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電話是政府辦打來的，通知楊帆到政府二樓南會議室開個緊急會議。上任這些日子來，楊帆第一次參加會議，不敢怠慢，給孫梅打了個招呼沒往四樓拐直接去了二樓。
縣政府二樓是縣長們的辦公區，各位縣長集中在這一層辦公。在二樓開會，一般都是比較重要的。楊帆在縣人大當辦公室主任時，省市人大代表下來視察等重要活動，需要縣政府彙報工作時，才會動用二樓會議室的。看來，今天的會議不一般。楊帆邊走心裡邊琢磨。
「楊局長，會議在二樓南會議室，快進吧。」楊帆剛走到二樓樓梯口，政府辦張秘書給楊帆指了指，引導說。二樓共有兩個會議室。北會議大些，能坐四五十個人。南會議室小點，只能坐二十人左右。楊帆一掀門帘，剛露個頭，負責會議報到的政府辦劉副主任急不可耐地說：「快點快點，就差你一個人了。」
「接到電話沒敢停就來了。」楊帆一邊進一邊解釋。
楊帆用眼一掃，沙發里滿噹噹、齊刷刷，人挨人，沒有一個空位。他只好擠在沙發幫上。人事調整后，局長們交流面比較大，大都換了新單位。雖都是老油條，可，調整后第一次參加會議，還是比較守規矩的，沒人遲到、沒人替會，也沒人說說笑笑、嘻嘻哈哈。大家嚴肅個臉，周吳鄭王地坐在那裡，心裡卻在猜測著會議的內容。
「人齊沒有？」楊帆剛坐下，屁股還沒暖熱，楊縣長急匆匆地進了會議室，像後面有人追似的。落座后，掃一圈，說：「都來了啊。那是這兒，啊，咱今兒開個短會、緊會。大家都看到了，政府的門被圍了大半天，我好說歹說，才作動他們的工作。」
原來是說上訪的事兒，楊帆心裡有點輕鬆，估計不關統計局啥事。誰知他想錯了，不是想錯了，是出乎他的意料。
江南縣的縣賓館因經營不善，嚴重虧損。或者說，是縣委縣政府把賓館「吃垮」了。為讓賓館「死而復生」，縣主要領導一決策，年前把賓館作價賣給了一個私人老闆。合同上籤著「一千萬元債務和六十名職工隨賓館一起走」，可誰知，私人老闆債務不想還，職工不想管。政府追問，推脫說沒有錢。職工半年沒拿到一個鋼蹦，絕望中急了，一攛掇就集體上訪到縣政府。
楊縣長在門口被攔后，從車裡鑽了出來。當他看到站在雨地里被淋得跟落湯雞似的群眾時，眼一熱，二話沒說，就答應立刻給大家發工資，滿足大家的要求。
楊縣長當場電話通知財政局長，讓財政撥出專款救濟一下這些困難群眾。另外讓政府辦公室通知欠帳單位馬上開會還錢。前些年，許多單位吃喝招待都在賓館記帳，欠了不少錢。有些單位隨時清帳，而有些單位學賴毛，正如有的人提了褲子不認帳一樣，嘴一抹拉就否認。
楊縣長沒多做思想工作，長話短說，只強調說：「新官也要理舊帳，還錢也是政績。發展是硬道理，穩定是鐵道理。沒有穩定如何發展？」說到這兒，楊縣長喝了口水，接著說：「殺人償命、欠帳還錢，天經地義。不管是誰當局長簽的字，只要能對號入座，一分不少地得還。沒有任何借口，不講一點價錢。」說罷，就讓政府辦公室公布了欠帳單位名單與金額數目。
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二十多個單位共欠五十多萬元。局長們一聽，大眼瞪起了小眼，議論開了。欠帳有多有少，多的高達二十多萬，少的也有幾千塊。凡來參加會的，個個頭上都有。統計局欠一萬三千元。
「這都是啥百年的帳？簽的字都不清了。誰簽的字叫誰還，讓這些人給他們擦屁股，太那個了。」交通局欠了十多萬，交通局長翻著簽單，大發議論。
「是呀，不能讓他們白吃。他們走了，蘿蔔留下讓這些人坐？！再說了，我們單位啥時在賓館吃那麼多？八萬？！沒影兒的事兒。」工商局長把籤條抖得呼啦呼啦直響。
楊帆看著統計局的簽單，一時無語。雖然都是前五年的簽字，可都是統計局的人簽的。他沒想到的是，要原清查的近五萬元欠帳外，又冒出了一萬三，加起來，總欠帳就六萬出頭了。這六萬多元可是大大的一個債呀！
「大家也別牢騷叫屈了。情況不會有假。你沒簽，反正有人簽。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就是打官司，你也得掏，分文不少。誰家的孩子誰抱走。都想想法，當做一項政治任務，務必兩日內一次還清。」楊縣長看大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把話攔住，提出了要求。說罷，讓一個一個咬牙印。
「兩天？兩天有點緊。十多萬呢，就是借，兩天內也得有人借給呀！」交通局長有點為難地說。
「『鄉鄉通』、『村村通』就修了，這點錢能難住你？想想辦法。兩天！」楊縣長把交通局長的話閘死，替交通局長拍板說。
「我們怕完不成。現在局裡帳上一分錢也沒有。」衛生局欠了五萬多，局長哭窮地說。
