進。

「你好，金縣長，來報個到，順利給你彙報彙報工作。」楊帆進屋時，金常務正在低頭看文件。停了一晌，才抬頭看看楊帆，一看金常務頭抬了起來，楊帆趕緊搭話。

「哦？統計局！」金常務一見是楊帆，有點吃驚，「你看這月數字了嗎？咋球搞的，工業增加值速度為啥排倒數第一？」

「這是市局評估的，報沒少報。」楊帆想找些借口下個台階。他大致看了前幾個月的月報，發現數字上存在不少問題。他想下一步專門說數字。今天只說錢。可金常務說數字不談錢。

「數字，數字，不敢大意。」金常務看了看楊帆，意味深長地說。

「金縣長，數字我會把關的。今天我主要想彙報一下經費。」楊帆邊說邊把預算報告往金常務桌上放。

「張口就是錢，看你們數字搞的！啊，那個什麼，教師人數，差那麼多！」金常務站起從桌旁的文件櫃里拿出一本《統計年鑒》，翻著，前後翻一陣后，指著上面的數字，「你看，咱們縣吃多大虧！」

金常務說的事兒楊帆略知一二。兩年前，統計局印了一本年鑒，教師人數用的是教育部門的數字。這個數字比實有教師人數少統計了三百多人，上面按年鑒數字撥的教育經費補貼。這樣一來，就出現了三百多人的缺口。

「這個，這個，以後注意。」楊帆不知說啥好，支吾著，「金縣長，我現在快揭不開鍋了。帳上沒有一分，外欠還好幾萬。賓館的欠帳還是……」

「錢！錢！錢！你沒錢，我哪有錢？！先工作！」金常務有點不耐煩。

楊帆知道，向金常務要錢就像掏他的腰包。雖然難要，又不能不要。硬著頭皮說：「給我少批點，我得開門呀！」說著，把預算往前推了推。

金常務拿起來看了一眼，又把報告推過，說：「就要一萬？！你把我殺了吧！」

「電話得打、車得跑，還有欠帳……」楊帆解釋。

「給你錢是讓你還帳的？！」金常務生氣地說，「回來再說吧！」

「我剛到任，你總得支持支持我工作吧。統計也是你分管的。看在這個份兒上，你照顧照顧。」楊帆像個要飯花子，有點可憐了，站在桌面前，低著頭。

「行了行了，別說恁寒磣。給你先批兩千，保運轉。」金常務知道這兩年沒給統計局啥錢，為了調動楊帆的工作積極性，還是高抬貴手，批了兩千元。

「就兩千？」楊帆拿著簽罷字的報告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