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今年的雨來得有點早，也有點急。雷鳴電閃之後，就是狂風暴雨。風嗚嗚地吹、雨嘩嘩地下，大院里的楊樹、馬路上的梧桐，被風揪得東倒西歪，如不堪一擊的摔交對手，也像喝醉了酒的大漢。樓房、車輛、路燈，淋在雨中，作著無為的抗爭。一些看雨的浪漫人擠在自家的門口，用手接著雨，有幾分的驚喜與憂愁。

沒多久，馬路如河了。亮著燈、鳴著笛的公交車犁開一瀑瀑水簾，就像歸航的遊船。電在風起的時候就停了，一道閃電火龍一般把大地照亮，給人一種恐懼。「快躲起來，龍來抓不聽話的小孩兒來啦！」孩子們在一個炸雷之後，哭爹叫娘地往床底下鑽。「別怕，孩子，天打五雷轟的是那些惡人！」大人們把孩子拉進懷裡，撫著頭，安慰著。

兩天了，雨不住流地下。「天真的是漏了！」農人們心裡想著剛剛出苗的玉米，嘴裡卻望天興嘆。「天上雨水咋恁多，盆舀碗倒似瓢潑。東海龍王生了氣，要把江南變水國！」一個自封為「詩仙太太白」的酸詩人就著閃電揮酒著自己的詩句。

楊帆發愁的卻是這月的工業報表，如果再下個「七七四十九天」，報表就要耽誤了。縣局往市裡報表，是通過統計網，而鄉鎮往縣裡報表，是親自送表。為了便於報表審核，楊帆到任后，實行了鄉鎮統計工作例會制度，集中報表、統一審核。眼看三天雨不會停，楊帆不放心，就讓梁敬業給各鄉鎮掛電話說例會往後推遲幾天，報表各鄉鎮先自審一下。

「楊局長，鄉里找不到人呀！值班的說，人都上河堤防汛抗洪去了。」梁敬業在辦公室掛電話「喂」了半天，沒逮住人，很失望地給楊帆回報。

「哦？我知道了。再逐個聯繫吧。」楊帆說，「防洪護河第一重要呀！」

江河穿江南縣而過。由於長年累月積沙的堆積，江河也成為了「地上河」。如果把江河比做黃河，那江南就是開封。河水如游龍，曲里拐彎「騰動駕霧」在江南大地。高出河面的河岸就像江南縣的護城牆。歷史上，江河曾泛濫過多次，江南也遭受過洪水之災。解放后，在治黃治淮的大形勢下，江河人民也對江河進行了治理。江南縣作為沿河縣之一，投入了不少的人力物力財力。近些年，為保護江南人民的生命財產，都要加固河堤，防患於未然。每當汛期，各鄉鎮、縣直各單位都要包河段防汛。

梁敬業走後，楊帆望著窗外的雨，自言自語：「今年咋沒讓防汛呢？」但，他心裡已作好的防汛的準備。雖然年年喊「狼來了」，也年年防汛，近些年都萬無一失。可今年的雨水不一般，據江河電視台報導，這次早來的大雨是五十年不遇。

正在這時，楊帆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是縣政府辦來的：「江河出現險情，請組織你單位人員馬上趕往５２１段參加抗洪！」

險情就是軍令！軍令來了如山倒！楊帆讓李義和通知所有的男同志馬上集合，趕赴江河險段５２１。

「同志們，這是一場特殊的任務。希望大家在關鍵時刻，表現出我們統計人的風采來！」看人齊了，「十八勇士」身穿雨衣、手拿鐵杴與編織袋站在四樓的走廓上。楊帆看著大家，表情嚴肅地作戰前動員。

時間不允許楊帆長篇大論，他只說這麼一句就出發了。機關的２１３車分兩趟把他們送到河段。他們趕到時，審計局的同志已在那裡，他們正往河堤上壘沙包。

見楊帆來了，審計局長很高興地說：「真是神兵天降呀！」

原來河兩岸大堤有多處險段。往年，汛期來臨前縣裡都要召開相關會議，各鄉鎮、縣直各單位都分包有河段。由於今年雨水來的早，會議還沒開、任務還沒分。５２１段是政府辦臨時拉郎配分給審計和統計兩家的。

「大家辛苦了！」楊帆透過雨簾，對審計局的人喊。喊罷，用手一揮，指揮著他的人馬說：「上！」隨著他的話音，先到的七八個拿杴的拿杴、拿袋的拿袋，朝堤壩下面跑去，去那裡裝沙袋。

雨雖然小些了，但河面一直在漲，已突破了歷史最高水位。河務段的同志在大堤上來回尋查，查看每一個監測點的水位。查看一個，用電話向領導彙報著：「報告，５２１段已超過最高水位８３公分。水位繼續上漲、繼續上漲。」

楊帆背了一包沙袋，踩著泥濘的壩坡吃力地一步步挪上堤上。到了堤上，一下子累坐在地上，他喘了一口氣，擦了一把順臉而下的雨水、汗水，看了看一浪跟著一浪向堤打來的河水，罵道：「他娘的！水火無情呀！」

「楊局長，歇會兒吧？」這時，吳大寶背一袋沙袋上來了。他把沙袋摞上，然後拉一把楊帆說。楊帆長得人不高馬不大，力量頭差些。

楊帆站了起來，渾身已經濕透了。因為有風，雨衣起不了多大作用。他沒有回吳大寶的話，看著河水說：「水又漲了，讓大家抓緊點！」說罷，他又看了看壩坡上正背著抬著沙袋向上走的一個個「泥人」。