「正因為難，才叫你們一把手來參加會。有錢還叫你們幹什麼？沒錢能把工作做好才算有本事有能耐，錢放在那裡隨便花，誰不會做工作？！行了，我也不再一個一個問了。兩天，兩天必須把錢還清。不然，不交錢就交帽。」楊縣長看大家哭窮的哭窮，叫屈的叫屈，有點生氣。
看楊縣長發火了，交通局長首先表態：「我們這兒沒問題，保證按時完成任務。」他一表態，其他人也隨聲附和：「完成，完成！」
楊帆沒有表態。沒有表態不等於不還。楊帆心情沉重地走出會議。由於西裝淋濕了，捂在身上讓他著了涼，剛出會議室就啊嚏啊嚏打起了噴嚏。
「咋，有意見？有意見咋不在會上提，會後提白提。」走在楊帆身後的審計局長聽到楊帆打噴嚏，開起了楊帆的「車」。
「是啊，你沒聽說？有意見正常，沒意見不正常。背後提正常，當面提不正常。」楊帆同審計局長打起了嘴官司。
到樓梯口，審計局長看楊帆往樓上走去，笑著說：「喲，楊局長比楊縣長的待遇還高。他二樓你四樓。哈哈……」
「我想住二樓，可惜沒人讓我住。地位低住的高，一高一低呀。」楊帆跟著打哈哈，到三樓緩步台時，扭過頭對審計局長說：「回頭來視察視察老弟的工作如何？」
「沒問題。到時你夾道歡迎就行了。」審計局長調侃著與楊帆道別。
楊帆嘴上輕鬆，心裡沉重。一萬三！上哪兒湊？正琢磨著，一看到了四樓。樓梯口有個五十歲左右的婦女攔住了楊帆：「你是楊局長吧？」
「你是？」楊帆不知此人是何許人也，也不知找他有何事，疑惑地問。
「我是大修廠的，統計局還欠五千塊修車費，五六年呢，一分還沒還。」那婦女從提包里拿出一摞修車條，擩到楊帆眼前。
「這事兒我知道，聽說了。不過，現在局裡沒錢，恐怕得等些時候。」楊帆邊往辦公室走，邊解釋。那婦女跟在後面。
進了辦公室，楊帆把她讓到沙發上，沒商量的口氣說：「這帳我認著，錢兒等有了再還。」
婦女從沙發站起，可憐巴巴的樣子，抖著修車條，氣憤地說：「那個胡折騰不是東西，我腿都跑斷了，幾年了一分錢不給。你也推，恐怕到時又得黃。我們掙個錢兒容易嗎？」
楊帆心腸軟，看不得別人可憐。怕那婦女真的表現出可憐兮兮的，或者說裝成可憐兮兮的樣子，楊帆表態說：「你先回吧，我答應的事兒決不食言。等有錢，一定還。」
「恐怕又要等到猴年馬月去了。」那婦女嘟噥著不情願地離開了，走到門口，轉身難楊帆打了聲招呼：「你忙，楊局長，我改天再來。」
打發走要帳的婦女，楊帆讓辦公室李義和主任通知開局長辦公會。
統計局班子成員共四人，一正兩副一紀檢。不到兩分鐘，一個個胳膊夾著筆記本來到了楊帆的辦公室。
楊帆的辦公室只有一間，二十多平米，一個簡易老闆桌、一個破書櫃、一套革沙發。這些家當還是胡折騰留下的。四個班子成員加上辦公室主任一坐，屋裡小得都成了人。
「剛才開了個緊急會議……」人齊后，楊帆開門見山，傳達了剛才的會議精神，並提出還那一萬三千塊的欠帳問題。
副局長吳大寶、高強，紀檢組長肖平，辦公室主任李義和，都是統計局的老人員，知道統計局欠賓館有帳，具體不知多少錢。一看簽單，大家也無啥可說。好幾個單子是他們自個兒簽的。說到兩天內還錢時，他們都默不作聲。
「都說說，看咋把錢還了。」見大家不吭聲，楊帆引導說。
「賬，沒不清楚的，就是錢不好弄。咱局裡帳上是空的，上哪兒屙一萬三出來？！」吳大寶因為手提電腦的事兒被胡折騰罵了一頓，心裡的不痛快還沒有消失。一聽又是舊帳，氣都不打一處來。
「乾脆誰簽的讓誰還，公家拿不出錢，只有掏私人腰包。」高強也無計可施，只好出此「下策」。
「那會中，客人吃的喝的，都是工作上花的，讓私人拿恐怕說不過去。」肖平簽的單多些，一讓個人掏腰包，首先反對。
「要不，集資。」李義和說了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會議開了快一個小時，意見難以統一。錢不還不中，這能達到共識。可如何還錢時，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楊帆一聽也太民主了，只好強行集中，最後拍板說：「咱也別議了，再議兩鐘頭，也議不出個牌兒名來。我看這樣，公家先借個人的錢，也就是說，私人先把錢墊上，等把這軲轆屎屙下來，交上差，公家再還個人。」
「公家啥時候會有錢？」吳大寶有點不情願，不放心地問。
「咱們局不會永遠這樣吧？要有信心。我墊一萬，剩餘的三千，吳局長、高局長和肖組長每人一千。有意見嗎？」楊帆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用眼睛徵求他們的意見。
「話說成這了，還有啥意見！你不怕，我們更不怕。」吳大寶心直口快地說。
看到大家意見統一了，楊帆心裡有了一絲喜悅，鬆了一口氣似的說：「如果大家沒意見，今天下午，最遲明天上午把錢交給李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