這時，如落湯雞般的審計局長走到楊帆跟前，也是罵罵咧咧的：「媽的，從來沒見過恁大的水！看來河堤快保不住了。」

楊帆發現險情越來越嚴重，河水面快與堤面平了，有一兩處正在往外滲水。他對審計局長說：「千萬注意滲水處！」正說著，一處滲水處要決口。楊帆知道，河堤一旦決口，大水就會像脫韁的野馬，會一泄千里的。真如果，樹木、房屋、人，都不堪一擊，會葬身汪洋大水之中。「快，要決口！」

這時吳大寶又背著沙袋上來了，他應聲把沙袋閘到裂口處。但無濟於事。又一個沙袋閘上，一個一個沙袋閘上，水還是滲著。水浪撕裂著河堤。形勢非常嚴峻。

這時，當地駐軍趕到。到底是年輕小夥子，有幾個人一陣風跑下去背沙袋，有幾個人腰裡拴過繩后撲嗵一聲跳進水裡，在水裡接沙袋，加固河堤。因為這是一個拐彎處，水大浪急，沙袋放里水裡就被沖走了。

楊帆焦急萬分。他抬頭一看，發現２１３停在大堤上，急中生智，高喊著：「小劉，小劉，把車開過來，裝滿沙袋！」

吳大寶聽到喊，跟著喊：「小劉，快點！」

司機小劉也在抬沙袋，聽到喊，往上跑了幾步，答應著：「哎！馬上去！」答應罷，指揮著背沙袋抬沙袋的人：「往車上裝，往車上裝！」

車裝滿了，小劉把車開到裂口處。幾個人推著，楊帆指揮著：「一二，一二！」

「撲嗵」一聲，小車卡在河彎處，擋住了衝來的浪頭。

「吳局長！吳局長！」遺憾的是，當地往下掉的時候，由於吳大寶的雨衣被掛著，他一下子被帶進了水裡。

車擋住了水浪，可水浪把吳大寶沖得無影無蹤……

雨停了，水消了。堤保住了，可吳大寶卻隨水而去。一個星期後，在下游找到了永遠閉上眼睛的吳大寶。這次抗洪搶險犧牲的還有兩人，一個是解放軍戰士，一個是鄉里幹部。

雨水過後，縣裡召開了抗洪搶險表彰會。統計局榮立集體二等功。

縣裡還為三名犧牲的同志開了追悼大會。那一天，萬人空巷，人們湧向街頭，為烈士送行。楊帆領著全局人員跟在送行的隊伍中，大家胸戴白花，萬分悲痛。統計局專門為吳大寶製作了一個大花圈，楊帆專門為吳大寶撰寫了輓聯，上聯是：「抗洪搶險，吳大寶江河歸魂留英名」，下聯是：「去假存真，統計人數海泛舟寫風流」

這次抗洪搶險，統計局是立了功的。吳大寶的犧牲讓統計局出了名，全縣人民都知道統計局出了個英雄。統計局出名，也給金常務臉上貼了金。因為統計局是他分管的。表彰會後，金常務主動找到楊帆，高興地說：「這次抗洪表現不錯，全縣人民感謝你們統計局，我也感謝你呀！」

楊帆還沉浸在失去戰友的悲痛中，苦笑了一下，沒有接話。

「楊帆呀，也不要太難過。回頭我給羅書記彙報一下，再給你配個副職。」金常務安慰楊帆說。

「謝謝！」楊帆還是沒有心情。

「對了，我給楊縣長說了，給你們換個車。回去打個報告，讓採購辦給你們採購。」金常務關心地說。

楊帆聽說給車，心裡略過一絲驚喜，但馬上又心沉沉的了。是啊，這是用吳大寶生命換的車呀！停了片刻，楊帆說：「謝謝金縣長關心！」

「情況你也知道，各局批車都是五萬，你們作了貢獻，破例給你們六萬。不足的你再想想辦法。」金常務說。

楊帆知道，江南縣就這麼規定，縣級幹部換車財政給十萬，縣直各部門換車財政只拿五萬，缺口部門各人想法。當然，各級別坐啥車，廉自辦有規定。縣直局委辦不能超過十五萬。楊帆可沒想那麼高，買個差不多的就行了。車也算統計局的家當，買一回不能買太便宜。心想**萬就行。金常務給六萬，還差兩三萬。統計局老帳沒還完，又欠了粉刷房屋等新帳，再弄錢買車有難度。想問金常務多要點，於是，他說：「金縣長，能不能再照顧照顧？我真的是沒其他法可想。」

金常務咂咂嘴，為難地說：「這吧，再加五千。這可是破大例了。到外邊不要亂說呀！」說罷，看看楊帆，又說：「其他還有啥困難嗎？」

「怎麼說呢，困難是有的，有些還不小。我盡量克服吧。」楊帆想了想，又說：「現在困擾我的，一是人手不足，二是統計渠道不暢，三是數字真實性問題。」

「楊帆呀，一些問題是能解決的，比如人的問題、渠道問題，但有的問題，連我也是無能為力的。你說，啥叫數字的真實性？」金常務感嘆著，問楊帆。

「反正實打實好！」楊帆知道有些事是說不明白的，有些事說明白也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的，有些事說明白還不如不說，越說會越糊塗的，越說越麻煩的。金常務能讓一是一二是二地報嗎？目前沒有這種跡象。楊帆也感嘆了一句。